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星怀疑他是哭了,忍不住起身走上前去,也蹲了下来:“老虎,你怎么了?”
未等他说出下面的动听言语,段珀忽然把勺子饭盒一起放到了身边地上,扬手就开始对着张启星劈头盖脸的乱打。张启星没想到他会搞突袭,连忙起身躲避,段珀在后面追着又狠踹了他一脚,口中大喝一声:“滚啊!!”
张启星不能和他对打,而段珀如今长大,那拳脚颇有力度,硬挨着又很令人疼痛,于是他见机行事,立刻退避三舍。段珀眼看着他被自己撵的抱头鼠窜了,这才转身走回树下。
弯腰拿起饭盒,他舀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然后走到大树后面避开众人视线,一边咀嚼一边不住的用衣袖擦眼泪。
他真是要被自己和张启星气死了!
张启星自然是讨厌,自己可也够不争气的。两个混蛋加在一起,把这一份美好的纯洁给毁掉了。
张启星回想那一夜,感觉自己把段珀调理的很快活,而对方既然没有受苦,大概别扭一阵子也就罢了。
他没想到段珀会因此和全世界对抗起来,并且还是一场持久战——他谁也不理,谁也不看。早晚张启星把他那饭盒拿过来盛满了肉汤泡饭,他就接过来吃;吃完一抹嘴,他沉着脸或是骑马上路、或是找地方睡觉去。张启星一旦靠近了,他就发疯似的又打又骂。
商队这回卖出鸦片,没了负担,所以走起路来格外轻松。按照惯例在泰国境内的市场中购来许多用品材料装上驮架,这一支人马众多的队伍重新走回原路,不紧不慢的往缅甸境内的堪果走去。
照理来讲,商队这一趟也算是凯旋而归,士兵们的心情应该是非常喜悦的,可是因为将军少爷一直摆着一张忧郁面孔,所以旁人察言观色,也不敢表现的过于欢欣。张启星几次想要靠近段珀说话,然而段珀一言不发,直接用马鞭子抽他。
他当众挨了两下子狠的,也觉着有些丢脸,便识相退下,准备等段珀度过这一阵疯狂期后,自己再去哄他和好——十几年的感情,他约摸着段珀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和自己决裂。
在七月的一天里,商队进入最后一片密林。走过这一段不见天日的道路后,就是通往堪果一带的坦途了。
几十名士兵照例端着冲锋枪在前方开路,路上倒是平安无事。偶尔有小股的马帮从附近经过,两边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前锋队伍安安静静的行进了半天,不禁有些松懈,直着眼睛只是往前迈步——忽然有人做出了反应,扭头对着路边发出了一声充满疑问的“嗯?”。
他这一“嗯?”,周遭伙伴也不禁觅声望去,结果就见路边的老树根旁窝着一个活人。
此人周身那服装若用“破衣烂衫”四个字来形容,都稍嫌不大够劲儿,至于脸面头发,就更是一塌糊涂。臭气熏天的歪靠在树根上,这人整个儿就是枯枝败叶成了精,若不是那名士兵眼神锐利,大概商队就会这么无知无觉的从他面前经过去了。
前锋士兵纳了闷儿,又见这人面目肮脏到了模糊的程度,而且淡定的出奇,便没敢轻易将其忽略不计。有人端枪走上前去大声问道:“哎!干什么的?”
该人听到这一声呵斥,猛然抬起头来,用一口标准中国话做出了气若游丝的反问:“同志,你们是哪里的队伍?”
士兵一愣:“啊?”
这时段珀在卫士的簇拥下缓缓赶了上来,打头一名卫士出言询问那前锋队道:“怎么不走了?后面的那么长的队伍,可耽搁不起!”
士兵伸手一指树根:“报告,这里有个可疑分子!”
这时那半死不活的肮脏人物扭头望向卫士队,一眼瞧见了坐在马上的段珀,就又哼哼唧唧的诧异道:“咦?又是你们这支队伍啊?!”
段珀听他话出有因,仿佛和自己这一帮人是相识的,便忍不住大声问道:“你见过我们?”
对方气息奄奄的答道:“几十天前……我们和你们在这林子里……打过仗啊!”
这回前锋士兵和卫士们一起对他举行了好奇的注目礼,而段珀忽然回忆起了往事,就瞪着他张口结舌的大声说道:“哦……你就是那个、那个——”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才好,情急之下举起拳头做了个呼喊口号的动作:“你是——毛主席万岁!什么什么主义万岁!”
然后他放下手去,兴致勃勃的追问道:“对不对?”
那人长叹一声,漫无目的的向前伸出一只手:“救命啊,给我点儿吃的吧!”
段珀见他不但形象有如山魈鬼怪,上次见面时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也是一丝都不见了,就很觉滑稽的大笑了一通,随后又让人去后面驮架上拿一包饼干过来给对方吃。
那人大概是饿疯了,一看见有士兵送来一卷油纸包裹着的小圆饼干,就激动的浑身发抖。双手接过那巴掌长的一卷子,他攥住两端“啪嚓”一声从中间掰了开,而后亟不可待的就连油纸带饼干一起捅进了口中,嚼的嘴里直冒烟。
段珀郁闷许久,直到这时那脸上才有了笑模样。他眼看着那人的狼狈吃相,放开大嗓门好一顿哈哈哈,震的树上小鸟都拍着翅膀飞走了。
第24章 交谈
这位前中国知青、缅共游击队员在咽下最后一口饼干后,自觉着能量得到补充,身体立刻就恢复了许多力气。强撑着站起身来,他因为对段珀的印象最深刻,又看出他是个头领人物,就向前走了几步,抬头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一支队伍啊?是国民党吗?”
段珀用马鞭子一敲对方那乱蓬蓬的脑袋:“你饿花了眼睛?我们是掸邦自卫军!”
那人点点头:“哦,那就是段提沙的队伍。”
这回段珀忽然扬手,“唰”的抽了对方一鞭:“混蛋!要叫段将军!”
那人猝不及防的挨了一马鞭,立刻吃痛的后退了两步。再一次仰起脸望向段珀,他可怜兮兮的请求道:“你们还招不招兵了?我本来是中国的下乡知青,是大前年来到缅甸……参加游击队的,这三年一直在打仗,很富有战斗经验。四月份我们的游击队被老缅兵打散了,就剩下几个人,上个月还被你们杀了头。我没地方去,又不能回国,已经在这山林子里混了好几十天了。我看你们这里有饭吃,中国人又多,觉得很亲切呀!”
这人的中国话说得很好,字正腔圆的,让段珀颇觉动听。于是他心情大好的一挥鞭子,口中笑道:“你是知青,那一定是有知识的啰!行啊,跟我走吧,不过我不要你当兵,我让你到堪果的学校里做先生去!”然后他攥紧马缰,在启程之前抢着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只要能当上兵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段珀会把自己安排到老师的位置上去,惊讶之余就惶惶然的答应道:“我姓何,何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