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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地把手放在键盘上,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按下哪个键。
“输入法切换到智能ABC了,你就打上‘炫亮少年’几个字就行了,我们从背后和侧面拍几张。”一个记者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
被那么多长枪短炮对着。
楚天阔忽然很想呼救。
好像子弹即将戳穿他的面皮。他伪装的优越形象。
他缓慢地在键盘上找到根本不按照规律排列的xuan,打出第一个‘炫’字,然后不小心碰了某个按键,屏幕上面就被两个硕大的字抢占了空白。
“炫耀”。
周围几个记者开始笑,“这孩子根本不会打字啊,怎么用电脑啊?”
楚天阔感觉耳朵在烧,抬起头,看到海润有点尴尬的表情。

后来是怎么结束的,他都不记得了。
也不记得那个塞给他玫瑰花的年轻工作人员把400块钱塞到他手里说这是酬劳谢谢小同学的样子。
也不记得那个一定会用电脑的学习委员小丫头脸上复杂的表情。
也不记得海润姐姐笑着拍他的肩膀安慰“其实表现得非常非常好,别往心里去”的美丽姿态。
也不记得爸妈拿到400块高兴地摸着他的头说我们天天就是有出息的时候那种炫耀的语气。
更不记得很快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他不会打字并争相询问“楚天阔你家没有电脑”的盛况。
他是个不会打字的小王子。再美丽的展台和追光,也都会成了照妖镜。
书包里的玫瑰,早就不经意间被书本碾成了花泥,染得数学书上一片胭脂红。

“是不是觉得我挺变态,7年前的破事儿,一直记到现在?”
余周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看到的楚天阔,固然是电脑前挺拔英俊的少年,然而她却不知道,那个故作镇定的表情背后,是被戳穿和嘲笑的无力与惊恐。
他见识了更大的天空,也受到了嘲讽,明白了真相的可怕。
所以当他走出望江宾馆,看到在冷风中被吹皱一张脸的父亲正在等待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世界的有些矛盾,太早就跑来困扰他。
比如父亲一边辛苦地等在冷风中,不进门惹他难堪,关切地问候他“累不累冷不冷”,一边又很急迫地询问,“人家给没给钱?”
比如学习委员小丫头喜欢他的优秀雅致,却在看到“炫耀”看到他的父亲的时候,一脸惊讶和鄙弃。
比如他自己。

“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想和你说什么,说着说着又开始纠缠当年丢脸的小插曲……我明白我很虚伪,活得挺累的。不敢行错一步差池,不愿意得罪任何人,塑造着一个假模假样的……”他自嘲地笑,却被余周周打断。
“我知道林杨因为凌翔茜的事情说了一些比较冲的话。他没大脑,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和林杨不一样,各有各的资本,各有各的选择,你没有做错什么。”
楚天阔只当她是说些漂亮话,因为这种漂亮话谁也说得没有他自己多。
“哦,是嘛?”他笑。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和林杨怎么能那么不顾大局,你也很好奇曾经和你很相似的陈见夏怎么就一下子魔怔了奋不顾身了——但是你只是好奇一下,偶尔感慨一下自己的青春没有我们这些人张扬……”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但是你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
楚天阔不再笑。
“事实上你也没有错。你跟我说这些,只是好奇,自己努力地为了过得好而付出了很多,内外兼修,但是好像也并不怎么快乐,那么,像我和林杨,我们有没有后悔,是不是比你开心,比你满足——你只是好奇这件事情,对不对?”
长时间沉默之后,楚天阔慢慢开口,“那答案呢?”
余周周笑,“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做了我们做的事情,你会比现在更难受。”
所以不必再好奇,也不必改变。
每个人都不是一夜成长成现在的样子的。
他有他的选择,无关对错。
算计和经营着的青春,也未必不精彩。

余周周离开的时候,告诉他自己见过凌翔茜了,她很好。
“我猜,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很紧张很疲惫。”
他没有反驳。
他不是不喜欢那个美丽的女孩子。
只是害怕,害怕她发现自己不会打字的那一张脸孔。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不是不可惜。只是如余周周所说,其实他并不后悔。
也不遗憾。
走错路的孩子,并非不是好孩子。
那么一步也没有走错过的孩子,是不是很可怜?
楚天阔决定,再也不去想。

只是闭上眼睛,就会在这个仿若深秋的初春,想起那天早上凝重的江面和无边的灰云。
他忽然念头飘到不相干的地方去。
明明叫做楚天阔。
偏偏那首诗的前四个字是,“暮霭沉沉”。
刹那间懂得了自己的爷爷。
还好,他是后三个字。总有一天,站得足够高,就可以突破小小的天地和格局,望到云层外面去。
他要的是明天。
那些活在今天的人们,永远都不会懂。

 

作者有话要说:还剩两个番外,陈桉和林杨,陈桉的会在春节前发出来,林杨的会在《橘生淮南》上市的时候发出来。

感谢大家的支持,真的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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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大家圣诞快乐,元旦快乐,2011年,希望大家都万事胜意。

 


20

20、陈桉番外·蓝水(上) ...


