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祭奠之后,崔祯回到了京城。

为林氏置办丧仪仅仅用了五日的功夫。

张氏向窗外张望,嘴角翘起一丝冷笑,崔祯看似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其实日子不好过。

杀了弟弟,又被母亲憎恨的滋味儿,夜深人静的时候需要定宁侯自己好好体会。

她就是要让崔祯难过,让他尝尝那种心痛的感觉,当年射杀与崔祯定亲的周氏是第一步,可惜那周氏竟然没入崔祯的眼,并没让崔祯难过。

后来她动手杀了崔祯的庶子,看着崔祯抱着庶子尸身的神情,她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定宁侯竟然也有今日。

不过这还不够,得知罗家大爷被杀时,她那种心痛哪里会这样容易抵偿。

如果罗家大爷活着,他们也早就儿女绕膝,死一个庶子远远不够。

她喜欢的人被杀,崔祯却坐拥妻妾,何其不公?每当看到林太夫人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定宁侯府热闹风光的情景,她都会更加愤恨。

她知晓林太夫人厌恶周氏,就用周氏做文章,引着林太夫人将家中搅和的不得安宁,她怀上身孕之后,故意向林太夫人说起肚子里孩子种种,知晓林太夫人相信道士,故意买通道士说腹中孩儿命格极好,将来定能光宗耀祖。

当然她不是为了争宠,她要崔祯和林太夫人都喜欢上这孩子,这样等到这孩子没了的时候,他们才会伤心。

她吃药小产,见到那一团血肉,林太夫人哭着大骂周氏,她第一次瞧见崔祯坐在椅子上发愣,眼睛中不再是那种凌厉,而是悲伤和茫然。

崔祯还安慰她说,与她无关,可能孩儿一再夭折是他杀戮太重。

崔祯终于说出来了,那时候她心中是多么的高兴。定宁侯并非铁打的人,他只不过将心思藏得很深,别人难过会皱眉会叹息,而他难过只是躲在黑暗中失神。

她嫁到崔家是对的,与其在家中等着看崔祯会落得什么下场,不如亲身体会,她虽然是个妇人不能真刀真枪地与崔祯拼斗,但她能让崔祯更加痛苦,让崔祯死太便宜他了,要让他失去一切,亲人、爵位、功勋所有一切。

可惜,如果再给她些时间,她一定能够做到,先杀了怀远侯一家,再陷害崔祯谋反,牵连整个崔氏一族,崔祯那些功勋自然也就不复存在,最后再让崔祯为之效命的朝廷砍下他的头颅。

这样的报复才是最完美的,她在地狱之中,崔祯也别想逃脱,要来陪着她才好。

张氏又想到罗家大爷,不止是她喜欢的人,还是她的恩人,当年她出游遇到盗匪多亏罗家大爷搭救。罗家和张家私底下来往密切,她也是后来才知晓父兄和罗家父子早就为梁王效命,他们表面上不来往是怕被朝廷盯上,罗家大爷却答应她会想法子将她迎娶进罗家。

罗家大爷将手下的庄子交给她打理,还没有成亲就这般信任她,可见将她放在心上。

她正悄悄地为自己将来做打算时,罗家大爷却被崔祯杀了。

罗家是为梁王办事,配合林寺真暗地里买卖战马,在关键时刻挑起战火,崔祯若是因此吃了败仗,就要让出大同卫所。没想到被崔祯发现了端倪,崔祯不但击溃鞑靼,还查出罗家人与鞑靼暗中来往,罗家老爷被崔祯斩杀,罗家大爷身受重伤逃出关隘,可最终还是走投无路,尸身被崔祯的手下发现带了回去悬挂于城头。

张氏胸中满是恨意,什么常胜将军,最后还不是要杀了自己的亲人。

崔祯已经撑不住了。如果说她还有机会,那就是现在了,她要亲眼看着崔祯备受打击,最好将这位定宁侯彻底击垮。

张氏身体蜷缩起来,正要装作肚子疼让婆子去请崔祯,就听到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道:“侯爷,您来了。”

张氏睁大眼睛忙躺在临窗的大炕上,伸手在墙边摸索着,她在其中藏匿了一支袖箭,崔祯顾念她怀着身孕,将她关在正屋里,这样她才能盼着这次见面。

崔祯走进屋,径直坐在椅子上,这才将视线落在床上的张氏身上。

张氏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侯爷,您总算是来了,妾身等了您许久。”接下来崔祯该问她肚子里的孩儿了吧,崔祯终于忍不住了。

崔祯没有理会张氏这话,而是淡淡地道:“几年前我刚与周家长女定亲,边疆告急,我带着人回到了大同卫所,你可知这件事吗?”

