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易仲铭的手幽灵似的滑到荣祥的脸上,轻轻的抚摩了一阵,他把手收回来嗅了嗅,有种淡淡的雪花膏味儿。想到自己明明白白的往泥淖里陷,他脸上的悲哀又浓重了几分。
“老头子不行了。”易仲铭似是无意的说。
荣祥果然回头盯着他,脸白,所以眼睛显得特别幽黑:“大哥还在小公馆里没回来?”
“他已经带人去营里了。”
“那我们怎么办?”
易仲铭笑了笑:“不用急,冯惠珍早就嘱咐过他弟弟,让他盯着你大哥,一有行动的话就先拦下来再说。现在冯定坤已经带兵出发了,你大哥想要到营里,也难。”
“惠珍她……”荣祥似乎是有点困惑,说了一半,却又咽下后半句。
易仲铭知道他要问什么:“冯惠珍心里有数的很。荣家有本事当家的就是老大和老三。如今老头子奄奄一息了,她怎么能不为你多打算些。说起来,她倒真是个聪明女人,可惜命苦,嫁给你二哥了。”
荣祥此刻哪还听得进去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话,看着易仲铭,他的脸上愈发冷漠的石像一般:“冯定坤那些人不够,还是得你去。营里的兵这些年都是你来管,他们听你的。”
“三爷是在命令我吗?”
这话说的荣祥一愣:“什么?”
易仲铭抬手摸摸荣祥的短发,很温和的说道:“我可以帮你,也可以帮你大哥。反正都是老爷子的后代,扶植谁我都问心无愧。”
荣祥定定的看着易仲铭,直停顿了有一分钟。随后他忽然笑了,笑得双目弯弯,雪白的面颊中透出些粉红的血色来,是真正的天真无邪,人面桃花。
“易先生,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这句话从荣祥的嘴里说出来,意味深长,却又赤裸裸。他平日不声不响的,看似颇有城府,其实最是一根筋,现在他要做当家人,他要接管老头子留下来的兵和钱。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一切代价。他想反正他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什么也没有,索性送给易先生,换个荣华富贵的下半生,合算得很。
抛去淡漠沉闷的外表,荣祥的骨子里是个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
只是这一点,他自己不知道,易先生却略略的看出些端倪来。
第3章
根据易先生的安排,荣祥开始在家中卧床生病。
荣宅现在乱的翻了天,荣老爷刚刚殁了,荣家又死了老大-------是在路上被人打了冷枪,都说是日本特务干的,因为荣老爷生前一直不肯同日本人合作。这已经是一场惨剧了,谁知高潮随后才骤然到来--------荣家二少爷发现了二少奶奶的奸情,一气之下枪杀了二少奶奶,然后自己也饮弹自尽了。至于那奸夫呢,乃是荣家的一个汽车夫,奸情暴露之后便逃了个不知所踪。这件事说起来颇不好听,冯家死了个小姐,虽然心里不甘,可也就不好到荣府去闹了。几天之内荣府的主子几乎死绝,荣祥看好了时机,便仄仄的起了床,虽然神情开始时很倦怠,但一天一天的过去,他很快恢复了常态。
丧礼完后不久,荣祥有一次质问易仲铭:“为什么要杀冯惠珍?”
易仲铭笑笑:“因为你在人后做的那些手脚,她都知道。你们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时间久了,她就会恨你。那时候,就危险了。”
荣祥哑然无语。
荣家剩不下了几个人,住着那发生过血案的空旷宅子里,大家都觉着有些心惊肉跳。过了一个月,荣家全员搬去了城北一座四层楼房内。楼是俄国式的,外表造的巍峨,荣祥看了,据说是表现的很满意。
然而,对于今天的胜利,荣祥还没有付出所答应的代价。
他和易仲明都不挑破。只是这样暧昧的耗着,一刻一刻的捱下去,最后还是有一天,易仲铭开了口,他提出那个要求时,荣祥表现的满不在乎。然而真到了床上,他开始控制不住的惊恐起来。易仲铭再为他脱衣服时,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在发抖。
“你害怕?”易仲铭问他。
“有点儿--------不过没有关系。”荣祥微微的皱着眉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紧张。但随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做视死如归状。
双方都没有经验,所以将这场性事演变为一场酷刑。事毕,易仲铭觉得毫无趣味。荣祥则趴在床上,双腿间鲜血淋漓。易仲铭从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手绢,想给他擦一下,谁知刚刚碰到那里,荣祥便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易仲铭以为他是在哭,便过去看了看他的脸,只见他一头短发都汗湿了,丝丝缕缕粘在额头上。面色青白,棱角分明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多么可怜呢!易仲铭平静的想。他把手放在荣祥的后颈上,然后沿着脊梁缓缓的抚下去,从高到低到高,优美的曲线。从未见过成年男人会有这样的皮肤--------让人想起最上乘的丝绸。
事隔很久之后,荣祥再想起这痛苦的一天,只是觉得有些飘飘缈缈的荒谬,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当然,那时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是后话了。
此时,易仲铭穿好衣服,像名绅士一样俯身吻了荣祥的面颊,柔声道:“你好好休息,要我让小孟进来吗?”
荣祥费力的把头扭过来,以便自己能看到他:“让他进来。”在这场交欢中,他是受害者,所以有理由用较为冷淡严厉的语气来回答。
易仲铭果然没有说什么,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哀伤微笑,他走了出去。他知道荣祥正凝视着自己的背影,他还知道荣祥其实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对自己心存怨恨,荣祥就是这点好,很认命,对于自己能预料到的下场,无论坏到什么程度,都不会抱怨。
小孟静悄悄的走进来。他是个二十岁的青年,娃娃脸,所以看起来还有些孩子相。看了看横在床上的荣祥,他并不露出吃惊的神情。径自走到这卧室连着的浴室中放热水,水声哗哗的响起来,他挽起袖子,走回床前,将荣祥拦腰抱了起来,倒是有一把好力气。
坐在浴缸里,荣祥先是痛得咬紧牙关,那热水泡了伤口,疼得让人发疯。后来他突然意识到此时周围没有旁人,便突然抬手捂了嘴,低下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他是说哭就哭,毫无过渡,所以小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沉默。他自己心里清楚,荣祥在自己面前向来是没有任何避讳的,可这种行为的出发点并非是因为亲昵信任,而是因为……因为荣祥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
他八岁那年就被买来侍候荣祥,跟了荣祥十二年,他原来的本性,是早就被磨灭的看不出了。生存的意义,似乎就是做荣祥的手,做荣祥的脚。他能领会荣祥的每一个眼神,荣祥成天的不同他说一句话,双方已经心有灵犀,不点也通了。
荣宅的旁人,嘴里说不出荣祥的什么不对来,可是心里总觉着他凉阴阴的捉摸不透,所以也不大敢到他面前讨好拍马,连带着小孟也受了冷落。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在这世上他只有一个身份:荣祥的小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