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大天使一样的父亲,怎么毫无预兆的就变成了魔鬼?
段珀那带着傻气的、直着喉咙发出的哭声,好像一把长锯,反复摩擦切割着段提沙的神经。
在今天之前,段珀的一滴眼泪就足以灼伤他的心,他爱这孩子爱的要发疯,简直恨不能把他活吞进肚子里去。可是当下,他眼看段珀伤心欲绝的哭泣流泪,却是冷酷的不言不动。
因为他也是一样的伤心欲绝,他已经提前把眼泪流干了。
段珀是个大嗓门,哭声响彻全楼。副官长和李先生闻声而来,隔着门板小心问道:“将军,老虎少爷怎么了?”
这一句询问触动了段提沙的心事,让他立刻发出了爆炸似的一声怒吼:“没你们的事,滚!”
门外的副官长和李先生相视一眼,虽然还不大相信是将军在打儿子,不过看这危险的势头,似乎还是识相撤退比较好——反正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外人本也没资格过去指手画脚。
段提沙的怒吼似乎是惊吓到了段珀。他抽抽搭搭的深吸一口气,暂时把那哭声强咽了下去。
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眼前这个现实,不死心的走上前去,他伸手又要去抱段提沙:“爸爸……”
下一秒,他被段提沙推搡的一屁股坐在了冷硬地板上。
在极端的爱恨交织之中,段提沙伸手指向门外,嘶哑着声音低声道:“你给我滚!否则我掐死你!”
段珀的身心都没有受过如此折磨。忍无可忍的一跃而起,他冲上去狠推了段提沙一把:“爸爸,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他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声喊道:“我是老虎啊!”
段提沙扬起手,一巴掌就把他抽倒在地。
然后他走过去打开房门,揪着段珀的耳朵把人硬拖了出去。
“滚!”他气喘吁吁的轻声道:“你给我滚!”
当房门轰然关上之后,在走廊内蛰伏已久的何建国蹑手蹑脚的跑了过来。
段珀光溜溜的躺在地上,已经被那记大耳光扇的头晕目眩。何建国摇撼了他的肩膀,见他蜷缩着只是喘气,就索性把他拦腰抱起来,贼一样的溜回了自己房中。
把段珀放到床上,他一边跑到浴室里浸湿毛巾,一边问道:“老虎,你和将军吵架了?”
段珀伏在床上,并不回答,只是喘气。
何建国心想将军父子的感情平时那么好,可一旦翻脸,这老子打儿子的手段也够厉害的。拿着湿毛巾走回来,他弯腰为段珀擦净了口鼻间的血渍,又把凉手捂在了对方那滚热通红的面颊上。
“老虎,你不要哭啦。”他搜肠刮肚的想要找出话来安稳对方:“你看杜师长,还把他的二儿子吊在树上用马鞭抽呢!”
这话显然是并不能起到任何安慰作用。段珀接过毛巾,满脸的擦了涕泪,然后就坐起来下了床。
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短裤衬衫穿了上,他趿着一双天蓝色的塑料拖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何建国不明所以的跟上问道:“老虎,你干什么去?”
段珀头也不回的发出粗砺声音:“我要去死,别跟着我!”
何建国在楼内蹿来蹿去,一会儿想要去找段提沙,可是胆量不足;一会儿想要去找副官长和李先生,可这两人却是已然结伴出门冶游。在四处求援无效后,他冲出去要追段珀——然而段珀也走的无影无踪了。
在何建国急的捶胸顿足之时,段珀沿着大街越走越远,直奔夜市场而去。
茫然的穿行在夜市场中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最后停在了套圈的摊子前——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回是玩不得了。
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热闹,他继续前进。
他对这个城市还是很陌生的,所知道的地方也非常少。沿着车水马龙的人潮移动了脚步,他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喜来登饭店门口。
“启星走了。”他想:“爸爸疯了。”
他在一种绝望的悲伤中赌起气来:“你让我滚,我就滚给你看!我当真死了,看你还疯不疯?打我,你竟然打我!”
想到这里他又落下泪来:“叔叔也死了,再没人对我好了!”
正在他心如刀割之时,忽然一辆豪华汽车鸣着喇叭开了过来,他在车灯光芒中转头望过去——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占了人家停车的位置,便后退两步让了开来。
汽车果然稳稳停在了那一处。车门开时,里面却是走下来一位熟人——彼得杨。
彼得杨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里面配着紫色衬衫和银色领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皮鞋也亮的可以照人。眼看着车前这位衣衫不整的大男孩子,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神色:“哦……段珀先生?”
段珀抬头看了他一眼,哽咽着答了一声:“彼得杨。”
抬手抹了一把汹涌而出的眼泪,他扭头就走。
彼得杨出手极快,上前一步便抓住了他的细胳膊:“段先生,你怎么哭了?”
段珀挣了一下,没能挣开。涕泪横流的转过身来,他不假思索的答道:“我爸爸打我。”
此言一出,彼得杨,以及他身后的随从,不禁全笑了——二十岁的人,因为挨了老爹的揍而满大街哭鼻子,这种行为着实是值得一笑。
“这种事情不值得你这样难过。”彼得杨很诚恳的对他说道:“段先生,不如和我进去喝一杯咖啡吧!”随即他一挑眉毛,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段将军到清迈了?”
段珀认为自己和外人没什么好说的。用力把胳膊从彼得杨手中抽出来,他礼数周全的双手合什一鞠躬,而后转身拔腿便跑,一溜烟的就没了影踪。
段珀在一处僻静路口停下了脚步。
喘着粗气坐在路边,他在微凉的夜风中发散了一身热汗。体力的释放似乎让他的头脑更清醒了一点。
他承认老子打儿子是正常事情,不过那都是别的老子,别的儿子!
他从没想过段提沙会用那样残酷无情的态度对待自己——二十年来他和段提沙一直是全身心的互相爱着,他受不了其中掺杂任何杂质!爱就是爱,爱里面不应该还有恨,不应该还有这样那样的疯狂。
闭上眼睛想象了父亲的身姿面容,段珀沉沉的垂下头去,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一点微笑。那些原来习以为常的温暖,现在看起来,都像是闪耀着金色圣洁的光芒。
“爸爸不要我,我就去找叔叔吧!”他如是想着,站起身来。
段珀没想到自己竟然跑了这么远,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回李宅。
楼内是明亮而寂静的——李先生为了让将军父子住的宽敞舒适,把三个小老婆和一些不必要的仆人全打发到别处暂住了。彻夜未眠的何建国坐在客厅里,忽然看到段珀回来了,就赶忙迎了上来:“谢天谢地,你去哪里了?我真怕你会迷路!”
段珀没理睬他。放出目光扫视了客厅,他目标明确的走到茶几前,弯腰从果盘里拿起了一把切菠萝的钢刀。
在沙发坐垫上蹭掉了刀身残留着的碎菠萝皮,他扭头走向楼上。
何建国眼睁睁的呆看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撵了上去,同时急促的小声说道:“老虎,你干什么?将军可是你爸爸啊!哪有家里人打架还动刀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