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跑了顾文谦,荣祥抿了抿嘴,想笑,却笑不出来。
按照约定,傅仰山依旧留在虎头驿坐镇。荣祥则带兵去前线。到时打跑了赵振声,西安就算是他们两个的。傅仰山自以为这个主意想的好,因为毕竟自己是地头蛇,而且省主席的职位是中央政府承认过的,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而荣祥不过是个从满洲跑出来的杂牌军军阀,一个花花公子而已。等到时天下太平了,自己缓过这口气来,不怕摆布不了他!
荣祥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也不晓得荣祥的打算,都以为自己算盘打的妙,瞒过了对方。以至于在虎头驿分别之时,因为心中有鬼,所以表现的分外情深义重,仿佛从此便成了生死兄弟一般。
顾文谦冷眼旁观着,心里慢慢倒琢磨出了点门道。
荣祥出了虎头驿,可根本就没有到坝上前线。
他在前线附近的一个村子里驻扎下来。顾文谦职务在身,不得已要跟着他。可是对他敬而远之,再不肯去多问一句话。每天只在村边走走,或是直接同阵地联系来了解军情。
这场仗打的算不得顺利,可是也没有大的伤亡。双方就在一片阵地上耗着。赵振声是有些打不动了,荣祥则是在等着傅仰山派兵增援。双方这么对峙下去,着急的却只有傅仰山。他这次被赵振声几乎赶尽杀绝,现在一心只想反攻倒算,把那姓赵的宰了最好,如果宰不了,也远远的赶走,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才行。所以荣祥那边有何要求,他一般都会尽力满足,只图这位小兄弟卖些力气,真真正正的帮上自己的忙。
傅靖远坐在家中的一间客室里,理发。
他端坐在一座梳妆台前,对着台上的心形大镜子,正好可以看见那理发师在自己头上工作的详情。房间四角各有一名勤务兵,端着长枪对准那名理发师,以防他对傅靖远不利。
不利不利,傅靖远苦笑,自从他大哥把西安城内这一摊子事情推给他,自己跑去坝上起,他就开始每天都防着有人对自己不利。他是自在散漫惯了的少爷家,起先听见外面种种骇人听闻的流言,只道是小道消息,危言耸听而已。结果后来一天与秘书长一同上车时,忽然侧面一声枪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秘书长已经应声倒地,先还没有血,等傅靖远将他的身子扶起来时,才发现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太阳穴,然后那血呼的涌了出来,流了傅靖远一身。
那天秘书长的衣着同傅靖远是十分相像的,两人身量也是差不多的高。而那凶手被捕后经过拷打,自己也招了,说本来是冲着傅靖远去的,可因人多无法靠近,便误杀了秘书长。真相曝出,傅靖远后怕的一夜没合眼。
凶手是谁派来的,最终把人都打死了,也没能问出来。可是平日同傅氏敌对的也只有那么几家,五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非此即彼,即便问出来了也没有多大意思。傅靖远这回是确确实实的见了次风浪。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自己同死亡扯上过关系。
有些人的成长往往是发生在某一个特定的瞬间。傅靖远在此之前如果看到他大哥在四角的长枪下理发,定会觉得滑稽无比,并且想拍下照片登上报纸,让大家一起都来笑一笑。可是现在,他觉得这种行为是极其合理而且必然的,自己的脖子在人家的剃刀下呢!怎敢不防?
理发师拿大毛刷给他刷净了耳朵后面的头发茬子,然后小心翼翼的陪笑问道:“傅二爷,您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傅靖远站起来,对着镜子扭扭头,仔细的检查半天,方点头道:“不错,行。”
镜中的他一身军装,而且没有带眼镜,所以看起来英俊挺拔的几乎可以当作军人的标准像。抬手拈掉额头上的一根头发茬子,他对自己目前的形象还是很满意的。
“可惜荣祥不在身边,”他得意的想:“应该让他看看我这个样子。我穿军装,其实比他像样多了。”
自我欣赏完毕,他迈步出门。
现在他名义上是警察局长,其实还要兼顾傅仰山留驻西安的一万士兵。那一万人是傅仰山的老本儿,轻易不能离城的,就怕前脚一走,后脚城里就要乱套。他对于这些事情,开始时是一无所知,不过他天生的脑子好,万事看个开头就能一路的理清下来,所以到目前为止,忙虽忙矣,却没到手忙脚乱的程度。
他这个本事,可是震惊了众人。尤其是陈敬甫,素来只知道傅仰山有个读书人的弟弟,待到见了本人,也觉着只是名带点儿文气的少爷而已。没想到做起事来,简直就是傅仰山的翻版,甚至比傅仰山还要高明一些,比如他从来不去惹学界的麻烦,生活也自律,面对新闻记者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而且一嘴的摩登词汇,浑身都是进步青年的气息。结果报纸发出来,民众对他的印象都很好。等碰到对头了,他下手也很不客气。杀完人了,还要召开记者会,会上说的话无非是某某人让我毙了,我也很难过。可是为了广大民众们的福祉,我必须如此云云,记者们听了,又是一片好评。
陈敬甫认为他这一手是最可气的,因为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傅靖远却是问心无愧。他虽然上任后弄死了几个人,可那些人的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觉得自己这是为民除害呢。
警察局长的办公室很洋气,全套西洋式家具,桌子大的好像一张单人床。傅靖远坐在这张桌子后面,没事时看看小说,公文胡乱的堆在一边,等着杂役过来收拾。
此刻他一双眼睛盯着书页,思绪却飘到了城外。
“他们怎么还不开战?”他想。
荣祥已经去了有一个月了,三方就这样耗着。他既然都答应帮忙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越琢磨越觉着有点不对劲,可他毕竟不是个军事家,想的头都痛了,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
傅靖远在城里犯嘀咕,城外的傅仰山也很疑惑。
如果说荣祥不打是为了保存实力,那么他大可以留在潼关不帮自己。来都来了,又没了动静,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派了个独立团过去,一是增援,二是要催催荣祥。冬天到了,天寒地冻的,赶紧打完好回家过年去!
荣祥坐在火盆旁的椅子上,直盯盯的对着小孟的前衣襟发呆。
小孟开始时还没发现,后来才觉出荣祥的不对劲儿。不过他近来总是这样,也不知道是在琢磨什么呢,一坐就能坐上一个小时,连姿势都不带变化的。
虽然知道荣祥看的并不是自己,可是还是让人觉着异常别扭。他轻轻的走到荣祥身后,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
从小孟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正好能看到荣祥的睫毛。从前有这个说法,说是睫毛长的人不认亲。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在荣祥身上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屋中二人好像木雕泥塑一般,一个是真正在发呆,另一个是发不发呆都是面无表情。
沉默最终是被顾文谦的敲门声打破的。
顾文谦好像是在外面走了不少路,帽子上肩膀上都是雪花。进门时卷进来一股子寒风,小孟赶紧上前,把门关好。
荣祥抬头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似的瞧了半天,方开口问道:“什么事?”
“三爷,您让李团长带着二团开打了?”
“是。”
“您怎么--------怎么还是从北路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