崔祯的反应显然不在张氏预料之内,她不禁一怔。

崔祯不等张氏回话,接着道:“我在大同打了胜仗,还诛杀了几名叛将。”

张氏嘴唇一颤,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加没有了血色。

崔祯没有理会张氏的异样而是接着道:“朝廷因此对我多加赏赐,将大同卫所兵权交与我,你也是因此才拿定主意嫁入崔家的吧?”

张氏看向崔祯,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崔祯脸上,将崔祯的神情照得格外清楚,他眉眼舒展,神情淡然,却不知为何,张氏反而看不透崔祯心中所想。

崔祯接着道:“你可识得汀州府罗家父子?”

张氏的心被重重一扯,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崔祯都知晓了,是张家有人泄露了消息?还是梁王那边有人招认?

崔祯目光更为冰冷:“你是因为罗家才嫁与我,这些年在定宁侯府做的那些事,只要为罗禹向我报仇?”

张氏捏紧了裙子,崔祯果然知晓了,张氏表情激动,片刻之后她仿佛想明白了似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侯爷知晓也好,梁王死了,这些事本就不用再隐瞒。”

张氏盯着崔祯,笑容和愤恨让她的脸颊扭曲着:“对,侯爷说的没错,我就是要为罗家大爷报仇,侯爷现在才察觉,一切都晚了,我手里有不少崔家人的血呢,侯爷要不要来看看,想不想要杀了我?”

张氏说着看向自己的肚子:“侯爷猜猜,我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

张氏握住了手中的机括,只等着崔祯被她激怒走上前来,然而崔祯的反应却再次让她出乎意料。

崔祯拿起茶喝了一口,吩咐道:“将人带进来吧!”

张氏不明就里,目光下意识地向门口看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人映入她的眼帘。

第548章 笑话

来的人会是谁?张氏本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张家这般模样,崔祯也知晓了她的算计,无论是谁来都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的时候,张氏只觉得身体里的血尽数向胸口涌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嘴唇开始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然后整个人抖动得如同风中的一片枯叶。

“不,不可能。”

这一刻仿佛过了许久,长得能让张氏回顾自己的一生。

“你怎么会还活着,”张氏整个人开始慌乱,“假的,都是假的,是你们故意找了个相像的人来骗我,不可能……罗家大爷死了……他……”

张氏慌乱地看向崔祯:“他被你杀了,对不对?你亲手杀了罗家父子。”

张氏眼睛通红,刚刚那狠厉的眼眸中含着一抹恐惧,只因为眼前的一切让她害怕。

崔祯没有说话,这一刻他也不会说什么,张氏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如今要她自己亲手揭开真相。

张氏望着眼前的人,那人目光闪躲,不肯与她直视,张氏慌慌张张地下了地,想要走近一些,谁知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狠狠地摔了一跤,她顾不得疼痛,再次爬起来终于走到了那人面前。

此时此刻的张氏说不出的狼狈,可那些她已然不在乎。

“你是谁?”张氏声音沙哑,“我问你,你是谁?”

那人仍旧低着头,押解他的崔家护卫伸手揪住了他的发髻,将他的脸仰起来。

所有一切清晰可辨。

“罗家大爷。”张氏仿佛再次受到了重击,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那张熟悉的脸,可她又像个孩子般惊慌失措,手指触碰到那脸上,指尖下如此的真实。

张氏忽然尖叫一声,一下子缩起来蹲在了地上。

“不,不可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咚”地一声,男人被踹了一脚跪倒在地。

看着男人倒在她面前,张氏心中就像是有座山峰崩塌下来。

张氏终于回过神,整个人扑向那男人,手在那男人脸上撕扯着,可不管她如何努力,那张脸都没有变,而男人的眼神也让她越来越熟悉。是罗禹,他就是罗禹,她不会认错,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怎么可能认错。

罗家大爷没有死,那她算什么?她这些年做的事算什么?

