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周是从心里羡慕汪鹿的,集天下美好之大成。长得好,多金,聪慧,单纯,只是少了一点儿爱的能力。通常条件太好的人,都不懂得如何去爱。因为他们被爱得太多,太久。只有那些普通的,挣扎在平凡里的人,才急需一份爱的温度。

 

艾周毕业那年,陈思敏竟然回来复课了。听说她已经全好了,不用吃药,也可以保持平静美好的心情。她还专门打电话过来,约艾周见面吃饭。陈思敏看起来,和从前判若两人。没有了敏感的神经质,变得落落大方。起初,她们还小心翼翼地绕开方至,说些不痛不痒的往事,可是喝了点儿酒之后,还是不经意地碰了雷区。

 

陈思敏说:“你知道吗?有一天,方至来医院找我,告诉我他是小美老师的儿子,告诉我是他专门寄信来刺激我,但他说他要放弃报复我了,还和我道歉,我当时就崩溃了。”

 

艾周记得那一天,她问:“为什么?他放弃了,你还会崩溃?”

 

“可能是因为心里需要一种赎罪吧。直到有一天,他又来找我,让我参加他的计划。虽然我出尽了丑,但是我的心病却好了。”

 

艾周微微笑了,说:“他治好了所有人,却治不好我和他。”

 

陈思敏安慰她说:“你们会好起来的,他只是需要时间。”

 

艾周不想说,“需要时间”这四个字,她听过太多了。

 

不久,小爆远去美国学习,当然是公派。他和江远唐仍旧保持着心里都清楚,但就是不点破的模式。不过小爆已渐渐开始理解方至当初和他说过的话。有时父母的恩怨,孩子是管不了的。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孤儿,突然有了位父亲,也许并不是件坏事。

 

小爆在去美国之前,江远唐叫他去家里吃了顿饭。江纪言没有出现,但饭桌上的气氛依然尴尬。后来江远唐喝得有点儿多了。他拉着小爆说:“我不缺儿子的,但我缺个接班人。好好学,好好干。对于你妈妈,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她怀……”

 

小爆飞快打断他说:“江总,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我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江远唐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松开了。

 

那天,小爆走了之后,江太太冷脸问江远唐:“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没有纪言了?”

 

江远唐有些醉了,他坐在沙发上说:“如果你想纪言这辈子都有资本败家,那你就祈祷小爆这孩子能接住我的班。要不然,等我死了,还不知道公司够他玩几年。”

 

江太太虽然不高兴听这些,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说:“你也别这么看不起纪言,他现在好多了。”

 

如今的江纪言,的确安分许多。也许就像方至说的,有些人总要吃过教训才会收敛。虽然他已身败名裂,却很少去夜店了。他会读一点儿书,健身或是骑自行车。每天午后,他还会陪朱西西去医院打针按摩。

 

最近,朱西西感觉不太好。因为她整过容的原因,导致她上次撞伤之后,发生了肌肉萎缩。

 

朱西西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完美的脸,可是现在,只要有任何的表情,面部就会失去构图的平衡。她哭过,不过时间久了,也就哭不出来了。她每天都会戴着一副口罩,甚至是在家里。江纪言买了一套房子送给她。

 

他说:“放心,我会养你的。”

 

朱西西想说:“我不需要你养我,我只需要你爱我。”

 

但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奢望江纪言爱一个脸残的人,还不如收下他养一辈子的承诺。只是生出这个想法的那一刻,朱西西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因为一个人青春不在的标志,就是放弃了对爱情的执念。

 

有时,艾周会去看西西。她会尽量穿得朴实一点儿,但她自内而外的锋芒,总是刺痛朱西西又薄又脆的自尊。后来,艾周就很少去看她了。因为忙,也因为越来越厚重的尴尬。

 

艾周最常去的,还是Befixed。

 

Befixed依然还在。艾周只要有时间就会跑回去。方至的兄弟们都有了自己的路,飞机闪电般地结婚了;小浩克和狗嘴攒够了钱,合开了一家健身馆,取名还叫Befixed。姚江、姚海一个有了女朋友,一个还是单身汪。

 

小爆回来那年,大家聚在一起庆祝。飞机的老婆做得一手好菜,在Befixed请大家吃了顿饭。

 

姚江的女朋友说:“你们这个店开了好久了吧?现在房租这么高,能赚回来吗?”

 

小浩克说:“这个店,赔钱也得开。”

 

“为什么啊?”

 

小爆说:“因为Befixed是我们的家。这里赚不赚钱不重要,关键是要一直开下去,开到至哥回来。”

 

姚江的女朋友,迷糊地说:“至哥是谁啊?”

 

大家全都陷入了沉默,没人回答。后来,还是小爆打破了沉闷,他踹了姚江一脚说:“Hey,你对女朋友培训得不够啊。”

 

大家这才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艾周看着小爆踹人的样子,恍如看见方至。

 

其实,她常常在许多人身上看到方至的影子。

 

方至走了,但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每一个人。他的动作,他的语言,他的性格,他的态度,总是不知不觉地复刻在他的兄弟中。

 

也许,这是艾周对Befixed始终依恋的原因吧。

 

在这座房子里,充满了方至的气味。

 

不论他离开多久,多远,都不曾离开。

 

那天艾周喝醉了,躺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睡着了。睡梦中,她依稀感到有人为她脱掉鞋子,盖上了毯子。

 

她突然就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又长又瘦,坚硬骨节分外清晰。

 

她的眼泪沿着脸颊细细滑下来,但是她不敢睁开眼,就像当年她不敢看那个离去的背影。

 

她听到耳边有人说:“睡吧,他总有一天会来的。”

 

艾周叹了口气,终是松开了手。

 

她说:“小鹿,我快要没有信心了。”

 

5:最后的理由

 

艾周毕业后的第五年,家里传来海洋馆要拆除的消息。

 

艾周决定回去看看。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因为窗口的那片海滩是她最不想面对的风景。

 

汪鹿陪她一起去的。

 

艾周的妈妈见到汪鹿,高兴得不得了。她说:“你啊,终于给我带回来个男朋友。”

 

艾周也不解释,和汪鹿两个人笑而不语。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了那片沙滩。他们来得有点儿晚,海洋馆已围起围栏开始拆除了,远远地只能看见屋顶那头破旧的鲸鱼,昂着落满灰尘的头。

 

艾周转头对汪鹿说:“帮我拍个照吧。”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背影。

 

他穿着黑色的卫衣,也站在沙滩上,看着屋顶的鲸鱼。

 

艾周僵在那里,浑身发出微微的颤抖。

 

因为那个背影太熟悉了,熟悉到她不敢相信,就这样轻易地出现在眼前。

 

汪鹿看出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艾周却径直走到那个人的身后,轻声说:“方至。”

 

那人怔了一下,转过身来。

 

艾周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她说:“方至,真的是你?”

 

的确是方至。

 

他几乎没变,身上依然充满少年的冷峻与傲气。

 

方至说:“艾周,好久不见了。”

 

艾周欣喜地说:“你还记得,以前你和我说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吗?它是要让分开的人,有机会重新遇在一起对不对?因为它是圆的,分开的距离越远,相聚的距离就会越近。”

 

方至微微笑了,眼神里仿佛真的看到往昔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可是他的声音,却依然冷毅。

 

方至说:“艾周,不论我们的距离是远还是近,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艾周追问,“给我一个理由吧。这么多年,我等你已经等成了习惯。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死心。”

 

方至想了想说:“好,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