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星翻着眼睛向天空上看:“他那么小,打人又不疼。”
张启明很惊异,同时又有点不高兴——他以为凭老虎少爷那种臭脾气,全天下除了将军和冯参谋长之外,就只有自己还会喜欢思念他了。
没想到张启星竟然也想段珀!
这让他一方面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撼动,另一方面又认为兄弟不争气——天天挨骂,还要舍不得?!
张启明深深的低下头,眼睛盯着一只蚂蚁在自己的脚趾头上蜿蜒爬行。
张启星伸手为他捉起那只蚂蚁,随手捏死扔掉了,然后出言说道:“启明,我们以后要多吃些饭。”
张启明抬起头:“为什么啊?”
张启星一拍他的额头:“笨!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送回营里去了,到时候可就什么都吃不到啦!我们现在多吃点,长的快,到时候比他们都高大,就不会受欺负了!”
张启明点点头:“嗯。”
张启星失去了老虎少爷这个靠山,可是依旧不肯灰心:“回到营里也不用怕,我们把他们全部打遍,到时候开了饭,还不是让我们先去吃?谁敢不服,我们夜里动手杀了他!”
张启明这回很坚定的一点头:“嗯!”
第7章 新世界
段提沙一旦走出山地,接下来的路途就易行了。
段将军常年盘踞于山中,偶然这样长途的出行,沿路自然会有人热情周到的安排接应。而段珀生平第一次进入外面世界,真感觉自己是换了一个天地,同时又有些胆怯,因为这个新世界真的是太陌生了。
他兴奋而悲伤的注视着沿途风光,在父亲的怀抱中一路向南。而段提沙将他放到自己的腿上抱住,低头侧脸贴向了他的头顶,同时目光潮湿的望向车窗外,长久的也是不发一言。
在段珀的印象中,从家乡到仰光的距离,真是漫长的无法言喻。
他记不清这耗在旅途上的时光,只感觉自己每天都是坐在汽车里赶路,偶尔也会换乘火车,火车中的包厢是一间小小的房屋,在里面不可以大喊大叫——当然,执意要喊也是可以的,不过还是尽量保持安静为好。
无论何时,段提沙的身边都总是簇拥着许多人,随着地点的不同而一批批的更换,这让段珀产生错觉,几乎以为父亲的部下遍布了全天下。
他越发崇拜段提沙了,可是仰光也越来越近了。
最后,他们还是抵达了仰光城。
在起初的几天里,段将军父子住进他们在城内置下的豪宅之中,每天过着吃吃喝喝的快乐生活。段珀看到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看到了彻夜闪烁的霓虹电灯,看到了一切冯参谋长向他描述过、而他当时又不能领会的文明事物。这让他感到了目不暇接,同时沉默的拼命记忆,打算回家后把这城市的模样描述给张家兄弟听。
晚上段提沙带着他在自家宽阔的浴缸中洗泡泡浴,他问父亲:“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住?仰光比山里好。”
段提沙用大手包住他的小脑袋,轻轻的揉搓泡沫:“老虎以后就留在这里了,至于爸爸呢?爸爸要等到老了,身体衰弱了,被别人打败了,才能过来享清福。”
段珀仰起头望向段提沙:“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段提沙惨兮兮的微笑道:“你是小老虎,你不懂啦!”
段珀向前划水游到段提沙胸前,抬起手去抓洗父亲的短头发:“我还是要和你回去的,等你老了,我们再一起过来享清福吧!”
段提沙低下头,任凭儿子无章的拉扯自己头发:“老虎,冯先生不是给你讲过道理了?你要听话。”
段珀揪着父亲的头发,这时就停住动作,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段提沙采取怀柔政策,先让段珀熟悉了这城市生活的好处,然后才把他送去了学校。
学校是好学校,当年英国人建立起来的,从根子上就是个高级地方。如今那里面的小学生也都不是平庸子弟,出身皆是非富即贵,许多定居仰光的华裔富商或是国民党残军的高级军官,也都会把子女送到此处来接受教育。
留在仰光为段提沙打理产业的,是位名叫拉兑的缅甸人。段提沙自认是中国人,身边那一帮手下也自然都是中国化的。拉兑在香港长大,英文中文都来得,这时就跑前跑后的包揽了一切事务,顺顺利利的让段珀入了学。这天他做向导,把段提沙和段珀引领到了学校内办入学手续,而段提沙走入校门,加意的环顾四周,就见这学校中碧草如茵,一座座小白楼井然有序的坐落于四处,美的真如花园一般,如果儿子能在这里接受几年教育,那将来再出洋留学,一定就会成为一个和自己全然不同的、“高级”的文明人了。
思及至此,他低头看了身边的段珀一眼,不想段珀正好也抬头望向了他。两人对视了一瞬,段提沙强笑这问道:“老虎,你看学校里是不是很好?”
段珀一点头:“好。”
段提沙又笑道:“那老虎乖乖留下来。”
段珀一摇头:“不。”
段提沙轻轻一攥他的小手:“老虎要听话!”
段珀移开目光,片刻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学校内的一切,都堪称完美。
在办过所有手续后,温和有礼的女接待员双手捧着两套小小的西装校服,把段氏父子以及拉兑引去了住宿区。
住宿区也是一片二层小白楼,四个小孩子住一间房,房内洁净的一尘不染。这几人进入二楼房内,拉兑忙前忙后的为段珀安顿行李,而女接待员笑微微的蹲下来,用带有云南口音的中文向段珀问这问那。段提沙高高大大的站在这间纤巧的、带着甜香气息的小房间内,自己都觉出了格格不入与局促不安——这地方很好,非常好,他没有理由再牵挂儿子了,可是他想哭。
当拉兑把一切都安顿好后,也就到了家长告辞的时间了。
段提沙说不出话来,弯下腰只是亲了亲儿子的额头。段珀没什么反应,垂下眼帘望着地面。
这让段提沙感到了不安,他急急忙忙的就带着拉兑下楼预备离去。而此刻段珀忽然冲出房门,在二楼露台的栏杆前蹲了下来。双手抓住两根栏杆,他把脑袋从间隙中伸出去,定定的望着楼下父亲的背影。
段提沙,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这时就回了一下头。
段珀骤然发出了一声洪钟般的呐喊:“爸爸!!”
段提沙抬手捂住嘴,转回前方撒腿就跑。
段提沙穿过宽阔的校园,一路飞奔回到了汽车上。“砰”的一声紧关了车门,他用双手捂住面孔,忍无可忍的大声哭泣起来。紧随而上的拉兑被吓了一跳——他早看出了将军对儿子有些不舍,可是没想到会不舍到这种程度。
段提沙把额头抵在了前方座位的靠背上,小孩子一样哭号出了哇哇的声音,拉兑手足无措的旁观着,就见他面红耳赤、涕泪横流,脖子上都暴叠起了青筋,一边嚎啕一边左右晃动着身体,也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小孩子姿态。
段提沙并没有就此离开仰光,他悄悄的住了下来。这样他会觉得自己距离段珀很近,虽然不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