张氏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开始在袖子里寻找起来,终于在裙子下她找到了袖箭,她将袖箭对准了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张氏神情狰狞,目呲欲裂,眼睛中有种让人恐惧的狠厉之色,她整个人仿佛都癫狂了一般。

男人被眼前的情形骇到,身体欲向后退去,奈何却被护卫死死地压住。

“不怪我,”罗禹终于道,“这不怪我,我当年的确受了重伤,被兀良哈的人救起,救我的是部族长老的一个女儿,她要留下我,我也没有法子。你知道梁王与兀良哈联姻,兀良哈的人不能得罪。

等我伤好之后,才听说你与崔家订了亲,木已成舟,再做什么都没用了啊。”

张氏依旧用那袖箭对着罗禹,仿佛手指一动,那箭矢就会射入罗禹的头颅。

罗禹接着道:“王爷的大事要紧……再说,这也都是你愿意去做的,我并没有逼迫你,你嫁给侯爷有什么不好?被朝廷封为诰命,这些年富贵荣华,你何苦到现在与我为难?”

罗禹说完话,看向崔祯:“侯爷,您救救我,我知晓梁王许多事,我熟悉兀良哈,熟悉高丽,我能为朝廷提供许多消息,朝廷想要征讨兀良哈,必然能用得上,我还能戴罪立功,朝廷可以离间兀良哈各部族,将他们逐一击破,我还知晓梁王屯在北疆的粮食在哪里,梁王在大周还有不少眼线,我能帮朝廷将他们抓出来。

只求朝廷和侯爷能给我机会,侯爷您能保下我一条性命,我就能为侯爷做牛做马,我成为梁王党也是被逼无奈,如今我幡然醒悟,只想要洗清罪孽。”

罗禹的话深深地刺伤了张氏,不是因为之前罗禹为他的假死做的辩解,而是现在……罗禹并没有将她的事放在心上,应付了她之后,就将话题引到了梁王和兀良哈身上。

罗禹竭力地哀求着崔祯,若是崔祯答应,就可以利用罗禹换来更大的功勋,这才是他们最在乎的。

在朝局、大业面前,她付出了那么多,在他心中却都微不足道。

这才是罗禹的真面目。并不是她心中那忧国忧民的俊逸青年,也不是温柔体贴,心中只有她的禹郎。

罗禹为了活下来,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或许朝廷真的会将罗禹留下来,让罗禹带着去抓剩下的梁王党。

“我杀了你。”张氏整个人都被激怒了,她不能容忍也不能相信她会被这样欺骗。

张氏叫喊着却没能扣动手中的机括,而是用最笨拙的法子扑到罗禹身上撕咬。

罗禹痛呼连连,试图要摆脱身上的张氏,终于他找准机会狠狠地撞在张氏头上,张氏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然后没了力气,她奋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罗禹脸颊、耳朵上满是鲜血。

罗禹大声吼骂道:“你这个疯婆子,你们张家要做的事,别想要全都怪在我头上,是你们想要立功才与定宁侯爷攀亲,你嫁给定宁侯爷之后,梁王爷亲自见了你祖父,将我活着的消息告诉你祖父,还亲自向你父亲赔礼。你父亲说:不过是个妇人,若是能为梁王立功,也不枉她来到世上。”

张氏眼前一阵模糊:“你说什么?我父亲知晓?”

罗禹道:“自然知晓,你父亲还说,这本就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梁王将福建海船都交给张家,你张家没少获利,张家要立从龙之功,要为自己搏富贵荣华,岂会在意你一个女子?你心中有怨恨也不敢恨到我头上,该去找你父兄。”

听到罗禹的话,张氏张着嘴,牙齿和唇上一片殷红,整个人僵在那里,然后开始不停地摇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竟然分辨不出了。

罗禹说完不去理睬张氏,爬行几步想要到崔祯身边:“侯爷,张家做的那些真的与我无关,我当年在大同败露之后,一直就留在兀良哈和高丽,我现在……深得兀良哈族中长老的信任,除了首领之外,我的岳丈就是兀良哈最大的一部,我可以让妻室说服岳父归顺朝廷。”

张氏耳朵嗡鸣作响,罗家大爷在兀良哈成亲了,原来早就将她抛诸脑后,而她最信任的父兄竟然也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那女人是谁?”张氏依旧不敢相信,她看向罗禹,“那女人是谁?是不是她让你这样做的?让你这样骗我?”

