关孟纲从小到大,一直善于闯祸,胆子大脸皮厚,听了这话,全不在乎。他真是挺喜欢小海棠,所以就要赖在这里,和美人同处一室。至于美人愿不愿意,那就不在他的思考中了。脑筋略略转了个弯,他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
“好男不和女斗。”他相貌堂堂,带着匪气,其实也有些男性魅力,“你个小娘们儿就和我讪脸吧!我惯着你!”
小海棠完全不能欣赏他的男子之美。本来被人爱慕是件好事情,可关孟纲的纠缠只让她感到恐惧与愤怒。她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否则定与对方决一死战,打也要把他打出门去。
这时,凌云志抬起了头。
凌云志是扶着床头栏杆站起来的。
在魁伟的关孟纲面前,他直不起腰,并且有些哆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抬眼望向了对方:“关先生,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可小海棠毕竟是我的太太,你若是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那我愿意奉陪到底。”
关孟纲一挑眉毛,歪着脑袋注视他:“你怎么奉陪?我一脚能踹出你的蛋黄子来!”
凌云志奋力地挺了胸膛,目光散乱,声音几乎发颤:“死而后已。”
关孟纲一拍手,当场“哈”地笑出了声。
关孟纲大笑一场,觉得凌云志太滑稽太可怜了。自己无非是大年夜的找个消遣而已,结果那边竟是下好了“死而后已”的决心。抬手用力拍了拍凌云志的肩膀,他顺势在对方头上胡撸一把,拂乱了那一头整齐短发:“放心,我不打你,你不用怕。跟你商量个正经事儿——看你现在也挺穷的,我给你一笔款子,你把海棠果转手给我得了!你有了钱,还怕找不到女人?对不对?”
小海棠一听这话,不禁有些紧张。而凌云志又气又恨又怕,说话之时几乎带出哭腔:“休想!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和内子?我……我……”
凌云志除了弹压姨太太们之外,从来不与外人口角。如今到了这时,他情绪激动,秀气面孔几乎有些扭曲:“我不想再听到你这些荒谬言论……我、我已经是……”
泪花开始在他的眼角闪烁,他双手攥着拳头,要发神经似的绷紧了身体:“忍无可忍了!”
小海棠下意识地挽住了他的手臂,知道丈夫是个懦夫,能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很不容易。
可关孟纲面对着这小两口,只是想笑。小海棠是个小丫头,漂亮;凌云志是个傻少爷,有趣。这两位凑在一起,居然情比金坚,没了自己插足的余地。其实关孟纲是不讲爱情的,他就是很想和小海棠睡上几觉,眼下倒是个好时机,也许可以把凌云志拎出去绑起来,小海棠再怎么厉害,力量上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可这里屋窄墙薄,对面这两位有一个嚎起来,都能惊动整座楼内的住户。自己现在可不是当初威风凛凛的关师长了,这要是强奸未遂再闹出大麻烦来,可是不好收场。
这时,凌云志一眨眼睛,两滴很大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小海棠忙着怒视关孟纲,没有留意;关孟纲一眼看到了,心里还是想笑,不过笑得很克制,一边笑,一边抬手在凌云志的脸上左右蹭掉了泪水。
“别哭,别哭……”他像安慰小兄弟一样,轻轻一拍对方的面颊,“我真不打你,也不会强抢你老婆。咱们来日方长,我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
说到这里,他又贪婪地看了小海棠一眼,顺带着发现小海棠好像是长高了一点——在女人堆里,这已经是个细腰大屁股的高挑身材了。
小海棠针锋相对地看过去,同时打开了他的手。凌云志是她的,别人,无论是天津那三位前辈还是此刻眼前的关孟纲,都不许碰。
关孟纲不得人心地在凌家一直耗到天亮,期间还占据大床打了个盹儿。早上吃过一顿饭之后,他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了。
小海棠和凌云志松了一口气,恨不能抱头痛哭一场。忙忙地锁好房门,他们两个脱衣上床,互相搂着补了大半日的眠。
第十五章
国难当头,新年过得并不热闹。小海棠攥着手里那几个钱,很克制地使用。除了给凌云志做了一身新衣服之外,她并没有给自己额外增添什么,只是买了些好肉好菜,正正经经地做了几顿好饭。
凌云志一直只当她是个小丫头,没想到她当家立计也有一套本领。小海棠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他就走到后方弯下腰去,张开双臂用力搂住了对方。小海棠笑着望向前方,凝视镜中的两个人。这几天吃得好,她仿佛是胖了些许,面颊上透出玫瑰花瓣的颜色;凌云志依旧是偏于苍白,眉眼清秀,鼻梁笔直,是个标准的小白脸模样。
扭头在凌云志的脸上亲了一下,小海棠知道家里现在坐吃山空,前途其实很渺茫。可她满怀勇气,只因为身边有个凌云志。多少年了,没人爱没人疼,她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身边有个心里的人,一路陪着她。
凌云志看着小海棠的黑眼睛,一颗心变得很软,在胸腔里飘飘地荡漾。原来倒是没有这么爱她,大概是因为患难见真情,他没想到小海棠会对自己情深似海。他忽然羞愧起来,红着脸微笑:“唉,我对不起你。”
小海棠知道他的意思:“这有什么?逃难过来的夫妻多得很,难道全是男人对不起女人?”
凌云志抬手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头发又黑又厚:“你年纪小,不该受这个罪。”
有了他这句好话,小海棠低下了头,一颗心欢喜得开成了莲花。凌云志能有这个心思,她死都不亏了。
“都十八了,小什么小。”她咕哝着说话,“你当我总是十六岁?”
凌云志探头轻轻吻了她的头发:“年后我会出去寻找工作,事已至此,我是一定要振作起来的。”
小海棠听了这话,心里不是很信。从北至南这一路逃难过来,她可是见够了凌云志的本事——娇气,懦弱,不添乱就是好的。
小海棠对于前途并没有主意和计划,只想先过完这个年。关孟纲在正月十五那天又来了一次,提着点心糖果,宛如一尊笑嘻嘻的瘟神,似乎专门是来惹人厌烦的。这回凌云志没理他,小海棠也不理他。可是一味的不理睬也不奏效,关孟纲没家,在哪里都坐得住,可恨得简直无法言喻。
小海棠又怕他非礼自己,又怕他殴打凌云志。想要喊人报警,又怕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颇为惆怅地吃了一顿晚饭,她忽然变了念头,心想这叫什么世事,好人倒被坏人给吓住了。
关孟纲不能赖在凌家过夜,吃过饭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小海棠掩上房门,口中嘀嘀咕咕地骂了几句,又对凌云志抱怨道:“这叫什么东西,还盯上我们了!”
凌云志没什么可说的,只道:“明天我就出门去找工作。如果手头能够宽裕一些,我们也可以换个地方住,让他找不到。”
凌云志说到做到,翌日清晨,他吃了一些关孟纲带来的点心,然后果然穿戴整齐地出了门。小海棠本想跟着他走,可是一转念,又觉得不对——丈夫寻找工作,身边跟着太太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