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为我在将军面前求个情吧!我宁愿和启星从此收手不干,我宁愿从此离开缅甸再不回来……不要杀我,我怕死。我真的怕死!”
段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张启明,一颗心冰凉麻木的浸在了咸水里,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
姿态僵硬的蹲下来正视了张启明,他想启明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启明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他爱过的启明,爱了很多年的启明,现在正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乞求一条生路!
畏寒似的把双手攥成拳头缩进衣袖里去,他听见自己发出了漠然的声音:“既然你们怕死,当初就不该来招惹我们。启星把爸爸的车队都炸掉了,现在你还想让爸爸饶你活命?”
此言一出,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在段珀的注视下,张启明拍打着膝盖站了起来。
重新走回床边坐下去,他又回复了往日的镇定模样。扭头看了那三个婴儿一眼,他用渐渐平稳下来的声音低低说道:“老虎,你说得对。我现在有些心慌,人一慌,头脑就糊涂了。其实我这一阵子一直是在心慌,还是我们没有经验,遇到大事就稳不住阵脚。将军说要晚上会面,我们就急急忙忙的带兵上了战场,光想着胜利,没想过失败,好像天下就只有我们兄弟最聪明——不怪我们会输在将军手里,输的不算冤枉。”
段珀没想到他会忽然换了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静口吻,就忍不住要拿话去刺激他:“启明,后悔吗?”
张启明望着段珀一点头:“后悔,我不该回镇子的,我没想到将军会那么快——”
段珀摇了头:“不,我问的是当年事情,你们背叛我们,后悔吗?”
张启明顿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那个,不后悔。”
段珀直勾勾的凝视了张启明:“那时候,我难过极了。”
张启明思忖了一瞬,垂下眼帘对着地面说道:“老虎,我和启星小时候,为了能吃到一口饭,每天都要和童子军里其他的小孩子打架,打死过人,也差点被人打死过,就为了一口饭。后来冯参谋长把我们选出来伺候你,我们天天不用竞争也能填饱肚皮了,真是谢天谢地,满足极了。”
他抬起头来,脸上显出了梦游一般的神情:“那时候我就想,老虎少爷是将军的儿子,以后也是要做将军的,那我和老虎少爷的关系这么好,以后是不是也能当个参谋长呢?要是能当上参谋长,可就了不得啦!”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摇着头自嘲一笑:“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打仗不行,不过还有点文化,应该可以当个参谋长。我等啊等,等啊等,等着你长大,等着将军衰老;可是时间过得太慢,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话到这里,张启明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站起来,目光深邃而宁静的看向了段珀:“老虎,你对我是真的好。可是我不后悔,如果一切都能重来,我还是要这样做的。”
段珀做了个深呼吸,睁大眼睛想要风干那尚未流下的泪水:“这个时候,你应该说点好听话来哄我的!你不是还想要让我去为你求情吗?”
张启明走上前去,伸手拥抱了段珀。低头把嘴唇凑到段珀耳边,他轻声答道:“傻老虎,你哪里是将军的对手?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们要杀将军,将军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段珀抬起手,迟疑着搂住了张启明的腰。闭上眼睛抵在对方的肩膀上,他用鼻音闷闷的答道:“启明,你对不起我。”
张启明轻轻抚摸了他的后背:“我一直把你当成弟弟,我没想到那时候你会爱上我。”
“我爱错了吗?”
张启明犹豫片刻,最后告诉他:“错了。”
张启明只把话说到这里,其实是没说完,一个人那么幽深澎湃的感情,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明的?不过不说了,不讲了,事到如今,就这样吧!
谁让自己是落进了段提沙的手里呢?他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段珀也不行,虽然段提沙那么喜欢段珀,可是张启明知道,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段珀也动摇不了段提沙的杀心。
段珀悻悻的离开了这一处临时监狱。
独自找了个地方冷静片刻,他忽然又转变了想法。
“他们要炸死爸爸呢!”他这样对自己说:“就算爸爸不杀他,我也要杀了他!”
这个想法一冒头,他那身心都立刻感觉舒服了许多。百无聊赖的找到岩温,他没事找事的骚扰对方。岩温气的上了树,死活不肯下来。
段提沙一接手军中事务,段珀就清闲了。他没有再去看望张启明,单是每天在镇子上游荡。而段提沙那边因为一时不能奈何张启星,所以拎出人质,开始谈判。
他是狮子大开口了,要吞掉张启星几乎所有的军火鸦片以及金钱;张启星同意。
然后他让张启星下山和自己面谈,结果张启星当场就拒绝了!
他们都不是绑票勒索的土匪,拒绝就是拒绝,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至于拒绝之后的结果,那不言而喻,双方都明白得很。
可张启星就是拒绝,他也怕死,他才不死!
相持不下的日子又过去了五天。在这个细雨靡靡的清晨,段提沙像往常一样赖在床上不肯起,打着哈欠支使段珀道:“老虎,今天你和岩温跑一趟,把小杜的队伍领过来。”
段珀背对着父亲蜷成一团,本来也是睡眼朦胧的,可是一听这话,他那颗心却是忽然一跳——带路这种小事情,岩温一个人就足够了,何必还要自己也去加入?
拉过毯子一角盖在了身上,他含糊的问道:“杜师长要到了吗?”
段提沙“哦”了一声。
于是段珀也“哦”了一声,表示答应。

第88章 烈火

段珀在吃过早饭后,和岩温一起带兵上了路。
段珀无所事事的时候,往往就是岩温的苦难期。这些天他被段珀纠缠折磨的要死要活,整个人就处在崩溃的边缘——其实段珀虽然在他面前一贯喜怒无常,但是像如今这样的恶劣程度,仿佛只有当初段氏父子两方交恶之时可以比拟。
岩温抱着一支冲锋枪,撅着嘴坐在吉普车内,时刻预备着抵御来自段珀的欺侮;然而旁边的段珀今天很异常,他只是扭头望向窗外,若有所思的木然了表情,散乱了目光。
岩温偷偷侧过脸来窥视了他。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段珀那白皙面颊上似乎还存留着一层孩童式的幼细茸毛,连颈侧那道日益浅淡的伤疤都粉红出了水嫩意味——这个坏种是这样的稚弱单薄,无论如何都不像一名二十五岁的青年。他想自己如果有足够胆量敢去动手的话,定能在瞬间把这细骨头嫩肉的坏种揉成小小一团,丢进帆布口袋里去!
岩温正在臆想中咬断嚼碎坏种的小骨头,不想身边的坏种忽然有了异样举动。
“停车!”段珀在大喊一声后伸手推搡了岩温:“你换车,我现在要回镇上去!”
岩温一愣:“我们不是去接杜师长吗?”
段珀忽然就急赤白脸了,抬脚拼命去蹬岩温的大腿:“滚!你自己去接,我要回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