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嘉桂立刻叫来仆欧,让仆欧引领着凤瑶去洗手间。及至凤瑶出了雅座,万嘉桂一言不发,直接出了手。将茉喜的盘子往自己面前一拽,他三下五除二地把牛排切成了肉块,同时咬牙切齿地说道:“笨死!”
茉喜笑了,小声说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万嘉桂听闻此言,立刻把盘子向茉喜一推,“你可别胡思乱想。往后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夫呢。”
茉喜在桌子下面伸了脚,轻轻一踢万嘉桂的小腿,“我才不要你当我姐夫!你知道我的心意。”
万嘉桂一掀桌布向下一瞧,随即抬头对着茉喜皱了眉毛,“小丫头片子,看你踢我这一裤子灰!还有你那脸——你天天跟凤瑶在一起,怎么一点儿好也不学?”
茉喜一愣,“你说我比她丑?”
弯腰拍了拍裤管上的灰尘,万嘉桂抬起头压低了声音,“瞧你这张大白脸!你那是搽粉还是刷墙?昨晚瞧你是个挺好看的小丫头,哪知道一宿不见,你就成精作怪到这个地步了。你要是我的妹子,我非把你大头冲下扔池子里狠涮一顿不可!你和凤瑶年纪一般大,可看看凤瑶,再看看你!一个是大姑娘,一个是小丫头片子!”
茉喜听了这话,一言不发,立刻就从衣兜里掏出手帕,又端起茶壶往手帕上倒了点水,然后开始低头要擦脸。万嘉桂见势不对,连忙起身出了雅座,让仆欧送来了一把热毛巾。
在茉喜托着热毛巾擦出真面目时,凤瑶也娉娉婷婷地走回来了。见茉喜终于肯自动地改邪归正了,凤瑶口中没言语,心里松了一口气——出门时匆匆忙忙,她都要上汽车了,才发现茉喜不听自己的话,居然没洗脸。
万嘉桂清了清喉咙,开始继续和凤瑶谈天说地。茉喜坐在一旁倾听着,因为刚意识到自己现了一路的眼,所以心情沮丧,情绪也有些低落。
及至一顿午饭吃完了,万嘉桂果然带着两位女士前往北海,又租了一条上好的小船。三人坐在船上,依然是只有凤瑶和万嘉桂交谈,谈着谈着,万嘉桂转移了话题,“茉喜妹妹倒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茉喜飞快地横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讥讽自己。
凤瑶以为茉喜受了冷落,连忙扭头对着她笑了笑,随即又对万嘉桂解释道:“其实茉喜在家也很活泼的,她只是怕生。”
万嘉桂恍然大悟似的深深一点头,“原来如此。”
茉喜垂下了头,心中有喜也有恨,暗暗地骂万嘉桂,“你就装吧!”
对待凤瑶,万嘉桂堪称是殷勤周到。三个人划够了船,便上岸找了一处茶座坐下,喝咖啡吃点心。休息片刻之后,又起身四处地逛了逛。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汽车开过来,又把他们拉去了一处番菜馆子里。而这一次饱餐过后,他们就欢声笑语地直奔了电影院。直到天黑透了,凤瑶和茉喜才相携着回了家。

第五章 黑云摧城
万嘉桂果然是来得勤了,一天一趟,上衙门当差一样。
他之所以来得这样勤,乃是有两个原因:第一,当今时代的青年男女,没有不挽着膀子走走逛逛便能恋爱结婚的,起码对于摩登的青年男女是如此。而他自诩也是摩登一流,故而不肯省略了这文明的一步,尽管他和凤瑶之间早定了娃娃亲。第二,他军务缠身,忙得很,不能总留在北京城里领着两个小妞压马路。因他几个月前冒险逃出京城,提前向他的顶头上司孟旅长通了风报了信,使得孟旅长和孟旅长的顶头上司有备而战,没有着了姓陈的道,所以他算是立了一大功,赏赐在外,孟旅长还格外地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换言之,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留在北京城中做大少爷,时间有限,不勤不行。
