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偷偷咽下口中肥肉,虽然不大懂事,但也觉得参谋长仿佛更占理。不过无论如何,她都要站在司令这边。
聂人雄亟不可待的要建功立业,三天之后,他果然调起五万人马,直攻宁县。
然而宁县和平县是大不一样的。宁县内驻扎着何致美的军队,何致美纵横北国十八年,部下兵强马壮,绝非平县里面的乌合之众可比。
聂人雄年少气盛,满心想要杀出一个姓聂的天下。结果漫长的进攻最后演化成了持久战,他有限的实力全被耽在此处。在阮平璋那痛心疾首的冷笑之下,他知道自己这回是大错特错了。
第3章
两年后,陆克臣总长专列。
专列不长,轰隆隆的行驶在山间铁轨上,像一条吵闹的小蛇,扭动着身体飞速前进。这时是三月天气,北方的冰雪的确是消融了,可惜春意尚未来到人间,只有饿意四处弥漫,因为青黄不接。
然而专列内的旅客们,是没有这种烦恼的。陆柔真坐在紧靠车窗的软座上,一边手肘支上前方小桌,托着下巴向外眺望风景。太行山的支脉逶迤起伏,没头没尾的连绵纵横。于是正在伤风感冒的陆柔真就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在心中赞叹,认为这景色真是壮丽极了。
正当此时,包厢房门忽然开了,卫英朗一边抬手系着西装纽扣,一边探头进来笑问:“克瑞斯丁,列车马上就要到宁县啰!”
陆柔真转过头来,见他西装笔挺,眉清目朗,正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心中便是一甜。又因她二人在订婚之前,曾经同去欧洲喝过两年洋墨水,所以如今也唤着对方的英文名字说道:“詹森,你当真不和我一起回北京去吗?”
卫英朗倚着门框站稳了,双手插兜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我又何尝愿意半路下车离开你?可是父亲他老人家固执极了,非要找出种种机会来历练折磨我。听说何叔叔此刻人在宁县,他老人家就来了精神,力逼着我去宁县向何叔叔问安。唉,何叔叔正在同聂人雄打仗,我若是去了,恐怕只有添乱扰人的份。”
陆柔真见他烦恼,自己却是笑了:“若不是父亲有事耽搁在了江南,恐怕我也逃不脱这份差役。好在我是一介女流,没有单独出去拜访叔伯的道理。不过这次回了家去,必定也要前往何府做客。”
说完这话她站了起来,正是个亭亭玉立的苗条身姿。卫英朗含笑注视着她,见她面如朝霞,目若秋水,秀气的鼻翼有些泛红,可见她这一路真是饱受了伤风之苦。一颗心忽然软了一下,他侧身让出路来,又很绅士派的向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克瑞斯丁,你这里阳光太足,晒得人烦躁。到我包厢里去坐坐吧,我那边现在倒是阴凉。”
陆柔真正在酝酿着一个奇大的喷嚏,勉强在脸上调动出了笑容,她拿起手帕略略堵住口鼻,袅袅娜娜的一路走了出去。卫英朗跟在后方,见她穿着一件下摆蓬松的西式连衣裙,越发显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便是感觉未婚妻如此荏弱娇柔,同时又下了决心,定要永远疼爱善待她。
卫英朗的包厢,果然是阴凉舒适许多。陆柔真那个喷嚏始终是没打出来,鼻腔里痒触触的难过,几乎快要流下眼泪。提着裙子坐到小床边上,她抬手理了理鬓边垂下的发卷,同时心不在焉的扫出一眼,却是发现床上摆着一本小说,封皮上面画了粗糙的美女大汉,书名就叫做《孽海情窟》。
陆柔真心中一动,知道这是本不宜见人的杂书。而卫英朗一时忘记整理床铺,如今见她发现那书,自然十分尴尬,连忙走过去把它随手扔到一旁。陆柔真正打算疏忽过去,但是脑筋一转,又觉得单是疏忽还不够,为了彰显陆家三小姐的天真无邪,她故意睁大眼睛问道:“詹森,你这读的是什么书?封面看着好吓人,是神鬼故事吗?”
