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对傅靖远,是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
傅靖远却没有窥透他人内心的本事,见颜光琳没有显出反感的样子,他便约摸着自己大概会成功,殷勤体贴的送她上了车,两人隔着车窗互道晚安。直到车已经开走了,傅靖远还痴痴的站在那里相望。
荣祥从他背后经过,嗤的冷笑一声。他立刻回头怒目相视,然而对方已经走远了。
小孟独自站在桌前,整理着皮箱中的针剂。
他现在到哪儿都带着这么个皮箱。注射吗啡已经成了他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因为他的手巧,针尖刺进皮肤时,能够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觉得,荣祥现在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得自己了。
是真正的离不开。记得上个月他偶然间没有听到荣祥的召唤,结果被下人叫进屋时,发现荣祥已经浑身抽搐着躺在地上。打完针后,荣祥用马鞭子把他结结实实的抽了一顿。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挨过荣祥的打了,所以被抽完之后,倒有些追忆似水年华的心情。
“我让你乱跑!”荣祥恶狠狠的说。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小孟却很敏感的觉察出来了。这么几十鞭子,他就气喘吁吁了?
透明的小玻璃瓶很整齐的排列成一排,下面是几支未开封的针管。摆的很规矩,有一种对称美。他回头看看床上,荣祥的一条手臂,刚打过针的,正赤裸的放在棉被上;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因为呼吸沉重而平稳。
小孟走过去,帮他把睡衣袖子放下来,然后将那条手臂塞进被子里。
他合上箱子,闭灯,离去。

第17章

傅靖远站在花园府邸的大门前,仰头看了看天。
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空中点缀了几缕浮云。周围草碧绿,花艳红,简直是可以入画的美景。
这样好的天气,却要被派来陪那个人去-------用傅仰山的话讲,就是“吃喝玩乐然后再找几个大姑娘,总之你要替我尽这个地主之谊。你比他大不几岁,要尽全力把他给我哄开心了,他开心了,我就开心了!就算你立了一功!”
吃喝玩乐再找几个大姑娘?
傅靖远不禁一阵恶寒。
定定心神,他迈步走了进去。谁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坐在大树下面的荣祥。
荣祥穿了一件绿纱短褂子,袖口处绣着梅花;底下是条月白裤子,光脚踩了双石青木屐,因为肤色苍白,所以衬的衣服颜色愈发清凉洁净。小孟坐在他旁边,二人默然无语。如果不是傅靖远来了,怕还是要继续默然无语的坐下去。
“嗯哼!”傅靖远清清喉咙。
荣祥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垂下眼帘咳了一声。
“那个……我大哥让我来陪你到处走走。”傅靖远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自从荣祥到了西安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同自己单独相对--------如果把那个小孟忽略不计的话。
“哦。”荣祥对着地面答道。
“你想去哪儿?”傅靖远耐着性子问。
“哪儿也不想去。”
傅靖远嘿然无语。呆站了一会儿,他又找出话题:“那么,我陪你聊会儿天如何?”
“随便。”
傅靖远心里骂娘,可是如果一甩袖子负气走了,让他大哥知道后便定要挨骂。只好咬咬牙,自己从一边搬了把椅子坐过来:“你近来还好吗?”
荣祥用手捂住嘴,浅浅的打了个哈欠:“不好。”
“这两天够热的啊!”
“是。”
“你怕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吧?不过你穿得少,还好一些。”
“嗯。”
“其实,那天见到你时,我真吃惊极了。”
“我也是。”荣祥说到这儿抬起头看了看傅靖远的脸:“我没想到你是傅主席的弟弟。首先名字上就没有关联。”
“是这样,”傅靖远解释道:“仰山是我大哥的字。但是大家叫开了,就不知道他的本名了,他本来叫傅靖彰。”
“哦,”荣祥无精打采的又低下头:“长的也不像。”
“是,我们兄弟俩不是很相像。”
冷场十分钟。傅靖远想起一件事,正犹豫着不知该问不该问时,只见荣祥用手扶住膝盖,一副要站起来的架势。
他要走了么?
傅靖远心中一急,不管不顾的嚷了出来:“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荣祥根本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站起来就要走。傅靖远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就要往回拽,谁知荣祥竟然一点反抗也没有,应着那股力气便倒进他的怀里。傅靖远连忙顺势抱住他。一刹那间,他心里忽然有些飘忽起来,荣祥的身体,冰凉的、柔软的,从前的光影和现今的景象重叠在一起,令人恍恍惚惚的疑惑。
“小孟,小孟!”荣祥低声叫道。
小孟应声而起,一路飞跑进楼内,不一会儿,他拿着个皮箱又飞跑出来。
“傅先生?”小孟指指椅子:“麻烦您把三爷放到椅子上坐着。”
傅靖远依言放下荣祥:“他这是怎么了?”
荣祥闭着眼睛,半躺半坐的歪在椅子上,小孟卷起他的一只衣袖,然后打开皮箱,一气呵成的拿出针管,吸取药剂,注射。动作熟练已极。
在此过程中,荣祥一直是闭着眼睛,如果说在注射之前他的表情是茫然的话,那么现在则平静到了安详的程度。
而傅靖远则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望着荣祥,荣祥愈平静,他的心愈是向下沉------一直要沉到地狱里去了。
他早就从颜光琳那里听过荣祥这方面的消息,可是没有亲见,所以总觉得不是很可能。如今一切都剖开呈现在他眼前,他除了震惊,还觉出了剧烈的心痛。
小孟收拾好了注射器具,拎着皮箱送回楼中。傅靖远慢慢的蹲到荣祥身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短发:“为什么呢?”
荣祥骤然睁开眼睛,精光四射,凌厉如鹰,脸上却笑得柔和:“什么?”
“你别这么看我!”
荣祥复又闭上眼睛:“好。”
“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
“我没有。”
“你打吗啡!”
“我没办法。我没想到会这样,等到发觉时,已经晚了。”
“你戒了它!”
荣祥摇摇头:“戒吗啡?开玩笑。你想象不出那种痛苦,简直不是人受的。”说到这里他脸上现出悲哀的神气,睫毛微微颤抖。
“可你这是在慢性自杀,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果然是一贯的傅靖远口吻。有理有据,正气凛然啊!”
“我是为你好!”
“谢谢。”
傅靖远难以置信似的盯着荣祥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气冲冲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过了半晌,荣祥却开了口:“那个回信什么的,你还没说完呢。”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是要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信?”
“就是我从北平给你寄去的那封信啊-------你、你总不会忘了吧?”
“信?”荣祥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哦,我没有收过你的信。”
“什么?”
“你不告而别之后,我再没有接到过你的任何消息。怎么,你那时不是在同我这个汉奸划清界线么?”说到这儿,荣祥哼哼的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