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服服的仰靠在座位上,他掏出烟盒来送到段珀面前:“老虎,要不要?”
他们和段珀实在是太熟悉亲近了,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省去了“少爷”二字。
段珀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又探头在张启星手中的打火机上吸着了火。他烟瘾不大,消遣而已。对着大开的车窗外喷出一口烟,他扭头望向张启星,开口问道:“听说你又要讨老婆了?”
张启星也叼着一根烟,斜着眼睛微笑一点头:“你听谁说的?”
段珀不假思索的答道:“启明。”
张启星很不屑的“嘁”了一声:“这嚼舌头传闲话的!你把他操成娘们儿了!”
段珀没先到他会如此污言秽语,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当即放开嗓门怒喝道:“胡说八道!你给我滚下去!!”
司机、司机身边的卫兵、以及张启星,被他这一嗓子震的共同颤抖了一下。张启星侧过身去避开了段珀的锋芒,赖皮赖脸的嘿嘿一笑:“老虎,你也可怜可怜我吧。外面太阳那么大,你就忍心让我晒脱了皮?”
段珀在车内猛一跺脚,随即又在对方那后背上狠捶了一拳。
“你不要总是欺负启明!”他不自觉的带出将军口吻,居高临下的训斥张启星:“我对你说的那些好话,你一句也不肯听,只知道对着我阴阳怪气!我告诉你——”
没等他说完,张启星忽然面向前方,一边夹着烟卷指指点点,一边效仿段珀口吻,语重心长的说道:“纯洁为快乐之本,启星,你快改了吧!”然后他笑着一耸肩膀,转向段珀说道:“可是老虎,我现在虽然不够纯洁,但是已经快乐的不得了啦!别说再娶一个老婆,就是再娶一百个老婆,也只能让我的快乐加倍而已啊!我不痛苦!”他一摊双手:“我真的不痛苦!求你不要再关心我了!”
他这摊手的动作幅度太大了,指间的烟卷一个不慎,正好蹭在了段珀的手背上。段珀猝不及防,疼的抬手一躲;而张启星意识到了,连忙顺着窗口扔出烟卷,而后一把抓过了段珀的手,细看那灼伤。
段珀的手掌又薄又软,五指纤长,打枪的时候总是力量不够稳。张启星见他那雪白手背上隐隐现出一道红色,仿佛马上就要鼓起水泡,就急的叹了一声,低头张嘴便含住了那一点伤处。
段珀并没有觉出很疼痛来,他趁这个空当回忆了方才张启星对自己的嘲笑,于是立刻大怒,在车里对着张启星连蹬带打。张启星是不怕挨揍的,甚至都笑嘻嘻的懒怠躲闪。
段珀对张启星没有深仇大恨,出过气也就算了。两人平静下来后,段珀发现自己手中那根香烟早已不翼而飞,又无意再来一根,故而气咻咻的咽了口唾沫,至此作罢。
张启星见他是打的够了,便把他那只手拽了回来,对着手背上一抹灼红轻轻的吹凉气。段珀方才恨他出言不逊,这时看他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好像很心疼似的,就又没了脾气。
“我不疼!”他主动告诉张启星:“别吹了。”
张启星却是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一手轻轻攥了他的手腕,张启星很认真的说道:“万一起了燎泡,那可就有你疼的了!”
段珀凑过去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哪有燎泡?!”
张启星握着段珀的腕子,手感是嫩而柔软的,匀净皮肉下包裹着纤弱骨骼。事实上段珀不能算瘦,只是骨架子小,再配上这么一身绿色军装,就显着特别的单薄了。
张启星记得自己前一阵子见过段珀打赤膊。在本地,男人打赤膊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穷家小子时常是成年的不穿上衣。可段珀那个赤膊却是打的十分异样——白生生的身体细细的腰,胸口点缀着两点粉盈盈的红。当时他正是在段宅内外来回的乱跑,进进出出的副官们都忍不住放眼瞧他,而他显然是没有觉察到异常,自得其乐的忙忙碌碌。
张启星在得知段珀和张启明相好之后,就不大来逗这位老虎少爷了。其实他心里依然是喜欢对方的——从小就喜欢,从段珀的手掌只有小树叶那么大的时候,就喜欢。
虽说是喜欢,但段珀死心塌地的只粘着张启明,这也让张启星觉着寒心。而在可预见的未来里,这位坚持纯洁的将军儿子似乎也没有变心的可能。对于这种现状,张启星真是无计可施。
至于他和张启明之间——他承认自己心中存有嫉妒,不过张启明和先前也不一样了。先前的张启明是很有谦让的,从来不和张启星计较;不过自从进入工厂成了要员之后,他那脾气真是明显有了增长。
张启星觉得自己和张启明的关系变得生疏了——他们过着不同的生活,交着不同的朋友,连相貌上的差异都是越来越大。
队伍平安无事的行进了四天。
汽车在第三天下午陷进了林中一处深坑里——坑中插着木刺,那本是个捕捉野兽的小陷阱。几名士兵留下来想法子抬出汽车,送到附近的村寨中寄存;前路越走越是蜿蜒,所以段珀很有心理准备的换乘了马匹。
一队卫兵前后簇拥着他,张启星则是在队伍中来回的巡视。马帮沉默的行进着,前锋已经深入了密林,尾巴还拖在外面的大路上。
段提沙并不是缺少得力部下来押运这一批鸦片,只是想找机会来锻炼一下自己的接班人。这个想法是众人皆知的,包括段珀本人。所以张启星因此平添了许多压力——他必须确保接班人在这一趟旅途中无比安全,连寒毛都不能少上一根。
可是在这第四天的下午时分,偷袭者还是出现了!
当时张启星正跟在段珀身边说话,忽然枪声破空而至,他不假思索的伸出手去,一把就将段珀薅下了马。随即他也跳下来了,拎着冲锋枪大声呼喝士兵准备战斗。段珀在段提沙那里受过这方面的教导,此时就没有逞强乱动。从卫兵手中接过一支冲锋枪,他很乖巧的向旁边一滚,在一棵老树根旁坐下了。张启星忙里偷闲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那藏身之处很是不错,就赞许的笑了一下。
段珀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走。
张启星微跛着左腿,像风一样直奔向了前方战场——过了不一会儿,他又像风一样的刮回到了段珀身旁。
“没关系,没关系!”他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枯枝败叶上,很轻松的笑说道:“是一队缅共,没多少人,大概是穷疯了!”
因为段提沙十分讨厌缅共游击队,所以段珀听闻此言,也跟着嫌恶的皱起眉头:“杀光他们!”
张启星抬眼看着他一乐:“撵走就是了嘛!”
段珀在远处那零零碎碎的枪声中一本正经的答道:“他们骚扰百姓,总是和政府军做对。结果政府军开过来,害得我们也要受连累——杀光他们!”
张启星低下头,用手指从地上抓起一只蚂蚁捏碎了:“将军已经对外发表过声明了,现在仰光政府知道我们和缅共不是一伙的。”
段珀低头沉默片刻,而后抬头刚要说话,不想远方忽然响起一声大爆炸。张启明解释道:“火箭弹,我们的。”
这一声巨响打断了段珀的思路,他在淡淡的硝烟气息中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自己方才要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