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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余周周居然兴奋地跳到洗手台的镜子前面,摸着自己的脸微笑着说,“谢谢米乔,你真好。”
米乔恶心地翻天覆地,这次绝对不是因为化疗。
米乔并没有很挂心小白脸余周周,因为五年级的末尾,冀希杰有了一个小女朋友。
周围一些发育早的女生已经有了月经初潮,男女生之间也开始有了一点点懵懂的相互吸引。冀希杰上次英雄救……救班长,加上几次和外校群殴事件中的出色表现,终于得到了男生们的一致认可。他更多地融入这个班级,对游戏厅和台球室轻车熟路,被大家召唤和需要。虽然还是不大爱讲话,但是也开朗了不少。
米乔从来没有居功自傲,把受人欢迎的小白脸冀希杰当作是自己改造的。她仍然坚信冀希杰骨子里面就有一种冷冰冰的邪气,但是又很有礼节,即使混在不三不四的男生中间,照样出挑得像个好孩子。
就是这样矛盾的体质,只是哪一边更占上风一点而已。
上次因为被救而泛起的一点点少女心情逐渐被阳光曝晒挥发,头顶有那么蔚蓝的天空,城郊有那么广阔的土地,在余周周因为奥数而哭泣的五年级末尾,米乔的头顶,仍然万里无云。
直到她看到不远处的冀希杰同学正和班里面一个公认的小美女牵着手。
米乔直到现在也没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她没有行使班长权力大叫着“我给你们告老师”,也没有狠狠地一拍冀希杰的肩膀诧异询问“你们干什么呢?”
米乔虽然大咧咧,但毕竟不是傻子。
然而她并没有如听故事的余周周所料想的一样回家生闷气。
她跟踪人家。
并且跟到一半的时候被冀希杰发现了。
冀希杰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笑容,转回头继续走,把小女朋友送回家——幸好两个人并没有像电视上一样有什么告别吻,何况城郊一片破败老房子夹在修路建房的轰隆声中,怎么也浪漫不起来。
然后他走过来,站到躲在电线杆背后的米乔前面:“你长得太宽了,电线杆挡不住,省省吧。”
你长得太宽了。
你长得太宽了。
你长得……太宽了……
这是米乔一生中永远难以忘怀的时刻。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坐在水泥管上面聊天了。以前能让话题继续下去的只有米乔,然而这一次,她也很沉默。
米乔本能地不喜欢自己此时的状态。她定定神,用平时一样大咧咧的口气问:“你眼角怎么结痂了啊,又打架了?”
冀希杰笑了笑:“哦,我爸打的。”
冀希杰从来不遮遮掩掩,即使不爱讲话,也从来不刻意隐瞒什么。
米乔并不是很善于交谈和寒暄的人,她当即跳起来:“你爸?你爸?……我爸都没这么打过我,他每次都意思意思而已,你爸怎么那么狠啊?”
米乔的父亲是附近工地的包工头,没太多文化,米乔妈妈早年癌症去世之后,他一个大男人独自拉扯着个三岁的小丫头直到今天,教育方式往往比较简单——买礼物,好吃好喝,绝对不委屈女儿,但是惹了祸,就一个字,打!
但是无论如何,米乔在附近打架出了名,越来越皮实,也愈加明白自己的父亲下手有多么轻。
“嗯,我爸打得狠。”冀希杰说。
轻描淡写。
米乔终于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冀希杰和胖子他们不同,甚至和她也不同,她那时候还不懂气质,也不知道命运这回事,只是觉得,这个人,总归不是要混在他们之中的。
正如冀希杰那一次认真地和她讲起余周周所说的“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人”,米乔也很想告诉他,你也和我们不一样。
米乔不知道应该继续说点什么,冀希杰却自己开口。
“他平时对我还不错。我没有妈妈,是我爸一直带着我。但是他爱喝酒,喝多了以后,就变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笑:“我还得谢谢你呢,米乔,要不是你训练我的身手,我也不会躲得那么快,以前你看见我鼻青脸肿,那不是胖子他们揍的,那都是我爸。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
米乔有点别扭地说,“不用谢……不过你和……你和……”
“哦,你说我女朋友啊。”
从13岁不到、胡子还没长出来的小男生的口中无比流畅地冒出这三个字,着实令米乔沮丧。
“昨天才交的,”顿了顿,冀希杰终于不再装酷,露出了一点孩子的天真气,“她说喜欢我。胖子他们说有女朋友很酷的。”
米乔无语,她想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都会是吃饭、睡觉、打胖子了。
“其实……”米乔顿了顿,用自己觉得最恶心的语气说,“你当我的跟班就已经很酷了啊。”
冀希杰非常认真地考虑了半天,缓缓地说,“我觉得,还是有女朋友比较酷。”
后来冀希杰进步为“还是换女朋友比较酷”。
再后来,“还是有好几个女朋友比较酷。”
随着冀希杰声名鹊起,米乔也越来越迷惑。她不知道冀希杰究竟在追求什么。她自己只要活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爸爸不苛求她有出息,她自己也没什么远大志向。然而冀希杰明显是心里面有点什么小抱负的,但是一举一动,却格外看不懂。
还没有等米乔看懂,冀希杰就不见了。
他逃课倒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连续逃这么多天。米乔跑去问老师,得到的结论是,冀希杰又转学了。
他的到来和离开同样没有任何征兆。
很多人说,冀希杰的亲生父母来接他了,亲生父母特别有钱,他是开着漂亮的黑色轿车来把他带走的,冀希杰这下子交好运了……
胖子拍拍米乔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说,“班长,这个是冀希杰临走前托我给你的……别打我啊,我也不知道他要转学,他都没跟我说过呢……”
米乔忘了揍他,一把抢过来,坐到台阶上慢慢拆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冀希杰在录像厅看了太多的香港电影,什么事情都想要酷一点,包括道别。
窄窄的小纸条,干净的字迹。
“我爸死了。他再也不能打我了。他死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他对我挺好的,只是喝了酒就发疯,其实也是因为这辈子太苦了吧。我不想离开这儿,我觉得在这儿特别开心,可是我亲生父母来接我走了。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觉得他俩和我不像,不自在,可是没办法。
我们是好哥们,最好的哥们。但是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了。
你要好好读书,别总打架了,其实胖子他们是让着你,一群男生怎么会打不过你一个女生呢?
