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得去医院看你严叔叔啦!”他强撑着站起来,两只脚像陷进了棉花堆:“其实你应该叫他严伯伯,你啊,见了谁都喊叔叔。”
他嘴里说着不咸不淡的闲话,双腿发颤的走过去拿了衣服,一边穿戴一边强作无恙:“别站在地上发愣,快去洗脸刷牙!”
二格眼睁睁的望着他:“等到了医院,你别急着看严叔叔,还是先去看医生吧!”
三锦屏住呼吸,咬牙忍下胸中一阵烦恶,片刻后才说道:“唉,我知道,你就不用跟我出门了,留在房里看着箱子。”
三锦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喝了两口水。陪着二格吃过早饭后,他打电话租下一辆汽车,然后独自去了医院。
现在这日本医院中,外面看着还是老样子,其实日本医生们已经走掉大半,留下的皆是中国医生同一些看护妇们。药品有限,医生也有限,病人们终日躺在床上,几乎接受不到什么治疗。
三锦昏头昏脑的走入医院,并没有找到那位熟识的日本院长;经过几间诊室,见那房门都是锁着的;就决定还是先去看望严云农。
严云农依旧住在医院内最高级的单人病房内,见三锦进门,他十分高兴:“你可来了!”
三锦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你那腿,好了没有?”
严云农以手支床,自己坐了起来:“早好了。”然后他伸手搂住三锦的腰,低声问道:“日本投降了,张家口那边怎么样?”
三锦侧过脸,垂下眼帘答道:“政府解散了。张家口四周都是八路军,还有外蒙和苏联的军队,我好容易才跑了出来。”
“那以后……”
三锦忽然有些心烦,凶巴巴的抢着说道:“我哪知道以后会怎样?!”
严云农登时住了口。
三锦也觉着自己语气有些不善,就又弥补似的说道:“黄为玉接到重庆那边的委任状了,他一个总司令都没事,我们这些小官员,应该就更没人追查了。”他转过身握住严云农的手,在眩晕中笑了一下:“我现在住进了六国饭店,你就还是留在这里吧。放心,咱们真的没事。”
第98章 马军长
三锦从医院里买到了几片真正的退烧药。当晚回到饭店后他吃药睡觉,翌日清晨时,病情果然有了好转。
如此过了二十多天,外界一片混乱,三锦终日坐在房间里翻阅新闻报纸——前几天还好,后来见到各地开始逮捕审判汉奸了,便日渐心惊。这一日他从医院探望严云农归来,半路上忽然变天,他坐在黄包车中被风吹了一下,回去后就将那刚压下的病症又翻了起来。
他这病乃是心火太盛,体虚疲乏引起来的,先前治好倒也罢了,如今一旦反复,势头更凶了许多,吃药都不顶用了。幸亏还有个二格为他跑前跑后,见他病的起不来床了,还晓得为他端水喂药,一日三顿的弄点稀软食物喂他。
三锦受了二格的照顾,心中十分不好受,哑着喉咙说道:“你还是个孩子呢,哪有孩子伺候大人的?”
这话一出,连孩子本人都觉得不以为然:“我不小了,外边的人都以为我已经十六七岁了呢!”
三锦在床上躺了几天,这一日他觉着头脑清楚一些了,就挣扎着穿衣下地,口中自语道:“我得看看你严叔叔去了。他现在孤身住在医院里,总不见我,还不得害怕了?”
二格看他贱的躺不住,非要往医院跑,就气的说道:“他有什么好害怕的?医院里又不打仗!你病成这个样子还要出门,兴许这一去就回不来,也住进医院里去了!”
三锦不听他那一套,穿好衣服后就东倒西歪的出了门。他如今虽是烧的浑身滚烫,但还挺要脸,出门前特地在饭店内的理发馆中剪了头发,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
在饭店门口买了份报纸,他一边读一边坐上黄包车,直奔医院而去。
在医院门口下了车,他低头向车夫付了帐,而后回身面对着医院大门,非常惊讶的看到了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门前来回走动。
他疑惑起来,拿着报纸向内走去,却也没有遭到阻拦。走在楼中,他迎面见有一名年轻的看护妇走过来,便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又问道:“外面怎么有那么多中国兵?”
那看护妇在医院里工作久了,知晓三锦的身份,听了这话后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中国兵?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吗?汉奸!”然后一甩头走掉了。
三锦无故受了抢白训斥,心中也有些来气。继续前行上楼,他走进了高级病房区。
远远的,他就见到严云农的病房前站了士兵。
三锦的心往下一沉,知道这是不好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向病房走去。
一名士兵拦住了三锦,很不客气的问道:“你是谁?”
三锦还拿着那份报纸:“我是里面病人的朋友,来看望他。”
那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继续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三锦犹豫了一下:“我叫多尔济吉克默特那木札勒,本来是土旗的王爷,现在寓居在北平。”
那士兵看三锦西装打扮,相貌做派都不大像蒙古人,就和同伴耳语了几句,而后告诉他道:“我告诉你,房里那个是大汉奸,你能不能见,我们说了不算,得去请示上面!你先等着吧!”
那士兵说完这话,就扭头跑了。而三锦站在门口企图向病房内探头探脑,余下那名士兵就门神似的往他面前一站,大声喝道:“看什么?!”
这一嗓子喊出来,房内随即就响起了严云农的声音:“三锦?你来了?”
三锦连忙隔着房门答道:“老严,是我。你别怕,我给你想办法——”
话音未落,那士兵继续吼道:“嗨呀!你们还有问有答了?当老子是死的么?都给我闭嘴!!”
三锦果然闭了嘴。后退几步靠在墙上,他低下头,就觉着天旋地转。
这时严云农在里面又嚷了一句:“你快走吧!我已经这样了,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你别跟着掺和,赶紧回去!”
那士兵扭头喊道:“你还没完了?”
三锦没答话,也没走,就单是靠墙站着等待。约摸过了能有十分钟,一名军官从楼下走了上来,直奔三锦。
“多王爷么?”军官很冷淡的问道。
三锦站直身体:“我是。”
那军官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拧开笔帽后又伸手夺过三锦手中的报纸,按在墙上捡那空白地方刷刷写了一个地址。将报纸递还给三锦,他说道:“我们马军长正在找你,这是我们军长的公馆地址,明天下午你直接去,有话和马军长面谈吧!”
三锦愣了愣:“马军长……是谁?”
那军官没理他,扭头就要走;三锦的脑子里忽然灵感一现,追上一步问道:“是马国英?”
那军官侧过脸来微一点头,脚下却是不停,很快就走的没了影子。
三锦拿着报纸回了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