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愤然一蹬腿,脑袋还被罩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大喊道:“不吃!”
曼丽白了他一眼,回身便走掉了。
及至到了傍晚之时,桂如雪忽然来了。
他换了身藏青色的薄哔叽长袍,大概是觉着自己瘦而高,所以微微弯着点腰,走起路来快而无声。曼丽是从交际圈里走出来的,自然认得他这色狼。却不晓得他与金世陵有什么深交,所以只得莫名其妙的迎接了,笑道:“我们三爷昨晚上大概是累着了,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桂二先生,您先稍坐坐,我去叫他一声。”然后又支使老妈子倒茶端果盘子。
桂如雪只要是穿上裤子下了床,就是一贯的表情严肃。听了曼丽的话,他很淡漠的点了点头:“好的。”
三分钟之后,金世陵胡乱套了一身白绸裤褂,赤脚踩了双拖鞋,一面系上衣扣子一面踢踢踏踏的奔了出来。然而站在桂如雪面前了,却又没什么话说,就只睁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呆望——并不是要哭,他那眼睛天生就是带着点水色的。
桂如雪飞快的扫了他一眼,漠然而有礼的微微欠身点头:“世陵贤弟,我来的突兀了。”
金世陵心跳加快,他觉着桂如雪总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就跑来的。便弯了腰,探头望着桂如雪的脸,仿佛是在同小孩子逗趣似的,试探着问:“你来……干什么啊?”
桂如雪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票子:“我来是要……”
金世陵早已看清了他手中的那张支票,当即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去房里谈。”
桂如雪捏着那张二十万的支票,不置可否的随他进了卧室。
金世陵经过了一天的自我煎熬,好像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把桂如雪让进房内后,便专心致志的把房门锁好,然后又合身向门上撞了撞,以确定房门是否锁好。桂如雪坐在沙发上,抽抽鼻子,发现满室都是金世陵的味道。
这时金世陵揉着肩膀走过来了,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低声道:“你来干什么?”
桂如雪把那张支票递到他的眼前,然后望着他微笑。
金世陵垂下眼帘瞟着支票,恨不能劈手将其夺过来!
桂如雪用支票在他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依旧微笑:“拿着吧!”
金世陵抬眼看了他,以上升的调子,很疑惑的“嗯”了一声。
桂如雪对他一扬下巴:“拿着吧。”
金世陵这回听懂了,他很迟疑的抬手接过了支票:“你不要了?”
桂如雪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你的钱既然是输给了我,我当然不会不要。这一笔算是我另开给你的,让你拿去填亏空。”
金世陵疑惑的盯着他:“真的?这不是空头支票?你不是骗我玩儿的吧?”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势必就要翻脸了。然而桂如雪大人大量,并不同金世陵一般见识,只微笑着一点头:“以我桂如雪的面子,就算真开了空头支票,哪家银行又能不给你兑现?”
金世陵睁大眼睛望着桂如雪,脸上渐渐的露出了笑模样。
那个笑来的是很缓慢的,可见他在烦恼了一天之后,大脑的运转有点要出问题了。不过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笑着笑着,忽然一甩手打了个响指,很响亮的反驳道:“吹牛!中央银行就一定不会理睬你的空头支票!你真不骗我?”说着不等桂如雪回答,他便把支票放到唇边“叭”的亲了一口,然后窜起来开始满地的蹦高:“还差十万了,那就难不倒我啦!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回家了!”
他显然是得意忘形了,一时就忘记了自己已然躺了一天,水米未进,忽然这样剧烈的运动起来,不免就要闹低血糖。只见他蹦了三蹦,猛然脚下一软,咕咚一声便坐在了地上,脑袋结结实实的磕到了墙壁,发出“咣”的一声大响。他这回乐极生悲,抬手捂了后脑勺,脸上的表情由喜悦慢慢变成纠结,眼中的那抹水色也终于由抽象幻化为现实——两滴大泪珠子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桂如雪忍住笑意,摇头叹气:“唉,世陵贤弟,你还好吧?”
金世陵扁着嘴站起来,强自咽下抽噎,走腔变调的答道:“多谢,我还好!”
桂如雪又问道:“恕我多嘴,我很想知道,你另外那十万的亏空,是打算如何找补呢?”
金世陵毫无保留的打开心扉,将自己的那点打算和盘托出:“我要去趟同创银行,十万元不是大数目,老刘总得给我掂对出来。”
桂如雪面无表情的竖起耳朵:“哦,原来同创也是贵府的产业?”
金世陵很坦白的点头:“是啊!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说起来真是的——我家里有点钱,不知就碍了谁的眼,天天在报章上说些闲言碎语来讨人厌!全中国的有钱人多的很,怎么就盯上我家了?就算我家里有钱吧,那也是本分!那些人凭什么眼红?哪,你也有钱啊,怎么就没有人对你说三道四呢?”
桂如雪低下头笑答:“我只是一介商人,元璧老可是政治家,不能打比的。听说令长兄还有意入股美华百货公司……”
金世陵一摆手:“那是扯淡!我大哥早另看好一块地皮了。”
桂如雪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随口敷衍道:“令长兄的眼光,那一定是没的说了。”
二人又聊了半个小时,桂如雪起身告辞。金世陵因为恢复了生命力,所以把一身西装重新穿好,脸也洗的雪白,吃饱喝足之后,当着杜文仲的面,便搂着曼丽亲了一口,曼丽虽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的,但也要硬装出点羞涩之意来,斜着眼睛瞥了他:“冤家!今天你发的是什么疯?”
金世陵拍拍装着支票的衣袋:“我不告诉你!现在我要回家了,明天来看你!”
曼丽听他要走,便有些失望。刚要出言挽留,却见他兔子一般,连蹦带跳的跑向汽车去了。
不想他刚到门口,便听到旁边墙角响起了一阵孩子的欢笑之声,夹杂着唧唧的惨叫。觅声望去,却是一群小孩子围了个半圆,正用石块掷打一只野狗崽子。那狗崽子躲无可躲,四个小爪子也站不大住,只能可着嗓子大叫。金世陵见状,怒气顿时就直冲脑门,上前一步找到一个打的最凶的小孩子,当胸就是一脚,直把那孩子踢出去有三四米远,口中又大声骂道:“小王八蛋!从小就这么不善良!狗又没有招惹到你,你打它做什么?”
那小孩子凭空挨了这样重的一记窝心脚,躺在地上当即大哭。这时杜文仲赶过来了,见表弟主子又在胡乱的见义勇为,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一把扯了他往汽车处走,还要且走且劝:“我的三爷啊,你怎么还打起小孩子了?”
金世陵非常有理:“他欺负弱小嘛!”

第4章

金世陵一路载歌载舞的回了家,格外的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进了门后,他先去楼上佛堂见了母亲。金太太的生活自然是尊荣富贵的,年纪也并不算很老,然而已经是心如死灰,终日只是打坐念佛,也念不出什么成绩来,就只是坐在佛堂里嘟嘟囔囔。金世陵同这母亲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跑去陪着谈了几句闲话,见他母亲的言语依旧是几十年不变的老调,便很快失了兴趣,转而下楼去找金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