因此,他每日早来晚走,横竖他的爹娘已经返回了天津,他孤身住在北京的万家老宅里,也是寂寞。越是和凤瑶相处,他越感觉凤瑶好,好得让他无话可说,只能赞美。及至赞美完毕了,他夜里回家往床上一躺,心里想的不是凤瑶,是茉喜。
凤瑶纯粹只是美,只是好,让人没有对她再琢磨推敲的余地。茉喜就不一样了,万嘉桂一想起茉喜,就隐隐地要闹头疼。
茉喜也美,但是,据万嘉桂看,似乎不是那么的“好”,眉宇之间总像是缭绕了一抹妖气。当着凤瑶的面,她对他是一眼不多看,及至凤瑶离了眼前,她的眉眼立刻就活了,偶尔轻飘飘地横他一眼,他便如同中了妖法一般,竟能打出个激灵来。
像妖,同时也还是只稚嫩的小妖,飞眼倒是飞得娇滴滴了,其他方面的手段却是有限,时常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裤子灰。万嘉桂没有脚踏两只船的意思,有一次想要正色地呵斥她一句,让她放尊重点,然而思来想去的,他没忍心真干。因为在开口之前,他板着脸转向茉喜,忽然发现茉喜一直在望着自己出神,傻呆呆的、眼巴巴的,几乎有了几分可怜相。两人目光相对了,茉喜立刻向他笑了一下,笑得很做作,嘴唇抿得薄薄的,似乎是要极力笑得甜美。笑得假,眼神却真,又野又急又惶恐,仿佛是要一口活吞了他。
那一瞬间,万嘉桂心里难受了一下,真想狠狠地对她好一场,要什么给什么,最起码的,给她置办一身厚衣裳。茉喜现在还穿着裙子露着腿,尽管小腿上的袜子已经换成了羊毛的,但是膝盖依然晾在外面。万嘉桂知道她身体好,但是不信她能好到寒暑不侵。
他不知道茉喜只有要出门见他时才这样穿,凤瑶的衣服,大半她都穿不了,穿得了的又都是裤褂之流。而她此刻不需要温暖,只需要美。美了,才能把万嘉桂勾引到手。
这天上午,万嘉桂托着个大玻璃匣子来了。
玻璃匣子一尘不染,因为尺寸很是不小,所以称它为玻璃箱子更合适。匣子里面五色缤纷,自上而下摞着一层层的薄厚衣料。把大玻璃匣子放到凤瑶屋里,他很自然地对凤瑶说道:“这是给你和茉喜妹妹买的,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颜色,我就自己忖度着挑选了几样。北京城我不常来,你们自己去找熟裁缝,拿它做几件衣服穿吧。”
凤瑶从未想过要收他的礼,见状便是喃喃地想要推辞,而万嘉桂又从衣兜里掏出两只小小的方盒子,轻轻放到了桌上,“这是耳环,也是两份。不知道这个款式你们看不看得上,我不懂这个,珠宝行里的伙计说它好,我就要了它。”
说完这话,他状似无意地对着茉喜一点头,眼睛盯着茉喜的耳垂。茉喜的耳垂上穿着一对光泽暗淡的小银耳环,乍一看简直要将它忽略掉,即便不忽略,它也只是一对寒碜物件。
凤瑶红了脸,“好端端的,怎么送了这么多礼物过来?”
万嘉桂笑了笑,想说两句俏皮话,可是在茉喜炯炯的注视下,他嗓子发干,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茉喜是个人精似的东西,他想茉喜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不娶她,不是心里不喜欢她,不娶她,也能一样地对她好。
到了夜里,万嘉桂告辞走了。凤瑶洗漱过后上了床,心里想起那一大匣子衣料,她暗暗地也很欢喜。翻身面对了茉喜,她快乐地小声说道:“明天就打电话让裁缝过来,这回是万大哥送来的料子,不是咱们自家买的,全用了也没关系。”然后抬手一戳茉喜的眉心,她又问道:“我就要那块花格子呢,剩下的你随便挑,全挑去了也成。明天咱们好好选一选衣服样子,你还没穿过新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