卫英朗见未婚妻如此懵懂,堪称天下第一纯洁,不禁又是得意,又是好笑,正要出言搪塞两句,不料外面却是有人敲门,是随行的仆人请二少爷过去点验行李。
卫英朗无可奈何,只得暂时离开。陆柔真看准时机,探身一把抓起那书,飞快的塞到了床褥下面。而卫英朗在外忙忙碌碌,好容易抽身回到包厢,火车却是已经到了宁县车站。
他早把小说忘到脑后。蹲在陆柔真面前仰起头来,他低声笑道:“克瑞斯丁,我们北京见吧!”
陆柔真抿嘴微笑,略一点头:“北京见。”
卫英朗拉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手背。陆柔真依旧笑着,两道浓淡相宜的蛾眉扬起来,明亮眼瞳中闪烁着光芒。
卫英朗凝视着她,有些发痴。卫陆两家本是世交,他从小就喜欢陆家三小姐,现在家里人提起来,还会笑他七八岁时偷了大姐的项链跑去陆家献媚,结果三小姐不肯要,并且被他吓得哭了。
在随从过来催过两次之后,卫英朗依依不舍的下了火车。陆柔真坐到车窗前面向他挥手,他也站在月台上不肯走,直到专列远去,不见踪影。
卫英朗是依依不舍,陆柔真却是松了口气。起身走去锁了包厢房门,她在一种为非作歹的兴奋中翻出那本小说。垂头飞快读完三页,她羞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果然粗俗下流极了。
继续向后翻过去,她渐渐的开始脸红——书中的富家小姐已被土匪绑了去,衣裳都被扯开了,露出了雪白的大腿。土匪哈哈大笑:好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手指颤抖着又翻一页,她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房门。在大家庭里长到如今,她之所以能在众姨娘姐妹之间的战争中战无不胜,就是仗着自己的娇贵与端庄。任何人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来,连陆克臣都对这个女儿高看一眼。她美丽,贞静,简直就是陆家的图腾。
房门关得很严,于是她低头继续读书。关键的一刻终于到来了,她那脸蛋烧成了火炭。正要拿起手帕擦擦鼻涕,不想一声巨响忽然传来,震天撼地的,让她不由自主的周身一抖。
慌忙把书塞回床褥下面,她莫名其妙的起身走去窗前向外张望。外面响晴薄日的,又是三月天,总不该有旱天雷。打开车窗探出头去,她骤然惊愕了——前方铁路拐弯处烟尘滚滚,竟是发生了大爆炸的情形!
外面走廊响起了及二连三的惊呼,房门被人敲得砰砰乱响。她的丫头春兰尖声叫道:“三小姐,开门啊,不好了,不好了!”
此时无须旁人报告,陆柔真也已看出不妙。三步两步的走上前去打开房门,她提着裙子出了包厢:“马副官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春兰吓得哆哆嗦嗦,伸手只是向前乱指。这一趟本是陆总长专列,车上卫士却是卫督办的人马。那位马副官深知自己责任重大,所以这时立刻召集部下集合,自己又拎着手枪跑来安抚:“陆三小姐,请不要怕,大概只是普通土匪而已,我们武器精良——”
未等马副官把话说完,车外已经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枪声。陆柔真感觉脚下摇晃得厉害,只得依靠墙壁扶着春兰。马副官脸色一变,跑去走廊尽头打开车窗,想要向外张望,哪知就在他伸出头的一刹那间,一颗子弹破空飞来,正是穿透他的脖子。这边众人看得真切,就见他猛然把头一歪,颈侧那里同时喷出一团红雾。鲜血激射出来,登时糊了整扇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