第549章 痛不欲生

罗禹看向张氏的目光中满是厌恶,如果没有张氏,他会更容易说服定宁侯。

不管是在梁王身边还是兀良哈,他都能争得一席之地,靠的不是运气而是本事。这世上没有什么对错,只有利益、得失,他对大周朝廷有用,朝廷就不会随意处死他。

现在有张氏横在这里,定宁侯崔祯或许会迁怒他。

罗禹不去理睬张氏,依旧看着崔祯:“侯爷,您不要听张氏所说,这女人一心想要脱罪不惜嫁祸于我,侯爷想必也看出来了,她与侯爷成亲之后,我与她从未有过任何来往,这就是明证,若我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绝不会这样做。”

罗禹一副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生像她是什么腌臜之物。张氏怔怔地看着,仿佛有个人在她心里撕心裂肺的大喊,终于她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袖箭,拉开了机括。

一支箭矢奔着罗禹胸口而去。

杀了他。

她要杀了他。

罗禹看到张氏的动作,他张大了嘴,想要向崔祯求救,却来不及了,那箭矢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

罗禹胸口就是一疼,他的身体僵在那里,感觉到滚烫的鲜血淌出。

张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她一心想要帮罗家大爷报仇,没想到最终却要亲手杀了他。

笑得太厉害,眼泪也跟着淌出来,张氏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这个男人娶了别的女人,还生下了儿女,早就将她抛诸脑后,而她却为了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小产时那种疼痛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是崔祯的孩子,可也是她的孩子。她竟然都没去瞧那孩子是什么模样,她那时候只想要伤害崔家和崔祯,用这小小的一条性命搅和的崔家上下不得安宁。

她忘记了,那也是她的孩儿,身上也流淌着她的血。

张氏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等待着罗禹死去。

然而罗禹却始终没有倒下,罗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截折断的箭矢从他衣袍上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罗禹看着那支断箭意识到了什么,刚刚有人出手救了他,阻拦了那支袖箭,削弱了袖箭的力道,又折断了那袖箭的箭头,剩下的箭尾虽然射入他皮肉之中,但力道不足以杀了他。

能做出这样事的人只有定宁侯崔祯。

罗禹腿一软下跪感谢崔祯:“多谢定宁侯救命之恩,往后罪人定会尽心竭力,为大周为侯爷效命。”他说的那些话显然打动了崔祯,否则崔祯不会如此。

张氏怔怔地瞧着这一切,脸色异常难看,仿佛这一刻所有的精神全都抽离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萎靡在那里。

“为什么?”张氏转过头看向崔祯,几乎要癫狂,“侯爷……是他……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儿……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那般做,侯爷……您杀了他为孩儿报仇。”

崔祯终于抬起眼睛,威严的目光从张氏身上扫过:“是你自己害死了你的骨肉。”

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张氏不停地摇头,不对,不是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怎么会向亲骨肉下手,侯爷怎么不明白,不是她,她那是要报仇。

报仇……可罗禹根本就没有死,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跪在地上的罗禹笑起来,眼下的张氏不过就是个疯妇,定宁侯是聪明人,自然不会信这疯妇的话。

“侯爷,”罗禹趁机继续道,“罪人现在就将兀良哈的情形仔细讲给侯爷。”

崔祯冷冷地道:“你的那些话不会有人听。”

罗禹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崔祯。

崔祯神情肃穆,目光深沉不怒自威:“大周疆土自有为国效命的将士去取回,绝不会依靠一个叛国的罪人,你的那些手段只能打动诸如梁王般的奸邪之人,若用你们能换来疆土稳固,梁王也就不会一败涂地。

我没有看着张氏杀你,因为你要被朝廷论罪、斩首示众,要让天下人看看叛国之贼的下场,那才是你应得的结果。”

