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沉默过后,聂人雄推开前方挡路的段中天,随即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对着卫英朗当头挥出一拳。卫英朗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子,当即顺着力道摔了个仰面朝天;顾不得去擦脸上鼻血,他一个鲤鱼打挺,正要起身做出还击,不想聂人雄弯腰抓住他的两只脚踝,竟是扯腿把他抡了起来。卫队长营救不及,眼看着卫英朗横着飞起,“嗵”的一声撞上旁边老树!
这可是了不得的打法,真能震坏肺腑。卫队长吓坏了,又不能轻易拔枪,只得张着双手要去拉扯少爷。哪知聂人雄抓着卫英朗的小腿不松手,双臂用力大喝一声,一个转身把他甩到了五米开外的灌木丛中。
旁观众人立时大哗,段中天也连忙从后方抱住了聂人雄的腰,莫名其妙的惊问:“老弟,你打他干什么?”
聂人雄避而不答,单是低头扯开了段中天的双手:“没事,走吧。”
然后他迈步向前,扬长而去。段中天欲言又止,回头向后看了一眼,就见已经有人把卫英朗拖了出来,似乎并未闹出人命,便拔脚追上了聂人雄。
卫英朗昏了。
卫队长慌里慌张的把他送去医院。经过一番检查之后,他得知卫英朗除了鼻梁骨断裂之外,再无其它重伤。哆哆嗦嗦的把电话打回家中,他向卫清华如实汇报了方才的惨案。卫清华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只让卫队长把少爷带回来。
卫队长一回家,也跟着昏了——被督军用手杖敲昏了。
卫英朗这时清醒过来,不过是一两个小时的功夫,他那头脸已经肿到变形。卫清华背着手站在床前,低头问他:“聂人雄为什么打你?”
卫英朗低声答道:“有仇。”
“什么仇?”
卫英朗忽然不耐烦起来,忍着疼痛一扭头:“别问了!”
卫清华伸手一指他的鼻尖,想要骂他,又不舍得。末了一甩袖子,他转身向外走去:“怂货!”
卫清华亲自赶往国务院,要会一会这聂人雄。不料在他抵达之时,国务院外的士兵已经散去,出言一问,才得知是马总长临危上阵,把前来要饷的众将军以及财政总长一起带去面见总统了。
卫清华不好追到总统府给儿子报仇,坐在车内略一寻思,他已明白了这场闹剧的前因后果——马伯庭那老狐狸借此机会,又要上位了!
卫清华虽然心疼儿子,但是同时也有理智。鼻梁骨断了,既不致命也不致残,可以先放下不管。命令汽车调转方向,他决定去和亲家仔细说说这事。
陆克臣刚刚回家,因为在国务院听了些不恭敬的话,所以气得直眉瞪眼。卫清华和他相见,正是两怒凑一怒,越发怒不可遏。而陆柔真听闻丈夫挨了聂人雄的暴打,自然做出焦虑姿态,匆匆上车回家。
她进入新房之时,卫夫人正是坐在床边垂泪。陆柔真当着婆婆的面,拿着手帕捂住口鼻,就像是在强忍哭泣一般:“詹森!”
然后她蹙着眉头赶到床前,先是看了卫英朗一眼,随即神情悲怆的转向卫夫人:“妈妈,这怎么……这怎么……”
她嘴里一边说,手上一边抓了卫夫人的手臂,浑身一起颤得厉害,仿佛是心痛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而卫夫人见儿子为了陆家被人打成这样,心里正有怒气,可看媳妇难过成了这个样子,也就不好抱怨。又因儿子鼻青脸肿的不肯理人,所以她唉声叹气的站起来:“柔真,你来抚慰他几句吧。仔细照应着他的吃喝,他在外面受了欺负,如今你可要处处小心,再别让他恼火。”
陆柔真连连点头,又看卫英朗,又看卫夫人,似乎对待两边都很牵挂:“妈妈,您放心吧,我定然上心照应着他。”
卫夫人走后,陆柔真斥退丫头,然后坐在床边,脸上渐渐变成面无表情。
卫英朗仰卧在床上,毫无预兆的忽然说道:“聂人雄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你看在眼里,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味?”
陆柔真面向窗外,声音清冷的答道:“你也不必再说这样的话。那天夜里,我不后悔,如今嫁你,也不后悔。你若还有心在我身上,那我们就生儿养女,做天长日久的打算;若你对我已经无心,无非是看在两家的面子上勉强结合,那也没有关系。过个一年半载,你随便寻个罪名把我休了就是。是我负你在先,你休了我,我也没有怨言;如果我家里不肯,我自去承认罪名,不会让你为难。”
卫英朗轻声说道:“我不休你。”
陆柔真停了半晌,末了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不休我,也不理我,钝刀子割肉,耗我一生。”
卫英朗答道:“对了。”
陆柔真冷笑一声,绵里钢针隐隐透出尖来,闪着寒光想要扎人。
卫英朗看着她——真面目一点一点露出来了,他想,她居然还会冷笑!
可是,他还是喜欢偷偷的看她,因为心肠变了,躯壳没变。
他仍然觉得她美,在梦里几次三番的与她和好如初。可是一觉醒来之后,他硬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人家新夫妇都是浓情蜜意,可他们两个又是怎么过日子的?
卫英朗不能奈何自己,所以把希望寄托到了时间和空间上。
他要带着陆柔真到南边去。也许过了一年,两年,他就会迈过这一道坎,就会把那夜的事情忘记——不是他不想忘,是他忘不掉。
那时他和陆柔真也还依旧年轻,一对小两口,再生个小娃娃,多么的好。
卫英朗被人打得猪头一样,然而不思复仇,反而张罗着要离京南下。卫清华自始至终也没能找到聂人雄,又感觉京城内的政治空气很不对劲,便借坡下驴,做出豁达模样,表示儿子们打架,老子才不参与。
于是经过一番筹措忙乱之后,卫家举家南下,回了江苏。卫清华前脚刚走,马伯庭后脚就把聂人雄从自家请了出去——现在不是生事端的时候,他不想让聂人雄和卫清华大战三百回合,所以暗暗把聂人雄藏到了自己家中。
聂人雄打得很痛快,并且还没打够。只可惜卫英朗走得太远,否则他定要找机会再打一次。卫英朗彻底抢走了陆柔真,所以对待这位新郎官,他是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

第24章

自从卫家南下,聂人雄便像是彻底死了心一般,把先前的事情都不大想起,一门心思只向前看。又因承德距离北京也不算远,所以他干脆在京城里安了一处家,平日就在承德北京两处来回穿梭。
小铃铛在北京住得久了,终日几乎长在了东安市场北海公园,先还打扮得奇形怪状、不伦不类;然而女子似乎天生都有这种天分,不过是一个多月的观察揣摩之后,她便寻到正途,形象日益得体起来。杜副官无所事事,被聂人雄叫过来专门陪伴大小姐,一身戎装的跟着她到处走。天长日久,那些电影院游艺场里的纨绔少爷们都认得了她,因知道她是位督军家的小姐,所以格外仰慕殷勤,挖空心思向她搭讪。她先还沾沾自喜,可是随着人家相处一日两日之后,就觉乏味,感觉这些少爷如同水葱一般,鲜嫩归鲜嫩,漂亮归漂亮,可是滋味不足,意思不大。
聂人雄自己也懂不得多少规矩,所以对她从不约束,随她四处冶游。这一阵子他住在北京,傍晚时分正在庭院里面纳凉,小铃铛忽然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对他说道:“干爹,铃铛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