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团上次是趁着葛啸东兵少势孤才攻下清余的,这回葛啸东重整旗鼓杀奔过来,城内顾团人马有限,所以立刻就败下阵去,屁滚尿流的逃出了清余。
士兵们在下面也听到许多风言风语,知道长官想要脱离顾团单干,便都很不愿意,怕离了大树再难乘凉。海营长被葛师追杀的停不住脚,又怕小兵造反,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撤回了白家堡。金连长不想回去,可是这一片土地已经被顾团和葛师分割,容不下他去做这第三方力量。思前想后的掂量了二十多分钟,他沿着海营长的狂奔脚步,也跟着往白家堡去了。
顾云章站在军营门口,很和气的迎接了海营长,以及十分钟后抵达的金连长。
海营长心虚,又觉着对不起顾云章,所以见面之后就很有意向他跪一个。金连长更是胆战之极,在顾云章面前几乎不敢抬头。顾云章却佯作不知,只说大家路上辛苦了,进来吃晚饭吧!
晚饭就摆在营内的指挥部里。指挥部相当于一般匪窝里的议事厅,但因顾团搞的是一言堂,所以指挥部就逐渐演变为长官聚会、胡吃海塞之所。
勤务兵们将肥鸡大鸭子之类的菜肴流水般端上了大长桌子。赵营长等有头有脸的军官们也过来作陪了。顾云章坐在首席,照例是不大吃喝,只端了一小碗肉汤,饮茶似的不时抿一口。海营长这两天疲于奔命,早饿狠了,如今见了满桌荤腥,当即开始狼吞虎咽的大嚼;金连长见顾云章果无异状,便稍稍将心放下,也跟着抄起了筷子。
及至大家都吃到八分饱了,顾云章放下汤碗,忽然说道:“清余丢就丢了,本来也不是咱们的地盘。”
海营长红着脸垂下头去:“团座,是我太没用。”
顾云章站起来,走到了海营长身后。
抬手拍了拍海营长的后背,他绕着桌子踱起步来:“不怪你,葛啸东这些年并非浪得虚名,他的确是能打。”
他缓缓的经过了赵营长:“葛啸东不仅懂打仗,还懂人心。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他。”
桌上众人一起放下碗筷,神情严肃的恭听团长自我检讨。
顾云章没再说话。无声无息的走到了金连长身后,他甩手就是一枪!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兀了!
没人注意到顾云章是何时拔的枪,只看见金连长在子弹的冲力下猛然向前一扑,头脸拍进菜盘子里,就再也没能起来。
清脆的枪响似乎还回荡在房内,可顾云章已经快速的探身伸手,抓头发把金连长向后拽了起来。
金连长脸上汤汁淋漓,一双眼睛还睁着,心口处赫然一个血窟窿。
顾云章一手提着枪,一手抓着金连长,神情平静的环视了桌上诸人,一言不发。
短暂的沉默过后,海营长“扑通”一声跪下了。
顾云章垂下眼帘,不动声色的松开手;而金连长失去最后的牵扯依靠,就斜了身体一头栽到了地上。
“海营长起来吧!”他低声开了口,语气依旧是和缓的:“没你的事。”
海营长站起来——随即又跪下了。
顾云章走回首席,平心静气的坐下说道:“以为勾结上葛啸东就有了靠山?笑话!难道葛啸东稀罕他那几百小兵吗?”说完他转向海营长一点头:“你的事我心里有数,不用怕。你和金满祥不一样,我不怪你。”
海营长咣咣咣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坐了回去,目不斜视。
这一晚,金连长的亲信手下也被尽数捆起来押走了。
顾云章怕这些人和下面士兵串联闹事,所以将他们严密囚禁起来。
第二天上午在操练场上,这些人当众被乱棍打死,罪名是反叛通敌。
行刑人得了顾云章的授意,故意捡人身上那不甚致命的地方下棍,让这场死刑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围观士兵们眼看着活人被打成稀碎的一团血肉,却又不能干脆断气,便各自心惊胆寒、毛骨悚然。
顾云章了结了这一桩心病,然后便继续去找粮食——眼看就要入冬了,冰天雪地的日子可不容易混过去!
东边的道路已经被葛啸东封死了,顾团只好跑到几百里外去弄粮回来。这两年年景一直不大好,处处又总是兵荒马乱,哪里也没有富余粮食去供养这么几千人。幸而顾团全体都没脸没皮,不给就抢,抢不来就花钱买,买不来就换地方再抢;反正这些人双肩荷一口,为了肚皮可以不要命的。
如此忙碌到十一月,几场雪一落,天气立时就转为了严寒。顾团士兵们回到大营,开始守着火堆过冬。至于存粮——一定是支撑不到开春的,况且即便是开了春,也离新粮收获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不过到时再说吧,眼下这个世道,还不都是过一天算一天么?

第11章 冬日生活

顾云章的冬日生活,还是很惬意的。
在大雪封门的日子里,他守着个暖烘烘的小火炉子,捧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披着件不知从哪儿抢回来的貂皮褂子,感觉人生至乐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还有更乐的,就是年前腊月里顾团出资为白家堡请了两台小戏,台子搭在军营外的一块平地上,灯火辉煌锣鼓喧天;顾云章那处院子依山而建,地势很高,所以从卧室炕上的窗口往外一望,就能远远瞧见戏台上的情景;如果将窗子推开一线,那唱念的声音也可依稀听到了。
他不认字,也没个爱好消遣,流光溢彩的戏台便足以让他感到极大的兴味。裹着棉被跪在炕上,他胳膊肘拄着窗台,以手托腮从玻璃窗中向外放出目光,隐约听到了一段熟悉唱词,就跟着哼哼呀呀起来,没有一句在调上的。
午夜时分,戏终人散。顾云章忘了烧炕,也可不在乎,裹着棉大衣蜷在了火炉旁边,偎灶猫似的就睡着了。
顾团士兵长驻白家堡,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并未骚扰过此地。一般军官在村里都有丈母娘,所以到了除夕夜这天,便各找各妈,都出营守岁去了。赵营长原来在山上有个老婆,现在也搬到山下安了家。他有心把顾云章请来一起过年,可是思来想去的,实在是觉得这大哥怪吓人,末了就还是打消了这个心思。
顾云章倒没觉出孤独难过来。他提前备好了新年应用的什物,等到腊月三十这天,他先把一身新衣裳叠好压在枕头下面了,然后将房内清扫的干干净净,桌面柜顶也用抹布擦了个一尘不染。
案板平放在客厅砖地上,他脱了外衣,蹲下来叮叮咣咣猛剁了一阵饺子馅。及至饺子馅拌得了,他把勤务兵昨天送来的面板放到桌上,兴致勃勃的开始和面擀饺子皮——他这人心灵手巧,无论什么复杂活计,看上两眼就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这回的面好,包出的饺子又标准精致,好像无数白玉小元宝一样排列在面板上。端面板把饺子送到院内冻上,他回屋准备起年夜饭来。
葛啸东当年曾经评价过顾云章的厨艺,说:“谁家要是有他这么个姑娘,门槛子都能让媒婆给踏平了!”
他说这话时笑模笑样的,顾云章就记恨下来了,心想难道是我愿意学这些丫头活儿吗?我是要靠这些零碎本事活命的啊!
后来没过两年,他这些零碎本事就再也用不上了。
他离开葛师,上山拉起了柳子,从此杀人放火,靠枪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