罗禹眼睛剧烈收缩,他感觉到森然的杀意扑面而来,他终于撑不住,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张氏看着萎靡的罗禹,想要再笑,可她笑不出来。崔祯,还是那么的刚正,那么的果决,不愧是大周的常胜将军。

“将他押回大牢。”崔祯吩咐一声,就要跟着走出屋子。

张氏上前想要攥住崔祯的衣袍,最终却抓了个空。

“侯爷,侯爷,”张氏期盼着看向崔祯,“侯爷,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也是被梁王所害,求求侯爷救下妾身,妾身怀着的是侯爷的孩儿,妾身会好好地将孩儿生下来,侯爷再给妾身一次机会……”

崔祯神情平静:“你张氏一族追随梁王谋反,罪不可恕,你腹中孩儿无辜,若能将他生下,他会有一条活路,而你会立即被送往刑部正法。”

张氏竭力道:“侯爷,这孩儿是你的啊,他是你的……只要能让妾身活下来,侯爷让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她要活下来,她还要手刃仇人,杀死藏在兀良哈的那个女人,杀死罗禹那些孩子,为她的孩儿,为她这一生赔命。

“那是你的孩儿。”崔祯说完大步走出了屋子,眼看着崔祯的身影消失,张氏想追出去却被婆子拦下。

那是你的孩儿!崔祯的话回荡在张氏耳边。崔祯早就不在乎,她还想着要骗崔祯这孩子是崔渭的,想要激怒崔祯,然后借机用袖箭射杀崔祯。

原来崔祯早就不在乎了。张氏将手放在肚子上,孩儿,她的孩儿。

仿佛终于想了明白,张氏转身跑到桌案前打开了食盒,她已经两日没有吃饭,因为她根本没想将这孩子生下来。

现在不一样了,她要吃饭,要留下这孩子,或许孩子出生之后,崔祯就会回心转意。

张氏伸手抓起了饭,一股脑塞入自己嘴里,她拼命地塞着,塞着,饭粒沾在她的脸上、散乱的头发上,身上,可她不在意,她努力地吞咽。

却在这时候,她感觉到了小腹上传来一阵阵疼痛。

张氏整个人僵住,她低头向肚子上看去,刚刚厮打罗禹时,似是伤到了肚子,可她并没有在意,现在她却感觉到了疼。

那么得疼,拉扯着她的内腑,让她痛不欲生。

“啊……”张氏尖声惨叫。

第550章 重病

崔祯背手立在书房中,不多一会儿管事妈妈进门禀告。

“侯爷,夫人……张氏的孩儿恐怕保不住了,郎中说张氏之前小产伤了根基,有孕之后有没能好好将养,方才动了胎气。”

崔祯道:“请稳婆过来吧!”

毕竟是妇人之事,自然要稳婆过来帮衬。

崔祯接着道:“那小儿落地之后,好生安葬,等张氏身子好转之后,就让衙门前来带人。”

管事妈妈应声,这是侯爷对张氏母子最后的处置,张氏这样的情形,侯爷也算是仁至义尽。

管事妈妈想要说一句开解侯爷,但侯爷性子素来刚烈,她们这些下人如何能劝得了?

张氏的院子里传来惨叫声,撕心裂肺地响彻在整个定宁侯府。

一直到了深夜,崔家内宅才归于平静。

管事妈妈将张氏肚子里的小儿包裹好送出侯府安葬。

崔祯没有再过问张氏那边的情形,仿佛这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件公事,按部就班地做好,不愧对朝廷和麾下将领,也不负百姓重托那便很好了。

崔祯拿着布巾擦拭手下的铁枪,铁枪上的红缨鲜艳如新,将铁枪妥善地放在一旁,崔祯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木料给邹襄做一杆木枪。

枪尖下坠着几个铁环,每当枪一动,铁环就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就像当年父亲给他做木枪时一样。

父亲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听着那铁环的声响就能知晓他的枪用得对不对。如今许多事都变了,唯有这杆枪始终未变。

“侯爷,”王菁进门道,“我们的人如果恭王府上了,没有找到夫人的那幅画像。”

周三老爷曾将周如珺的画像送给太子,虽然周如珺已经亡故,但那幅画像不应该再流落在外。崔祯回京之后就让人去问周家的案子,周家的事大部分被周择笙处置清楚,用不着他来帮忙,但还有一些细节,他希望能够出一份心力。

崔祯看向王菁:“都找仔细了?”

