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长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顾云章面前:“哎,听说有个印度人要请咱们给他的商队保镖?”
顾云章从邵光毅那里接过一盘剥好的荔枝,吃的津津有味:“有这事儿,不是印度人,还没谈出眉目。”
海长山也跟着伸手去拿荔枝肉吃:“那可得盯紧这笔买卖,咱们一松,就让老蔡那帮人抢去了。”
顾云章把目光移向地面上的一只大蚂蚁:“一直盯着呢。本来咱们的名声就比老蔡大,而且走了这么多趟也没失过手,只要价钱谈得拢,他肯定会选咱们。”
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就见一只大手钳住自己盘中最后一颗雪白荔枝,而后快速上移,送进了海长山那张嘴巴里。
顾云章是绝不会因为一口食物而翻脸的,不过他此刻的确是很想把海长山踢出去。
很憋闷的吁了一口气,他把盘子向后递去:“小邵,烟。”
邵光毅答应了一声,从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照例是自己先吸燃了,然后再送到顾云章那边。
顾云章现在是很热爱烟草了,因为异国的潮湿气息让他很不适应,他希望可以用烟雾来改变一下空气的味道。
“那个人——”说到这里顾云章回过头去,眼看着杜楚夫那张小黑脸,他忽然又忘记这小子叫什么名字了。
一口气憋在胸臆,他左思右想的迟疑了半天,最后终于发出言语:“比比。”
杜楚夫叼着一颗荔枝抬起头:“啊?”
顾云章问道:“那个人什么时候去泰国?”
杜楚夫像个小秘书一样,立刻机灵的答道:“那个穆先生吗?中间人不是说他上个月就启了程?再过两天肯定就能到清莱府了。”
顾云章转回海长山,继续说道:“等那个穆先生到了清莱之后,我亲自过去见他,顺便把这买卖给定下来。”
海长山忽然又紧张起来:“你去?”
顾云章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很近的,我去到就回。”
第113章 穆先生
四月的丁达炎热如火焰山,南方籍的士兵们倒还能够勉强忍受,而以海长山为首的北方来客却是个个发昏,接二连三的中暑病倒。
顾云章身体好,尚可忍受这种陌生气候。光着屁股站在楼内阴凉处,他用一条湿漉漉的毛巾缠在腰间,勉勉强强的遮住了下身。
这时杜楚夫从外面噼里啪啦的跑了进来,向顾云章报告道:“军座,汽车预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顾云章一听,立刻扭头向楼上喊道:“小邵!”
邵光毅应声而下,手里托着一套干净平整的军装皮鞋。
顾云章扯下腰间毛巾扔到一旁,随即开始更衣。这时海长山摇摇晃晃的也走下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生鸦片调出来的冷水:“走哇?”
顾云章看了他一眼:“走。”
海长山把那一碗水递向他:“喝点吧!”
海长山最近食不下咽,吃口米粥都要作呕,只好采取当地的土法,喝生鸦片水来进行治疗。顾云章虽也是终日的大汗淋漓,但总算是不耽误饮食,所以一看那碗泥汤子似的黑水,就连连摇头:“不要。”
海长山一仰头自己喝了,抹着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云章低头把手枪皮套扣在腰间皮带上:“很快。”随即又抬起头来望向他:“你好好看家。”
海长山病病歪歪的和他对视了:“你快点回来。”
顾云章点点头,从邵光毅手中接过一把冲锋枪背到了身后,又把长长一串子弹带缠到了腰间。
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他头也不回的通知海长山:“我走啦!”
顾云章那皮肤是个雪白的底子,在缅北经过了这么久的毒晒,至多也就是泛红脱皮,并未变得黝黑。穿上整洁利落的美式军服,他瞧着是相当的潇洒俊美;可惜身处偏僻的丁达坝子,他再美也不过是个落魄的流亡小军阀。
新购置的吉普车停在了顾宅大门前,后方的卫士们也各自骑上了高头大马,在骄阳下沉默的待命。邵光毅率先走来为顾云章开了车门,待长官坐进去后,自己也跟着上了车,随即“哐当”一声将门关严——这个动作来的太用力了,简直就像是在趁机泄愤;而旁边几位围观的副官们见到此情此景,就各自冷笑着离去了。
邵光毅坐在车内,心里都要恨死自己那些曾经的同僚们了。
如果当初在雨林中丢下的是一只手一只脚,那他如今在丁达会得到相当的同情与帮助;然而他手脚齐全,失去的乃是两个蛋——这就糟糕了。
当生存问题得到解决后,百无聊赖的军官阶级们开始对他关注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这现成的太监取个乐子。
邵光毅从此陷入了苦海中。他的忌讳被人当成笑话反复提及,甚至有那胡闹过分的长官,会指挥部下去扒他的裤子看新鲜。他悲愤已极却又无处伸冤,因为连海长山也是一样的要拿他开心。
只有顾云章是个例外——这位年轻军长平素不言不笑,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会修炼成这么一派八风不动的漠然冷淡。在一次他被人追打调笑时,经过的顾云章喝止了这种残忍行为,然后把邵光毅带走了。
从此邵光毅寸步不离顾云章,一是为了得到庇护,二是在顾云章面前,他总觉着自己那点残疾算不得一回事——轻微的根本都不入军座的眼。
当杜楚夫也坐上副驾驶位后,吉普车发动起来,顾云章启程了。
从丁达到清莱,直线距离并不算远,可是沿途山路崎岖,当真走起来,也是曲折颇多,十分不易。经过了六七天的跋涉,这支队伍总算是抵达清莱府,进入清莱城。
清莱府地处山区,经济并不发达,而且气候也同丁达一样炎热,不过风景却是优美。在城内停留一夜后,顾云章等人重整行装,在翌日清晨骑马进山,去寻找那位在山中寺庙内拜佛的穆先生。旅途寂寞,杜楚夫就像个百事通似的开了话匣子,向顾云章仔细介绍这穆先生的生平。
原来这位穆先生本名叫做穆英理,在中印边境那一带高原上占有一片广袤而贫瘠的领地。据说上一代穆家家主同英国人的关系非常密切,颇想借着殖民者的力量建国,然而其中困难重重,后来也就作罢了。如今这位穆先生胸无大志,生平最爱搞一些参禅悟道的杂务,将自己那片领地经营的民不聊生;幸而高原上的人民都苦惯了,一个个牛马似的没有思想,祖祖辈辈任凭压榨。
穆先生是个诚实的人,只在自己的血统和民族上有点云苫雾罩。他有时自称祖上是藏人,从高原上迁徙过来的;有时那祖上却又摇身一变成了云南人,是在晚清时期举家出了国;不过在大部分时间里,他还是自认为汉人,尽管从他的祖父一辈开始,家中成员就已经都是杂种血统了。
“穆先生人很好。”杜楚夫告诉顾云章:“都说他和蔼的像春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