祝你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米乔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心里空落落的,摸不到底。她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发酸,眨也不眨任由泪水落下来打湿了信纸。
信封最里面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她把手伸进去掏出来,竟然是一个浅蓝色的蝴蝶发卡,上面也别着一张小纸条。
“你想留长头发吗?女孩子还是留长头发好。其实我想买大猩猩的发卡,但是到处都没有卖的。我还是觉得你比较适合戴大猩猩的。”
米乔讲到这里,她父亲突然走进来,告诉她该去做检查了。
然后转过身,有点腼腆地说,“米乔的同学吧?你总来陪她,都耽误学习了吧?我做爸爸的,没别的可说,很感激你。”
说话粗声粗气的包工头父亲早就发了家,被自己女儿戏称为暴发户老米。余周周看着眼前这个憔悴消瘦有礼貌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米乔叙述中的那个大嗓门的啤酒肚地中海大叔联系到一起。
“那……那我先回学校了,我明天模拟考,后天再来看你?”
米乔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笑嘻嘻地催促:“赶紧滚回去复习八荣八耻三个代表吧,你政治到底能不能突破八十分啊”——她定定地看着余周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良久,她当着正在忙忙碌碌帮她做各种准备的父亲和护士的面,不顾病房里其他人诧异的眼光,大声地对余周周说:
“后来初中时候我就在你们北江校隔壁。”
“我后来又见到他了。”
“后来……”
余周周也朦朦胧胧预感到了什么,她专注地听着,直到米乔在爸爸的劝阻之下,乖乖被轮椅推离了病房。
病房的门合上之前,余周周看到米乔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睛是弯着的,似乎在笑,可是那眼神里面的不舍却让余周周的脑海刹那一片空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米乔,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乱糟糟的场景。隔壁床老太太嘿哟嘿哟地呻吟,护士举着吊瓶叮叮当当,米乔被匆匆忙忙地推走,太多的话没有说完。
余周周自小学习了太多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的绝招,任何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即使是苦难,也可以换个角度咂摸出一点甜味。
然而那一刻她继妈妈和齐叔叔去世之后,再一次领略了一种无能为力。
后来。
米乔最后离开的时候,也许早就预感到了什么。她拼了命地告诉余周周后来的事情。
可是已经没有后来。
米乔可以说她不到二十年的人生没有遗憾,她恣意张扬,坦荡快乐,无愧于心。
然而最大的遗憾,就是她再也没有制造任何遗憾的机会了。
后来的后来。
她还有太多的故事,没有来得及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BYE 米乔大猩猩
17
17、边角料:关于番外的一点说明 ...
大家好,我是突然滚出来的二熊。
(低头淡定凝望着专栏里的大坑们)好久不见哈!!
我今天爬上来将能补完的番外都结束了。
李晓智:白雪
詹燕飞:小时了了 (收录在典藏版上册)
米乔奔奔:未完成 (我是说名字!名字叫未完成!)
沈屾:山外青山人外人
周沈然:喜马拉雅的猴子
辛美香:37.2度
蒋川:我们仨
下册还会收录另外三个番外:林杨余周周,楚天阔,陈桉。
根据编辑的要求,可能需要下册上市之后才能放(圣诞节:P)
我其实还是挺问心无愧的,每个番外写得都很认真,绝无敷衍,看字数就知道了,出版社一再告诉我书上没地方了,压缩压缩,可是我还是把每个番外的字数都发展得好似脱缰的野狗。
就跟嗑药了一样。
当然我的问心无愧不包括我拖稿的行径=。=
其实我的写作水平很一般,毕竟是业余的,bug会有,稚嫩之处大把大把,我也在一点点丰富人生阅历,一点点进步。但是我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书,也负责任地对待书里的每个人物,把她们当作真正的活人。
谢谢你们的包容和关爱。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长情的人,网络写手很多,我这种懒散的速度,你们还记得我,记得这个故事,我真的非常感动。
当然坑还是要坑的(抱头)
坑不难,难的是篇篇坑。
圣诞快乐,新年快乐,2011年来了,2012还会远吗?