王菁应声:“应该是被人取走了,若不然问周家七爷?”好过这样一直找下去。

崔祯想到了魏元谌,或许是魏元谌带走了,虽然现在魏元谌求娶了珠珠,可他总觉得周如珺在魏元谌心中占有很重的分量。

既然魏元谌知晓周三老爷的作为,就会设法从恭王手中取走那画像,见到魏元谌,他会亲自询问。

崔祯道:“不用了,向周三老爷问出那副画像是谁所画了吗?”

王菁道:“问了,已经派人去寻了那人前来,若是那人有所藏匿,定会将画像都追回来,绝不会再让夫人的画像落在旁人手中。”

崔祯吩咐道:“去办吧!”周家长辈得知周如珺被崔渭和张氏害死之后,想要出面将周如珺迁出崔氏祖坟,他没有答应。

定宁侯府许多事他都已经处置好,唯有周家这一桩,始终压在他心头。

崔祯正准备转身回到书桌前,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喊住了王菁:“我与你一起去。”

当年为周三老爷作画的画师就在京中,找到他并不难。

王菁上前敲开了门,画师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崔祯,他提起手中的灯照亮了崔祯的脸,画师认出来:“定宁侯爷。”定宁侯打了胜仗带兵归京时,画师曾挤在人群中看过几眼,不止是因为定宁侯声名赫赫,而且他还见过定宁侯那位过世的妻室,为那位夫人画过画像。

画师面色一变,知晓定宁侯为何而来:“侯爷饶命,我……是周三老爷带我去的周家,安排我偷偷见了周大小姐,给周大小姐做了画像,周三老爷说这画像是给周大小姐夫家的,我信以为真,后来周三老爷说漏了嘴,我才知晓那画像另做了用途,我若是事先知晓,绝不敢这般……”

画师说着跪下来,真的被迁怒,他的日子就不能过了。

崔祯淡淡地道:“起来吧!先进门,我还有话要问你。”

画师不敢怠慢,忙将崔祯迎进屋子。

崔祯坐下来,画师就要去倒茶。

“不用了,”崔祯直接问道,“周氏的画像就那一幅?你可还另画过给了旁人?”“没有,没有,”画师肯定地道,“之前周家来人也问过小人这话,小人岂敢那样做。”

画师说的周家人,应该是周七爷,崔祯淡淡地看了画师一眼:“记住今日说的话,若是让我知晓你有欺瞒,定不轻饶。”

画师连连应声,眼看着崔祯要离开,画师抿了抿嘴唇道:“侯爷若是想要夫人的画像,小人还能再作一幅,用于将来子孙供奉。”

崔祯皱眉,他是没有见过周如珺,不过子孙供奉……没必要非得挂一幅画像。

崔祯淡淡地道:“不必了。”

崔祯抬脚走出了院子翻身上马。

折腾了一晚,天也渐亮。

“侯爷,”王菁低声道,“我们还是回侯府吧,您也该歇一歇,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侯爷这几日脸色一直不太好,他很是担忧,尤其是现在,一双眼睛通红,不再像往日那般清澈。

“去趟坊间人的院子。”崔祯吩咐一声,驱马先行。坊间人查清了张氏的事,他该亲自送去酬劳。

崔祯一路到了坊间人小院子,王菁正要上前叫门,只听“吱呀”一声,木门正好打开了。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惊讶地看着王菁,正要说话,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崔祯脸上,老者顿时皱起眉头:“定宁侯?”

崔祯与那老者对视,只看得老者将手揣进了袖子,目光冰冷。

王菁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崔祯阻止,崔祯走上前道:“先生是?”

