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在空中消失了,紧接着更高的火焰腾空窜起,噼噼啪啪的飞出无数火星,在黯淡暮色中燃放成了大烟花。
这种没有底线的大破坏让顾云章来了兴致。他派人去城内的洋货店拉出一车外国酒来。
酒是装在玻璃瓶子里的,一瓶一瓶摆整齐了,也蛮好看。顾云章领着部下把瓶塞拔出来,然后往瓶口拧上了早备好的火捻子。
他自制了一车燃烧弹。
老板一家被撵回了铺子里。街对面的顾云章划着火柴点了火捻子,而后扬起酒瓶,熟练而准确的将其投掷到了铺内地面上。
“啪嚓”一声脆响,火苗随着洋酒蔓延开来。老板一家被火堵在了房里,惊叫着四处跳跃躲避。
顾云章抡起一瓶又投掷了进去。
这回迅速壮大的火势与铺后那熊熊火光交相辉映了,立刻就前后贯通着烧成了金黄通红的一片。铺中人遍体烈火的惨叫翻滚着——很齐整殷实的一家人,在这个年月,就这样痛苦的同生共死了。
顾云章被这情景刺激的拍手大笑起来,他随即又抄起一瓶,一边点燃一边沿着街道向前跑去,将酒瓶顺手扔进任何一处开着门窗的房内。后面的护兵们有样学样,也各自揣着酒瓶四散奔跑,开始了新一轮的杀人,放火!
入夜之后,顾团的士兵收了手,留下一个炼狱般的清余县城。
顾云章在吴宅大宴宾客。全县的富户财主都到了——必须到,家里死了人的,可以穿孝过来。
凡是到场的人,每家分摊了五百大洋的军款。
五百大洋不是小数目,可是众人都知道这是顾团长在给自己脸,如果胆敢不要,那接下来的就是到小河沿儿吃枪子儿了。
顾云章坐在首席。
他不喝酒,虽然有点酒量;也没吃饭,就只是盯着席上众人。
有他在的地方,除非是杀人放火,否则永远热闹不起来。他看起来绝不凶恶,甚至有些文气;他的毒辣是藏在心里的,偶尔通过眼神释放一波,还被睫毛滤掉过半。
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他见大家都是食不甘味的心惊模样,便伸出手指在桌边轻叩了两下:“多吃点,我没有下毒。”
桌上的碗筷声立刻密集起来。
顾云章把目光落在了下首的沈天生身上。沈天生一手按着桌沿,一手举着筷子,正满桌的打望。
顾云章站了起来。
绕过桌子走到沈天生身后,他将一只手拍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小兄弟,看什么呢?”
沈天生回过头来望向他,拿着筷子的手就遥遥一比划:“我想吃那个,够不到!”
顾云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小子是要吃肉。
顾云章让人把那盘炒肉端了过来。
沈天生接过盘子往饭碗里拨了几大筷子,而后起身把盘子又送回了原位。这回坐下来端起饭碗,他像个小猪似的开始欢快大吃——吃了一半又把头扭向后方,边嚼边问:“哥哥,你怎么不吃饭?”
哥哥没出声,揪着后衣领把他拎起来拖到房外去了。
顾云章把沈天生扯到了厨房里去。
厨房里刚办出了外面那一大桌酒席,此刻大师傅和老妈子都正坐在外间晾汗休息。顾云章走到灶台前,将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端到一旁,然后命令沈天生道:“小兄弟,把那个炉圈子给我拿过来。”
炉圈子是铁打的,已在灶眼上被炭火烤成了暗红,可是没有光芒火焰,所以一时倒也瞧不出温度高低来。沈天生听了这话,上前就伸右手把炉圈子抓起来了。
下一秒,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极凄厉的惨叫。
铁炉圈子咣当一声摔到了灶台上,竟是溅出了几点火星。他用左手攥住右手的手腕子,痛的满厨房乱跳,同时张大嘴巴不住吸气,断断续续的哭泣起来。
顾云章将他薅过来紧紧搂在身前,然后一把拽过了他那只伤手。
很白嫩的一只好手,可惜手心手指上的皮已经被烫掉了大半——沈天生当时抓的很实在,满手掌全贴在了炉圈子上面。
顾云章先前一直怀疑这小子是在有意装傻,逃避差事;可照如今这情形看来,他大概是真傻。
沈天生被禁锢在顾云章怀里,疼的浑身都在颤抖,额上瞬间就冒出了一层冷汗;哭泣强化成了嚎啕,随着他的涕泪一起喷薄而出,直冲到了顾云章的脸上去。
“哥哥,疼啊……”他的身体战栗着扭曲挣扎了,显然是毕生都没有受过如此折磨:“哥哥,疼死了啊……”
顾云章很满意自己这场试探的结果。找大夫过来给沈天生处理包扎了伤手,他拉着对方那只好手,打算回到吴宅大厅中去。
然而沈天生在跟他走了两步后,忽然停止下来,不肯继续前进了。
顾云章回身看着他。
沈天生红着眼睛一咧嘴,似乎是要哭的样子,可是终于忍住了那声呜咽,委屈又愤然的发出了质问:“哥哥,你是不是故意要用那个东西烫我?”
顾云章面无表情的摇了头:“不是。”
沈天生逼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又问道:“真的?你要撒谎,就是癞皮狗!”
顾云章平静的答道:“真的。”
沈天生抽出手来,从袍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又用力的一擤鼻子。
扔掉脏污了的帕子,他把手塞回了顾云章的掌心,带着哭腔说道:“那咱走吧,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欺负我呢!”
顾云章领着他迈步向前走去:“没有。”

第4章 第一夜

沈天生有点喜欢顾云章,因为顾云章长得好看。
自从沈老爷启程奔热河杀夫人起,沈家就由嫁去邻县的二小姐回来主事。前两天二小姐见沈宅一切太平,傻弟弟也乖的很,就动身回婆家去探望夫君孩子。
她前脚刚走,后脚顾团就打了过来。清余县四方大门一关,成为一座孤城,二小姐回不来了!
沈家这样县内数一数二的大户,在今日的放抢中并没有彻底遭灾。
顾云章认为部下那些兵们边抢边祸害,在普通街面上撒野倒也罢了,如此去糟蹋富家老宅,可是有些可惜——那些人家里的一架屏风都是有来历的,运走还能换钱,犯不上让大兵拿去当劈柴烧。
士绅们不晓得顾云章是要对他们细嚼慢咽,还以为是那五百块大洋救了命。而沈天生是个糊涂不知事的,虽然在广场上也见到顾云章提枪杀人,却是傻大胆,并不晓得害怕。晚上从老管家那里拎出个钱箱子,他乘马车来到吴宅,心中只是觉得好奇。
他是从未出门应酬过的,因为沈老爷想要藏拙,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有个傻儿子。
此刻他一边随着顾云章向厅内走去,一边放下自己的伤情,很热情的邀请道:“哥哥,你明天到我家里去玩啊!”
顾云章侧过脸扫了他一眼,忽然发现这小子看起来白嫩多汁,好像一只新鲜甜美的水果。
沈天生见顾云章看自己了,就小巴狗儿似的跟上两步,红肿着一双泪眼对他笑。
顾云章也笑了——眼神里没有笑意,就单是微翘了嘴角,是个十分冠冕堂皇的表情。
“我去。”他轻声说道,仿佛是怕人听见:“你要怎样招待我呢?”
沈天生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抬头反问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