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襄理领命而去,刘经理捏着支票,又掏出手帕擦了擦汗,转向金世泽道:“大爷,为今之计,咱们得马上出去抓头寸!行里的现钞实在是缺少太多了!”
金世泽本是来弄钱的,没想到钱没弄来,反是把自己陷了进去。也没有法子,只好对刘经理道:“抓头寸也不在现在这一时半刻,你去处理支票的事情,先把眼前这个窟窿抹平!我去找几家同业想法子!”
他这话倒正合刘经理的心意。二人便分头行动。那刘经理依旧紧紧的捏着那张支票,急急忙忙的上楼去了会客室。
他这银行内有两间会客室,三楼这间,装饰优雅,布置舒适,乃是专门招待高级客人的处所。他进门之时,温孝存已经坐在沙发上,正很悠闲的翘着二郎腿望天。见他来了,刚放下腿要起身,刘经理已经快步走过去向他伸了手:“温九爷,你好你好。你久在北平,我们也是难得一见啦!”
温孝存同他握了手,然后安安然然的重新坐下。刘经理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又把那张支票一扬,笑道:“桂二先生竟开了这样一张巨额支票给你,显见你又是做了一笔大生意了!”
温孝存摇摇头,很轻松的谈笑道:“哪有什么大生意,不过是一些私帐罢了。桂二先生的嗜好你也是知道的,在我那个乡居里玩的久了,有时免不了要同我借债救急,一来二去的,哈哈,竟积成了个大数目!也好也好,就算他替我攒了一笔钱啦!”
刘经理听到这里,倒稍稍松了口气,知道这笔钱他定是不等急用的。就把支票放到旁边茶几上,很殷勤的敬烟倒茶。然后把椅子向沙发拉近了点,很恳切的说道:“温九爷,你先前未去北平时,咱们也是好朋友。现在我就同你说了实话。我们做公债做的太多,结果是把资金都冻结在了这上面,现在公债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实在是不能卖,所以这几天就很是缺乏现钞。”
温孝存垂着眼皮,蹙着眉头笑了一下:“你老兄言过了吧?同创有金家做后盾,怎么会闹现钞上的饥荒……”
刘经理不等他说完,赶忙又接上话茬道:“金家三爷无非是在我们这里入了一小股子而已,哪里谈得上后盾呢。而且我也绝非是说笑,这个关头,哪能拿这种事情玩笑呢。温九爷,我和你打个商量,这批款子,你过三天再来取如何?”
温孝存仿佛是对这话很有准备似的,听了之后并不惊讶,只问道:“怎么?桂二先生的存款发生了问题,要退票吗?”
刘经理乱摇双手:“不不,桂二先生的支票,我们怎么敢退呢!现在只求九爷给个面子,帮帮忙,迟几天再兑如何?我们照日子认拆息,决不让九爷吃亏就是。”
温孝存又把二郎腿翘起来,全身都向后靠去,笑微微的答道:“刘经理,我是个生意人,钱在我这里,是要流动起来钱生钱的。你既然说的如此恳切,我也不能逼你立刻兑现。这样,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下午三点时,我再来一趟。这回总可以了吧?”
刘经理见他笑眯眯的,就是不肯松口。心知再纠缠下去也是无谓的了,便一横心答应下来:“好,那先将支票奉还,到时我一定想法子给九爷兑现。九爷,我另有一个请求,就是此事千万要保守秘密。”
温孝存站起来,点头答道:“这个老兄可以放心,我们三点钟见吧!”

第17章

刘经理恭而敬之的送走了温孝存,随即匆匆上楼,正要回经理室去找金世泽讨主意,忽然那赵襄理同程主任在后面飞跑着追了上来,堵了他的路低声道:“经理,又来支票了!”
刘经理顿时就有点眼前发黑:“多大的?”
“一共是四十二万。”
刘经理向程主任挥挥手:“好好招待着,让他们稍等片刻。我找大爷商量去——你千万把他们稳住!
程主任答应去了,刘经理把支票交还给赵襄理,然后继续向上飞奔。进了经理室,只见金世泽正按着电话发呆,就上前一步说道:“大爷,了不得了,又来饥荒了!四十二万!”
金世泽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兑现的今天赶到一起了?这不对劲儿吧?”
刘经理苦笑:“大爷,先别管他对劲不对劲了,温孝存给咱们缓了两个小时,今天下午是必定要兑现的。咱们就算可以倾其所有把他打发了,这四十二万上哪儿找去?”
金世泽向他做了个眼色,示意他关了房门,然后才压低声音道:“老刘,我不瞒你。现在我看是有人来拆咱们的台了。刚才我往万利和丰年两家银行都打去了电话,竟然经理一起不在。老爷子那边还没有得出结果呢,他们何必这样落井下石!”
刘经理长叹一声:“万利倒罢了,丰年我们是帮过他们忙的,那年他们遭挤兑,我们调了三百万的头寸给他救急,现在这样……唉,不说了,我们还是想法子把今天这关应对过去吧!大爷,你知道这银行业最讲究的就是声誉,万一人家拿了支票我们兑不出钱,消息传出去,储户们全过来提款,我们就能立刻破了产。往后再要吃这碗饭,也就难喽!”
金世泽听了,半天不言语,后来抬手按了胸口慢慢坐下,强忍着心绞痛答道:“外面抓不到头寸,我私人手上还有些钱,只好今天先拿出来五十万来救急。明天我就把公债全部抛掉,赔就赔了吧!”说到这里他忍无可忍,颤抖着伸手到衣袋里去掏药瓶,嘴里还坚持着继续嘱咐:“刘经理,我这就去取钱回来,你就放手开本票好了。”
刘经理见他情形不对,就猜出他是有心脏病的,立刻走上前去替他拧开药瓶,又把药倒进他的手里。金世泽吃了药,心里急着回家拿折子去中央银行取钱,然而就觉着心脏在杂乱无章的乱跳一气,四肢百骸却是被抽空了力气,别说起身,就连呼吸都浅了起来。又停了三五分钟,他拼了命的站起来,出去扶着赵襄理,下楼坐车走掉了。
金世泽的心脏病,乃是从金太太那里遗传下来的。重倒不重,又因为平时生活优裕,保养当心,所以极少发作,他自己也不把它当个病症来看。只是这一阵子,心火攻到头顶上了,又饮食不周,睡眠不足,就开始频频发作起来。但这个时候,纵是发作也无心治疗,只好用药物暂时缓解着。
此刻他在汽车上又歇息了一路,到家之时,就恢复了正常。他快步走进楼内,先去自己房内开了保险柜取存折,然后见金世陵不在,一颗心就又乱蹦起来。他抓住金世流问道:“老三呢?”
“他去桂二公馆了。”
“桂二那里来消息了?”
“不知道。电话里只说让老三去,具体的没有讲。”
金世泽放开金世流,继续向外走去。为了缓解那种剧烈心跳的不适,他暗暗的深呼吸着,两只手汗津津的,紧紧的握着拳头。
在金世泽四处奔忙凑头寸之时,他那三弟金世陵坐在桂二公馆的小客厅内,也是紧张的一头大汗。
桂如雪把他叫过来了,却又是迟迟的不露面。金世陵等的眼都要红了,可现在是有求于人,就不敢发作少爷脾气,只好强抑焦虑的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