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章没有再为他包扎,因为觉得对于烫伤者来讲,有点獾子油涂抹就不错了。
当晚,这两人又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顾云章搂着沈天生,因为兴致有限,白天又累得很了,所以只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上下抚摸。
“可怜的傻子……”他在心中毫无感情的想道:“明天我只能把你送回瓦砾堆上去了。”
沈天生将伤手扬在了头上,忽然说道:“我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过,明天一回去,恐怕要挨训。”
他扭过头来望向顾云章:“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云章盯着他的大眼睛,从瞳孔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癞皮狗。”
沈天生笑起来,大眼睛弯成月牙儿:“骗人,哪有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顾云章承认沈天生的可爱,不过内心毫无爱意,只是觉着身边躺着个热腾腾活生生的人,会不是那样的寂寞。
“我叫顾云章。”他的手抚过沈天生光滑的肌肤:“云霄的云,文章的章。”
顾云章没法子和旁人同床睡觉。
沈天生在他的怀里,很快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顾云章悄悄翻身背对了他——也想阖目小睡片刻,可是沈天生每一声气息、每一次动作、甚至吧嗒嘴的声音,都让他不由自主的心惊肉跳。
他不能闭眼睛,闭上眼睛就看见沈天生在自己身后举刀子捅过来了。
将手插到枕下握住了一把勃朗宁,他缓缓的回过头去,在烛光下看见了沈天生那宁静的睡颜。
“犯不上要他的命。”他在心里忖度着:“明天等他回了家,那情景不是会更有趣么?”
如卧针毡的又躺了片刻,他实在是熬不住了,只得无声的起床穿衣,走了出去。
他没有走远,就近拐进了一间书房中去。书房内除了书架之外,还有一张西式的大写字台。顾云章蜷在了写字台下面,这回终于是感到安全了。
翌日凌晨,他早早的从写字台下面钻了出来。掸了掸周身的灰尘,他自去洗漱了,然后弄出一锅饭菜来填饱了肚子。
骑马带人出了门,他来到窑子门前,又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这回海营长立刻就戎装整齐的跑了出来,还对着顾云章一挺身行了个军礼:“团座,早上好!”
顾云章看他装腔作势的,也觉出了滑稽:“走,跟我干点正事去!”
顾云章把海营长带去了县府大堂中,又叫来了下面几个连长,开始干正事。
所谓正事者,其实就是军粮问题。
诚然,顾团在清余县大大的发了一笔洋财;不过士兵不能把银元啃了当饭咽。秋天不是个缺粮的季节,后方白家堡那个地方比较贫瘠,通常指望不上;前方往东三十里处有几个大庄子,都是清余县内几位阔家死鬼的产业,却是肥得很。
几位连长对那地方蠢蠢欲动,只有海营长提出了异议:“那儿虽说是有大粮库,可离葛啸东太近了。姓葛的上次在这儿吃了亏,现在肯定憋着劲儿要报仇,这咱们若是在那儿让他给堵上了,岂不是要遭殃?”
顾云章听后,就轻声应了一句:“说的倒是有理,不过除了那里,哪儿还有粮呢?”
这时一位金满祥连长——平时就不大服海营长的,忽然插嘴说道:“咱夜里去,先派队伍打头阵,占下地方后马上用大车把粮食运走,葛啸东来了咱再撤!能运多少是多少呗,反正总比没有强。”
此言一出,海营长就很不屑的“嘁!”了一声。
顾云章垂着头,半晌不说话。
他不言语,旁人也就不敢出声了。金连长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吓的不住用袖子擦冷汗。
顾云章其实也觉着那几个庄子离葛师太近了。清余往东都算是葛啸东的地盘,自己真要这么深入敌腹前去抢粮,的确是稍嫌冒失了点。
可若是只图安逸不肯出城,那结果就是全军挨饿;或者是向回走过白家堡,到两百里开外的村里弄粮食——这主意听着就蠢!
顾团的长官们在大堂里坐到中午,屁主意也没商量出来。后来众人的肚子都饿的咕咕乱叫了,顾云章便宣布暂时休会,领着这帮人去一品楼吃了顿午饭。
下午会议继续进行。其间顾云章起身出去撒了泡尿,堂内的海营长和金连长二人立刻开始唧唧歪歪的拌嘴;等顾云章一边系裤带一边走回来了,海金二人又气鼓鼓的偃旗息鼓下来。
在上首坐下来,他扯了扯衣襟,发表了自己在撒尿时做出的决定:“还是得去。下面这么多兵张着嘴呢,总不能留在城里吃人。我去。”
说完这话他扫了在座诸人一眼,开始点将:“海营长领队伍跟我走,金连长带大车殿后。余下的留在城里,随时等着出来接应。好了,散会。”
顾云章从县府直接去营里,亲自检查了海营士兵的武装,然后就预备带兵出发。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了留在吴宅内的沈天生,就吩咐身边一名护兵道:“你别跟着我了,去把吴宅里那个傻小子送回沈家去!”
护兵有点没听明白:“沈家……没了啊。”
顾云章动作利落的飞身上马,面对前方答道:“地皮不是还在吗?”
护兵这回明白了。
在这天的傍晚,顾云章带着一个营的人马,启程出了东门,直奔三十里外的粮庄去了。
第7章 大粮仓
入夜时分。
顾云章躺在一处小小草丘之后,仰面望了夜空。
夜空是缠绵的黑缎子,疏淡点缀了璀璨星月,让他感到了一种华丽而包容的温柔。
他在朗朗乾坤之中受过了无尽苦痛,见过了无边丑恶,犯下了无数罪行,所以反而更加向往黑暗。横竖都是孤独,暗中的、不为人知的孤独还更安全温暖一些。
丰腴的大半个月亮升上了中天,他握着枪翻身半坐起来,回头向不远处的海营长“嘘”了一声。
海营长一个激灵,随即带领几名部下拖了机枪和子弹带,窸窸窣窣的向前匍匐而去。
海营长那样一名大个子,贴在地面爬行之时却是灵活得很,摇头摆尾的就到达了两处小丘之间。自己在稍洼的地方趴下了,他把机枪架到身前的土塄上,枪口对准了不远处的粮仓大院的入口。旁边几名士兵有样学样,也各自找适宜之处卧倒,分别瞄上了大院两边瞭望楼上的哨兵们。
不知何时,顾云章已经摸到了海营长身边。
“人不多。”他低声咕哝出三个字。
海营长一点头:“好像都是庄子里的保安队,大概葛啸东没往这儿派人。”
顾云章扬手对着身后一招,然后猫着腰,连跑带爬的奔了出去;后边乌压压的跟着一大片人,都像夜里出来觅食的野猫,蹑手蹑脚的成群向前蹿。
顾云章停在了一处低地上。
粮仓大门口的卫兵拖着一杆破枪,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有年轻小伙子正凑做一团说笑,是保安队在打发这守夜的无聊光阴。
顾云章咽了口唾沫。
眼下的情形是很危险的,他就在人家的脚底下,相距咫尺。不过他在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经过了太多危险,所以并不畏惧,只是慎而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