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温公馆,金世陵正要上车时,忽听桂如雪叫他:“我们同坐一辆车好了,顺便还能说说话。”
金世陵又疲倦又沮丧,真是一丝脾气也没有了。依言上了桂如雪的汽车之后,他便向后仰靠了,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桂如雪微微的瞟了他一眼,见他那乌浓的睫毛阖下来,侧面瞧着倒像是个洋人孩子的剪影一般。雪白的脖颈伸长了,也很值得咬上一口。
他可从来没咬过金世陵,最激动的时候也没咬过,他是不敢,生怕留下痕迹让人看出马脚来;也怕自己失了轻重,一口下去,再把金世陵疼跑了。金世陵固然是不聪明,可也没傻到可以任自己肆意的地步。
“世陵贤弟虽是初来乍到,不过这手笔可是不小啊!”
金世陵有气无力的翘了翘嘴角:“哪里。消遣而已。”
桂如雪知道他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嘴上满不在乎,其实一颗心可能都要疼碎了。回去之后,他家老太爷也不会饶了他。自己也是的——何苦要为难这么个小兄弟呢!
他略微有点后悔,觉着自己好像是欺负小朋友了。
因为这个,他略侧了身子转向金世陵:“去我家坐坐?”
金世陵摇摇头:“不了。”
桂如雪已然尽过心思,见他不肯领情,只好笑笑作罢。
第3章
桂如雪的汽车开到半路,金世陵忽然要求下车。
桂如雪不管他,他要下就让他下,然后自己继续行程。
金世陵上了自家汽车,司机乃是他那表兄杜文仲。金世陵大赌之时,这杜文仲在温公馆内倒是好睡了半夜。楼上小赌场内的情形,他并不清楚,但是一见这位表弟主子呈现着这样一种灰头土脸的面貌,就晓得事情不好了。
“三爷,咱这是要回家吗?”他回过身子,察言观色的问道。
金世陵弯腰驼背的坐着,目光发直,连哈欠都不打一个。
杜文仲晓得他一旦有了大烦恼,就有本事连着几天的做天聋地哑状,赌上一闷葫芦的气来,让周遭的人跟着他一起不自在。所以此刻便加倍小心,语气温和如熏风一般:“那……我就往家里开了?”
金世陵不言不动,仿佛坐禅入定了一般。
杜文仲无法,索性发动汽车,开始前行。
开了二十多分钟,眼看着是要进城了,那金世陵方有气无力的说道:“去长乐路。”
杜文仲答应了一声,不敢多问。
金家的男人里,只有金世流在外面没有小公馆。
金世陵虽然年纪轻,但是有样学样,所以也会在僻静处给自己安排一套小小金屋,用来藏娇。此刻他那汽车在院门口刚刚停稳,屋内的阿娇就花枝招展的迎出来了。
原来此阿娇乃是舞女出身,芳名就唤作曼丽。若论年纪,比金世陵还大上三岁,生的倒是俏浪,丰乳细腰肥臀的身材,粉面桃腮红唇的相貌,总穿着一身白地红花的丝绸长衫,开衩非到大腿而不能止。
金世陵开辟金屋,却储藏了这样一位阿娇,着实引得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好顿嗤笑。都说这两位走在一起,怎样瞧着都是曼丽包养了个小白脸;纵是上了床,也难说是谁占了谁的便宜。金世陵对此却是满不在乎,他对于爱情,一向是追求纯洁完美的;可是说到肉欲了,他则喜欢粗俗放浪一些的,顶好是带着点互相蹂躏、互相作践的性质。
这曼丽自从跟了金世陵之后,自觉着算是“从了良的”,便将先前那种颓靡的生活习气一扫而空,每日也早睡早起,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规律。此时她正是晨妆完毕,人是站在院门口了,手里还拿着条撒花大绸手绢子,小心的在唇上摁了摁,免得口红涂的过于浓重。然后嘻嘻一笑,从红嘴唇中露出白牙齿:“三爷,今天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是闻鸡起舞,要用功了不成?”
金世陵低着头下了车,听了她这番调侃,也无心应答,只“唉”了一声,便拔脚进院。曼丽愣了一下,把一双眼睛望向跟在后面的杜文仲,杜文仲无暇细说,便向她做了个很无奈的表情。
再说金世陵,他大踏步的走进了卧房,顺手半掩了房门,随即便开始脱起衣服来。这套院落虽然是中式的,可里面的布置却很西方化。卧室之内,也是铜床沙发,墙上还附庸风雅的挂了几副风景油画。他正脱到半裸,曼丽跟着进了来,见状就笑道:“我说今天来的这样早,原来是在外面闹了一夜,跑到我这里睡觉来了!”说着便走到床边,弯腰给他拉了被子铺开。
金世陵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然后跳上床钻进被窝,又蜷成一团,头脸都被蒙进被里,只伸出一只手挥了挥:“你出去。”
曼丽并不听话,而且还一歪身倒在了床上,伸手去摸他的头顶:“小宝贝儿,你这是怎么了?”
金世陵闭着眼睛,向被窝里又缩了缩,很不耐烦的咕哝了一句:“滚出去!”
曼丽当即变了脸,哼了一声站起来:“看你这臭脾气!我也不理你了!”说着转身便向外走去。
在门外,她逮住了杜文仲,嘁嘁喳喳的又询问了好半天。杜文仲终日伺候这位表弟三爷,兢兢业业之余,也有些小抱怨,此刻便趁机泄愤,将金世陵昨晚花一万余元捧小玉仙,以及夜里去温公馆赌梭哈等事,倾其所知,全数倒出。曼丽听了,不怪他豪赌,只恨他这样舍得在小玉仙身上下本钱,当场便嫉妒眼红的低声骂了起来:“什么戏班子里出来的臭婊子,让他捡着了当宝贝,那种烂货一辈子也没见过一万块钱吧!骚女人,就会哄着他那个糊涂虫……”嘟嘟囔囔的,言语也是粗野到一定程度了。听得杜文仲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如此,曼丽同杜文仲在外间屋子里坐着吃瓜子喝茶水谈闲天,而金世陵躲在被窝里,时睡时醒的,长久保持了沉默。
“怎么办啊……”他昏昏沉沉的想:“三十万的一个大窟窿,我是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上的。二哥是不管事儿的,指望不上了;去同大哥讲?也不行,大哥急了更厉害。去找妈妈——安知她不会告诉爸爸去呢?”
他翻了个身,依旧是全身躲在被窝里,心中又想:“家里又不是没有钱,我花两个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说起来,我的名下还有一家银行呢,银行里有那么多的钱,少了三十万又有什么关系?要是不肯让我动钱的话,那就不要冒着我的名字去开银行嘛!对,我去找银行刘经理要钱去!”
他想到这里,“唿”的一声掀了被子坐起来,仿佛是信心百倍的有主意了,然而愣了一分多钟,他又躺了回去。
“唉,他们都听大哥的话,我去了,也不过敷衍我一顿罢了,还会马上去向大哥学舌……不行,我不能去,去了也白去!”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大声的叹气,悔恨的简直要窒息,仿佛身上已经压了一座金公馆。脑子却还在运转着,慌张的思索着如何去弄钱。然而思来想去了不知多久,他依旧没能理出个头绪。
捱到中午,那曼丽推门走了进来,见他还在被窝里孵蛋,又想他给小玉仙花了一万多块钱,就恨的没有好声气:“喂!吃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