珍惜每一天,哦哈哈哈哈。
18
18、楚天阔番外·暮霭沉沉(上) ...
楚天阔把视线从窗边收回来,在走廊尽头看见了余周周。
北方小城里,冻人不冻水的三月份,名义上已经进入了春天,然而外面冰雪初融寒风刺骨,光秃秃的树枝萧瑟地摇晃,完全没什么好看的。
楚天阔呆站在窗边已经十几分钟了,裤子紧挨着暖气,烤得暖洋洋。他只是想要远离教室里面那种被第一次全市模拟考试的下马威所狠狠压抑着的气氛。
同学们都像行尸走肉一般,饶是一班大把大把的尖子生,也多多少少败在了心理素质这一关。
模拟考。用橡皮泥细细勾勒几个月后的命运分水岭可能的样子,任谁都会有些心慌。而这种心慌的排遣方式之一,就是面对着已经被成功保送了的楚天阔略带羡慕略带阴阳怪气地说一声,唉,你多幸福啊。
楚天阔苦笑,这种话听起来,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难过。他的幸福也是自己一手争取的,没碍着任何人。
不过也不会得便宜卖乖。他知道自己现在可以用从未有过的心态和视角来看待这场独木桥战役,归根结底,还是幸运的。
余周周就在这时拿着几张卷子从远处慢慢踱过来,一边走一边皱着眉盯着上面的批改,越走越倾斜,最后直接撞在了窗台上,唉哟一声捂着腰蹲了下去。
楚天阔笑出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还好吧?”
她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只是含着泪。
“还好,只是疼,谢谢你。”
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问候,就听到旁边纷乱的脚步声。
“我说你行不行啊,我从大老远就眼见着你越走越歪直接撞上去了,你小脑萎缩吧?”
是林杨,急三火四地跑过来,因为喘息剧烈而微微弯着腰,只是胡乱地朝楚天阔打了个招呼。
点点头而已。曾经林杨和他关系算是不错,只是自从凌翔茜的事情之后,楚天阔已经能够很敏感的体会到他们关系的变化。
林杨自己明确地说过,这件事情与楚天阔无关,凌翔茜情绪不稳定,单恋楚天阔,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楚天阔没有义务去解决她的心结。至于那天的保送生考试,他就更没有必要为了寻找凌翔茜而放弃考试了……
然而在这些事理分明的陈述结尾,他微微勾起嘴角,带有一点点敌意地说,楚天阔我真的没怪你。我和周周蒋川去找她是应该的,因为我们四个,有感情。
有感情。
最后一句话含义不明,刺得楚天阔笑容僵硬。他破天荒保持了沉默,也保持了那个尴尬的微笑。
再怎么不端架子,再怎么浑和可亲,在关键时刻,林杨终究还是显露出了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德高标准。
让楚天阔最最厌恶却无能力为的样子。
“周周,正好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聊聊。有空吗?”
他大大方方地说,朝她微笑。余周周有点迷惑地抬起头,眨眨眼,答应了。
林杨在一边动动嘴唇,似乎想要问句“什么事儿”,却连自己都觉得这种举动欠妥,所以表情有些别扭。
楚天阔心里笑了一声。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解气,还是羡慕。
羡慕林杨那种喜怒形于色的资本,那种直到18岁仍然保持纯良天然的资本。
余周周也看了一眼林杨,眼睛里面带着一点笑意,不知道是安抚还是揶揄。
楚天阔心里的笑声蓦然变成了叹息。
果然不是解气,只是羡慕。
他又想起这两个人牵着袖子狂奔出考场的样子,脚步声踢踢踏踏,都踩在了他心里。
林杨一步三回头的傻样惹得余周周噗哧笑出声来。
楚天阔却用余光观察着她手里的卷子。
似乎考得并不很好。
他突然很想问,如果高考的时候就此失利,与名校擦肩而过,你会不会无数次地想起某个早晨,为了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女孩子放弃了选择人生道路的重要机会?
真的不会后悔吗?
余周周这时将卷子平铺展开在窗台上,大大方方地审视,最后叹口气,半真半假地说,好难啊。
那种坦然,轻而易举地撞碎了他心里的一角。
“你和陈见夏,高一的时候在咱们班坐在同一桌,还记得吗?”
余周周点头,“当然。”
“她……她和一个分校的学生早恋的事情,你知道吗?”
楚天阔自己也知道他这几乎算是没话找话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余周周似乎在猜测他的意图,只是点点头。
“俞老师和她谈了很多次了,没有结果,所以想要我做做工作。我周日的时候请她喝奶茶,谈了一下午,没有一丁点成果。”
他说着,就想起陈见夏当时清澈明亮的眼睛。对方如此执拗地盯紧了他,让他蓦然想起两年多以前烈日炎炎的午后,开学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