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心乱如麻的垂下眼帘:“哦……”
聂人雄攥了攥她那薄而冰冷的手掌,却是又想起了陆柔真。陆柔真那双手是软软的有肉,手背上甚至带着浅浅的小肉窝。他一直想要把那双手送到嘴边轻轻咬上一口,可是始终没有机会。
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对着小铃铛说道:“走吧,去吃西餐。吃完了好回家。”
小铃铛见此地人多眼杂,的确不是个倾诉衷肠的好场所,便款款的站了起来,随着聂人雄向外走去。
小铃铛识得路途,坐在车上指挥汽车夫前进转弯。聂人雄漫不经心的拿起她买的那条小花马鞭,随手摆弄着玩。及至汽车开到了西餐馆子,副驾驶座上的一名副官跳下来为他打开车门,他依旧是一边双手缠着马鞭,一边随着小铃铛向内走去。
西餐馆子的装饰,很是讲究一点美的情调,加之没到饭点,食客稀少,更显得安静幽雅。小铃铛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自己看着菜牌子逐样点了几样菜品。而聂人雄环顾四周,就见身边围了小小屏风,正好能够遮住客人,既像雅间,又不憋闷,环境果然是好。
等到西崽下去了,小铃铛清了清喉咙,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从何说起。待到西崽把开胃汤和两份牛排端上来了,她双手拿起刀叉,终于是心跳着开了口:“干爹,其实我……”
她刚把话说到这里,外面却是传来一阵高亢的谈笑之声。其中一个声音十分熟悉,让她不禁愣了一下。而聂人雄当场面目变色,一挺身便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他一露面,谈笑声音戛然而止。阮平璋瞪着眼睛后退一步,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哟,聂、聂……”
聂人雄咬牙切齿的怒道:“你他妈的还有脸和我说话!”
随即他扬起手中的小花马鞭,劈头就抽。阮平璋见势不妙,也顾不得朋友在场了,扭头向外就跑。聂人雄拔腿直追,跟随其上。
这时正是下午时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阮平璋穿了一件湖色长袍,本来是个潇洒的派头,然而如今抱头鼠窜,自然也就潇洒不起来。聂人雄在后方紧追不舍,一鞭接一鞭的,全抽在了他的后背上。夏季天热,衣衫单薄,他疼的且逃且骂:“姓聂的,老子现在也不在你手下吃饭了,你凭什么还来打我?”
聂人雄眼看着就要把他抓住,然而总是差了那么一分半毫:“许你当初杀我,不许我现在打你?”
阮平璋拎起袍襟,跑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那也不能怪我!谁知道你有后来的大运?我哪想到凭你那个干法也能当上督军?鸟择良木而栖,老子看不上你,你还有意见吗?”
说完这话,他忽觉后衣领一紧,却是已然落入了聂人雄的手中。
聂人雄从小和他一起混到大,嘴上从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如今也不回骂,直接出拳把他打倒在地。一脚踩上他的肚子,聂人雄挥鞭就抽,鞭梢尖啸着往下落。阮平璋双手捂住了脸,就觉身上火烧火燎的疼。而那小花马鞭本是女子用来催马的小玩意儿,美则美矣,并不结实,不下几鞭便散碎开来。
聂人雄恨他当年不但带兵叛逃,而且开枪要杀自己。扔了马鞭弯下腰去,他拖起阮平璋继续拳打脚踢,阮平璋明知自己打不过他,干脆当街求饶。正是鼻青脸肿丢人现眼之际,小铃铛穿着高跟鞋从后方撵了上来。一见此情此景,她立刻明白过来。俯身脱下脚上一只皮鞋,她跟着凑上前去,用那鞋跟在阮平璋的脑袋上狠敲一阵。阮平璋被她打得很痛,挣扎着扭过头来:“哎呀我操,你谁啊?”
小铃铛俯身穿上了鞋,然后大声答道:“我是小铃铛!”
阮平璋终于是熬不住打了,纵身一扑抱住了聂人雄的腰,带着哭腔喊道:“大哥,想我十二岁那年就认识了你,吃一个饼子我给你掰一半,吃一口肉我给你留半口,你受了枪伤没有人管,是我背着你去县城找大夫……我的确是对你开了枪,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当时不是气糊涂了吗?”
聂人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一脚把他蹬出老远:“你少和我扯淡!”
然后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骂起,幸而打足一顿,出够了气,便是伸手拉过小铃铛,转身扬长而去。
第25章
阮平璋在胡同口下了人力车,付过钱后迈步前行。这是一条很规矩体面的大胡同,两边都是方方正正的好房子,他数着门牌号向前慢慢走,没走出多远就不数了,因为看到了前方一户宅门前的卫兵。
停下脚步歇了歇腿,他提起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最后停在卫兵面前,他客客气气的说道:“劳驾,我是聂督军的老兄弟,今日特来拜访。”
卫兵都是从热河新调过来的,并不认识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其中一人答道:“你等着啊!”然后转身跑入门内。
不过片刻的工夫,杜副官双手戴着军帽走了出来,迎面看到长衫飘然的阮平璋,当即就目瞪口呆的“哟”了一声,随即转身也往回跑。阮平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杜希贤,你哪里逃?快点把我带进去!”
杜副官不得脱身,看着他左右为难:“这个……那个……阮参谋长,许久未见,没想到您还活着……”
阮平璋听了他这番妙语,气得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不见我,我就死了?”
杜副官受了他的推搡,身不由己的迈步跨过门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话未说完,他抬头看到了从后院走出来的聂人雄。
聂人雄正在家中避暑消夏。双手托着长长一瓣冰镇西瓜,他站在廊下石阶上,一边抬眼盯着阮平璋,一边低头啃了一口西瓜。三嚼两嚼的吐出几粒黒籽,他气色不善的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阮平璋穿着一件白秋罗长衫,头发利落,脸也白净,就是面颊上带着几处红伤,正是聂人雄昨日的成绩。对着聂人雄点头一笑,他厚着脸皮说道:“我来瞧瞧你。”
聂人雄低头又咬一口西瓜,随即答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滚蛋!”
阮平璋背过一只手去,风度翩翩的答道:“你就当兄弟是头驴好了。”
聂人雄向前迈步,慢慢踱到他的面前:“怎么着?在何致美那里混得不如意?”
阮平璋一派和气的答道:“倒是有吃有喝,就是闲散着没差事。”
聂人雄咬下一口西瓜,不置可否的慢慢咀嚼,然后“噗”的一声,连瓤带籽吐了他一脸。他闭着眼睛向后一躲,长衫前襟早已染上红色汁水。抬起袖子一抹头脸,他后退一步急道:“你他娘的——有话说话行不行?”
聂人雄冷着脸,把手中西瓜用力向下一掼。转身就近进入厢房,片刻过后他出了来,将一把左轮手枪扔到阮平璋面前:“先把这关过了,否则你没资格对我说话!”
阮平璋当即哭丧了脸:“不是——昨天在大街上,你都把我打成那样了,还不够吗?”说完他一掀长衫下摆,露出右腿:“你看你看,我现在还瘸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