正坐在餐厅等待的时候,女朋友发来短信,说要分手。

女朋友什么都好,温柔得体,美丽优雅。他们谈得来,性情相当,甚至已经商量要买房子。
然而昨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谈崩了。
记得就在谈到房子的时候,女友突然扭捏起来。陈桉知道对方家里条件并不很好,父母生病,勉强做着小买卖。女友自己一个人打拼到现在,家里目前还有着很重的负担。正要开口宽慰她不必担心,对方却在这一刻自尊心发作。
“现在我可能手头不宽裕,我爸妈生意要钱周转。我也不想欠着你,房子你写自己的名字,我不占分毫。”
那张倔强的脸倒是值得欣赏,然而陈桉突然间兴味索然。
也许因为对方到底还是和自己划分界限,泾渭分明。
也许因为对方面对自己仍然保持着的虚荣心和硬撑面子的谎言。
也许什么都不因为。
只因为她说了一句,“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看来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两年的感情画上句号,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十二月。陈桉并没觉得多可惜。或者说,他为自己不感到可惜而可惜。
很快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是余周周。
“我到门口了,你在哪里?”

两天前,余周周因为参加五校联合的学生论坛,第一次来到上海。许久不联系了,陈桉提出请她吃饭,顺便去金茂看夜景。
越夜越美丽的上海。
窗外是上海流光溢彩的夜,仿佛抖落一地星光。车灯连成温暖璀璨的河流,载着这个城市的血脉缓缓涌动。
“有男朋友了吗?”他促狭地眨眨眼。
“有,”余周周倒是很坦白,“他和我一起来的。不过因为他不认识你,我觉得大家说话不方便,就没有让他过来。”
“都去哪儿玩了?”
“安排很紧张,没太多自由活动的时间。每次出行都是交通自理,一大早上挤地铁,都快挤成遗像了。”
陈桉哑然失笑。
“但是林杨却特别喜欢挤地铁,他说地铁暖和热闹。”
陈桉知道这个林杨一定就是余周周的小男友。他端详着对面女孩假装生气的样子,笑起来,“其实就是想要和你挤在一起吧?”
余周周愣了愣,“你怎么越老越猥琐?”
陈桉脸色发青地转过头,“……这很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开过玩笑的两个人突然一同陷入了沉默,在一个热闹活泼的玩笑过后。他们沉默的姿态惊人相似,仿佛打上了同样的水印。
“很久之前我就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要来上海,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这里实在有些远。”
陈桉伸出手,五指展开,将掌纹轻轻印在了玻璃上。
“可能因为这里不下雪吧。”
说来神奇,刚刚说完这句话不久,美丽的橙色射灯映照下,细碎的雪纷纷扬扬飘下来。
陈桉愣住了。记得来的路上,他双手插兜,抬头望向这里的天空。和记忆中的家乡一样是压抑的灰色顶棚,然而无论如何,上海寒气还是不足以酝酿出一场雪。
竟然说下就下。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侧过脸看到了余周周专注的眼神。
“陈桉你记不记得,每到大雪天,我们背着琴去排练的时候,都会特别狼狈?”
他没讲话,记忆却如云翻涌起来。

时至今日,陈桉仍然会时不时梦见家里的那个大雪天,外公背着小提琴,右手紧紧牵着他,冒着北城十二月份的寒风,颤颤巍巍地横穿结了厚厚一层冰的小马路。
梦境就停在这里,马路宽得仿佛这一生都趟不过去。

那一年陈桉四年级,正在准备全国琴童冬令营大赛,老师通知他父亲小提琴课将会由每周一节增加到两节。原本每周六中午他都会去外公外婆家,现在时间被临时加课挤占了,父亲正好趁此机会告诉陈桉,什么时候比赛结束有时间了,再去看望外公外婆吧。
那时候陈桉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庞面无表情,他动了动嘴唇,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每一句抗议都会被眼前的男人用天衣无缝的借口搪塞过去。
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下头,说,好的。
男人抬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陈桉虽然偏开了头却没能够躲开,然而这种躲避的举动却让那只抚在自己头顶的手放了下来,直接抓起桌子上面玻璃花瓶朝着墙角狠狠地砸了过去。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爷爷奶奶的惊呼,家里的人纷纷从各个房间涌出来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向客厅。陈桉的父亲面色平静,眼角眉梢都没有刚刚震怒的影子。他只是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陈桉耳边说,要不是你和我长得像,我肯定……
话并没说完。然而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暴露在句子残破的短截面上,让陈桉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两父子非常有默契的迅速撤离了客厅。陈桉面无表情地赶在保姆出现之前躲进了自己房间里,背靠着白色的木门,缓缓地坐了下去。
父爱也是有条件的。
这间漂亮的房子,那个事业有成的父亲,陈家小少爷的身份——陈桉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一个让自己自然地亲近和爱上这一切的机会。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其实他们也不爱他。
如果不是这张写着血缘两个字的脸。

