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除了幸灾乐祸之外,似乎也就再无其它好说。三小姐和卫二少爷的恩爱是有目共睹的,至于聂人雄——众人都不认识聂人雄。
按照往常的例子,姐妹姨娘们纷纷的又过来安慰三小姐,然而三小姐不见客。
三小姐是从来不耍刁蛮脾气的,如今这样无礼,实属罕见。小荷吞吞吐吐的对人说道:“三小姐饭都不吃,这回真气坏了。”
陆柔真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思绪和头发一样乱。小荷推门走进来,轻声说道:“三小姐,卫二少爷来了。”
陆柔真怔怔的答了一声,然后懒洋洋的下床换了衣裳。拿着粗齿大梳子满头划了几下,她素着一张脸走去了小客室,一双眼睛还红肿着。
两人见了面,也没话好说。她知道自己这模样不大好看,但是心里没劲,懒得要脸。在小沙发的一边坐了下来,她不但垂头弯腰,甚至连肩膀都塌下去了。
卫英朗,因为怕冷,所以依旧打扮的像个小老太爷。端端正正的坐在窗前椅子上,他歪着脑袋凝视陆柔真,脸上却又没有什么表情。
等到小荷放下茶水点心退出去了,陆柔真才带着鼻音闷声说道:“詹森,我对不起你。你可以退婚,我没有怨言。”
卫英朗像没听见似的,对着陆柔真只是上下的端详,仿佛对方是个妖怪,而他第一次见。
真是第一次见。他所知道的陆柔真一直是位端庄温柔的好妹妹,至于昨夜那个在雪地上连滚带爬私奔未遂的疯女人,他不认识。
起身走到沙发前方,他俯下身来,一直看到了陆柔真的脸上。好像很困惑似的,他轻声问道:“你是你吗?”
陆柔真没脸看他,深深低头,恨不能脖子断掉,立时死了。
然后,卫英朗又问一句:“你爱聂人雄?”
陆柔真觉得自己在一直向下沉,脑袋快有斗大,沉甸甸的坠着身体:“爱。”
卫英朗继续问:“那我呢?”
陆柔真不出声了。她就像爱爸爸一样爱着卫英朗。其实嫁给小哥哥也能让她心满意足,可是自从经过了聂人雄那烈酒一般的爱情,小哥哥就彻底变成了一杯温暖的茶。茶是好茶,不过喝也行,不喝也行。
卫英朗没有等到回答。抬手为陆柔真撩起鬓边一绺卷曲长发,他换了话题:“让我退婚,你再去找聂人雄吗?”
陆柔真摇了摇头——不找了,她和聂人雄的爱情来得天怒人怨,她不想气死爸爸。
卫英朗叹了口气:“克瑞斯丁,我对你……十四年啊!”
他爱了她整整十四年,从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开始。
在他眼中,陆柔真是天下第一好的女孩子,好的像图腾、像信仰。她不浅薄也不深沉,不张狂也不沉闷,她永远安然,永远洁净,偶尔带出一点幼稚的孩子气,可是从不任性顽劣。每当看到陆柔真,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平静和美的一生岁月。他和她像并蒂生出的两朵花,互相陪伴着从盛开到凋零,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然而现在,图腾崩溃了,信仰破灭了。她竟然藏着这样丑恶的一面,订了婚的千金小姐,竟然会和个野男人去私奔!
“我不退婚。”卫英朗最后说道:“我爱你,也恨你。可是无论爱恨,我们都要在一起。”
如果不在一起,那他这十四年的光阴简直活成了一片空白。他是那样的清闲富有,唯一的事业就是爱情——回首往昔,只有爱情。
他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纵算失败,也要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陆克臣以攻为守,在报纸上对着聂人雄连骂三天,又放出话来,要去法院告他诽谤。费了无数的心思与口水,他终于把丑闻转化成了闹剧。观众们看了个出奇的热闹,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第20章

在一个雪霁初晴的午后,聂人雄回到了承德。
两队骑兵左右夹住车队,沿着大街往督军府走。聂人雄扭头望向窗外,本来想要观赏承德风光,然而看来看去,车窗外面就只晃着一只大马屁股。好容易等着那马走了,新的马屁股又补了上来。
他叹了口气,转向前方。右臂伤处带着丝丝缕缕的痛意,幸好子弹没有击中骨头。
车队停在督军府大门前,副驾驶座上的田副官跳下汽车,后退两步打开后排车门。聂人雄裹着大氅探身下车,结果抬起头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小铃铛。
小铃铛系着一件水獭领子的长披风,单单薄薄、亭亭玉立。披风是黑色的,水獭领子是黑色的,蓬蓬松松的齐耳短发也是黑色的,只有她的小脸蛋洁白如玉。亮晶晶的黑眼珠子悠悠一转,她笑出一口小白牙:“干爹!”
聂人雄看她已经长出了大姑娘的个头,却依然还是小丫头的面貌,就忍不住笑了一下。迈步过去抬手一捏她的小尖下巴,他低声说道:“穿得像只黑燕子。”
然后他转向了旁边的孟、段、马三位师长,略一点头:“都来了?”
段世荣比较严肃,一挺身敬了个军礼:“沐帅过年好!”
随即是孟庆山笑呵呵的开了口:“嘿嘿,沐帅,过年好哇!”
马锦堂落了后,搓着手一弯腰:“沐帅,您过年好。”
聂人雄一皱眉头:“不喊司令,改叫沐帅了?”
三人一起点头。
聂人雄不置可否的一挑眉毛,然后侧过身去向小铃铛伸出了一只手。小铃铛下意识的抬手搭上他的掌心,他顺势合拢五指,领着她转身向前走去。
他现在心情不好,看着麾下三员干将有些碍眼,宁愿只带着黑燕子似的小铃铛进门。
小铃铛一进楼内,就把披风先解开了。
披风里面是一身光华灿烂的织锦长袍,直通通的套在她的身上,只在胸前和胯部有一点曲线起伏。欢欢喜喜的跳到聂人雄面前,她很得意的问道:“干爹,好不好看?”
聂人雄随便撩了她一眼:“好看。”
小铃铛见他对自己待理不理的,不禁有些失望。过完新年她都满十五岁了,按照虚岁简直可以算作十六。可聂人雄就只拿她当个小丫头看待。
扭扭捏捏的坐到聂人雄身边,她搭讪着又问:“干爹,北京好玩吗?你怎么住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年前就能回来呢!”
聂人雄扭头望向了她,见她睁着大黑眼睛凝视自己,像只小猫小狗似的,就想摸摸她的脑袋。不料抬手之际牵动伤处,疼得他当场吸了一口凉气。小铃铛见他神情有异,连忙问道:“干爹,你怎么了?”
聂人雄咬牙忍痛,片刻之后才缓过来。垂下眼帘望向地面,他轻声答道:“干爹和别人打架,胳膊让子弹蹭了一下。”
小铃铛登时大惊失色:“你受了枪伤?”
聂人雄一拍她的膝盖:“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不要声张。”
小铃铛立刻抬手捂住了嘴,呜噜噜的答道:“我不说了。”
在三位师长的陪同下,聂人雄无情无绪的吃了一顿晚饭,顺便讲述了京城情形。三位师长平日看他少言寡语,像只闷葫芦似的,万没料到他这趟进京,不但能与马总长结成同盟,而且还和山东的段督军拜了把子。审时度势的一挑大拇指,三人齐声恭维:“沐帅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