周六的那天,司机将陈桉送到少年宫门口,陈桉下车前笑着对李叔叔说,“我们下午要联排很久,不像平时四十分钟就结束。李叔叔你先回去吧,要结束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再回来接我好不好?”
躲在大门后看到车屁股消失在路口拐角,陈桉戴上帽子,推开少年宫厚重的铁门重新走进雪中。
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他钻进去,用变声期有些沙哑的嗓音说:“叔叔,麻烦去弄成路,靠近铁路局文化宫的那一侧。”
外公外婆住在老公房里面,公用厨房在一楼,厕所也是公用的楼外旱厕,夏天时候恶臭熏天,冬天的时候则格外不方便,常常听说谁家的小孩子踩在结冰的踏板上面一个不留神就差点跌进去。
每次陈桉来外公外婆家,总是会使劲憋着,无论如何也不敢上厕所。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睡在外公外婆家,都是一想到那座摇摇欲坠的公厕就立刻作罢——当然,即使他愿意留下,自己的父亲和奶奶也是不会同意的。
在院外车上等待的李叔叔甚至都不用熄火。陈桉每次只能呆一小会儿,所以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注意保持昂扬明快的精神状态,用活力充沛的声音讲着又一个星期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当然都是好事情,都是让他们听了会格外骄傲和愉悦的好事情。道别的时候,也一定会用最活泼的语气大声说,“我下周再过来,得回家练琴了,下午还有课,你们别出门送我了,小心点,我很快就再过来啦!”
陈桉一向少年老成,那样灿烂的笑脸和甜腻的嗓音,让他在木门在背后关闭的一瞬间自己都打了个寒颤,随即便有些心酸。
这样他们谁都不用面对这仿若探监的局促的见面机会,他也不需要挂心于下一周再过来的时候两个老人看起来是不是又老了一些。
他一点点长高,一点点蜕离童音,一点点显现出父亲的面庞轮廓。
而他们,在一点点死去。
陈桉背着小提琴,仰面望着雪中安静的红砖房子,三楼外公外婆的阳台还挂着一兜冻豆腐和冻柿子,每次他过来,外婆都会提前把一个柿子拿进屋子里面化冻,等他进屋之后就可以用小勺子挖着吃了,甜甜的,涩涩的,爸爸的那栋大房子里面永远吃不到。
他抬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漫天的鹅毛雪片从虚无中来,一眨眼就变得那么大,温柔地打着旋儿飘下来,缓缓覆盖住陈桉英挺清俊的眉眼。
刚刚踏进一楼,就听见三楼木门吱嘎嘎开门的声音——他知道,外公外婆一定等了很久很久,两个耳背的老人要多么屏气凝神才能听得到他迈进楼道里面的第一声脚步?
“桉桉来了?”
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陈桉调动起身体里所有富有童真和孩子气的力量,绽放出一个活泼快乐的笑容,“嗯,来啦!”
然而陈桉实在不大善于在外公面前撒谎。汇报本周学习生活情况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小提琴加课的事情说漏了嘴。外婆正在给他把柿子挖成小块,闻声赶紧站起来,“这可不行,学琴是要紧事,想看我们俩,以后有的是时间,等比赛完了再过来!”
外公严肃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送去少年宫学琴。陈桉无奈穿好大衣,刚低头去寻找自己的小提琴,发现已经挎在了外公的背上。
“我自己来。”
“外面路滑,你摔倒了怎么办?外公给你背着。”
陈桉定定看着正佝偻着背穿鞋的外公,还想要说点什么,突然有点哽咽。

公交车上没有人让座,陈桉被挤在两个高个子男人的胸口,差点没被憋死,却还要踮着脚时时注意着外公的情况。外公已经把小提琴宝贝地护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勉强抓着冰凉的扶手,随着起步和刹车晃来晃去。
“你说你,坐自己家的车暖暖和和地去上课多好,偏要折腾一趟,跟着我造这种罪,”下车后外公紧紧牵着他,“看着点脚底下,这雪都来不及清,被来来往往的车轧实了,就都变成冰了,滑得很,别摔着。”
然而从人行道下台阶的时候,陈桉还是被旁边急匆匆挤过去的一个大叔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仰倒过去。外公情急之下用右手扶了一下旁边停在原地的出租车的倒车镜,好不容易两个人才重新站稳。
“喂喂,长眼睛没有啊,你那手扶哪儿呢?这是随便碰的地方吗?”
出租车司机这时候已经摇下车窗面色发青地吼上了,他心疼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倒车镜,开合了几下,重新瞪过来:“轴承碰折了,您看着办吧,使那么大劲儿,这玩意儿金贵得很,能受得住吗?!”
外公有些慌乱,他下意识要去查看对方的倒车镜,伸过去的手就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开。
“干嘛呢,说你碰坏了,还碰?没完啊?!看着给钱吧,别废话了。”
陈桉涨红了脸,“胡扯什么?这个倒车镜本来就是能转动合上的,你那个东西哪儿坏了?张口就想讹钱,你太过分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