老者淡淡地道:“鄙姓孙,是个郎中,曾在大牢里识得一个女娃娃。”

说到这里,孙郎中摆了摆手:“想必崔侯爷不想听这些……”

孙郎中话还没说完,只见崔祯向他行礼:“孙先生,多谢先生几年前在牢中照看拙荆。”

崔祯的态度让孙郎中有些出乎意料,本来他想要奚落定宁侯一番,现在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目光落在崔祯脸上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孙郎中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崔侯生了重病,如何不治?这样耽搁下去,命不久矣。”

第551章 割舍

听到孙郎中的话王菁的脸色一变,忙看向崔祯:“侯爷……”

不等崔祯开口,孙郎中摇了摇头:“进来吧!”要不是他见了珠珠,知晓如珺没死,他才不会想到要为崔祯看症,顶多出言提醒他罢了。

崔祯没有拒绝,随着孙郎中一起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坊间人都在各自行事,除了管事帮着孙郎中待客,其他人都没有前来打扰,坊间人与崔祯在太原府时见到的不太一样了,不仅有不少揭榜人前来投靠,而且一切管理的井然有序。

崔祯跟着孙郎中走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汗透了衣襟。

孙郎中将手搭在崔祯手腕上,诊了片刻他皱起眉头:“明明病重却要死撑着。”身上滚烫还四处走动不知将养,活该病成这般模样。

“侯爷,我给您拧了巾子擦擦脸吧!”王菁声音比往常低沉。

崔祯想要拒绝,却感觉到身上是有些乏力,喘息之间气息异常的灼热,看来真的是病了。

从府中出来的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大碍,不想却病在了这里,可能觉得该做的全都做完了吧,如此一松懈,就让病气压倒了精神。

“劳烦孙先生了。”崔祯能看出孙先生的敌意,若非医者仁心,定不愿意理会他。

温热的巾子擦了擦脸,崔祯暂时恢复了些清明,就要向孙先生告辞,他总不能真的病在这里,不管如何都要先回到侯府。

“阿弥陀佛。”

门口传来一声佛语,崔祯抬头看过去。

一个僧人缓缓走过来,而这僧人崔祯识得。

“崇华长老。”

当年在边疆安葬了那老僧之后,他将老僧留下的经书带去了隆华寺,在隆华寺中与一位僧人有过交谈,那僧人叫崇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崔祯起身行礼。

崇华还礼:“崔施主。”

孙郎中没有理会那大和尚,大和尚讨厌得很,遇到他之后就非要与他同行,还说什么他治不得的病,便由大和尚来帮忙。

遇到药石罔救的病患,待病患过世之后,那大和尚就会做一场法事,让他总觉得大和尚是故意跟在他身后化缘。魏三爷前来接他,这大和尚也偏要跟着一起来。这哪里是和尚,根本就是狗皮膏药。不过让孙郎中没想到的是,这和尚还与崔祯相识。

孙郎中诊完了脉看向崔祯:“崔侯伤到了内腑,伤口已经开始溃烂,虽然我诊出病根,但这伤病拖延时间太久,也未必就能治好,崔侯可以另请其他郎中。”

崔祯没有犹豫:“还请孙先生开药方。”

孙郎中道:“我先熬了药,才能帮你清理伤口。”说着站起身带着徒弟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剩下崔祯面对崇华,崔祯看向崇华道:“长老一向可好?”

崇华颔首:“贫僧随心自在,倒是崔施主看起来不太好,可是心中有什么难解之结?”

崔祯摇头:“劳长老惦念,只是最近家中事多,不免劳累了些。”

“那就好,”崇华道,“要知道人生漫长,安好不易。”

安好不易,他走到如今的地步,想要求个安好,有多么不易!崔祯看着崇华长老那静谧亲和的神情,忽然神情有些恍惚。

“若是一切能重来。”或许他还有机会。

崇华取来一支蜡烛点燃放在桌上:“就像这烛火,一旦烧起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崔施主应该向前看。”

长老说的很对,崔祯望着那蜡烛,想要起身向崇华道谢,眼前却忽然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悦耳的铁环撞击声。

崔祯忽然惊醒,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练枪了?他开始练武之后,都是寅时起身,从来没有迟到过。

可现在……崔祯看向窗子,一缕阳光直射进来。

已经晚了。

崔祯掀开被子下了床,穿好衣服拿起立在角落里的那杆木枪,慌忙向院子里跑去,父亲抽出时间才会指点他,他不能让父亲等得着急。

沿着长廊向后院奔跑,并不远的距离,却因为他跑得太过着急而气喘吁吁,他的身子什么时候这样弱了?

“祯哥儿。”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崔祯转过头看到了母亲。

母亲穿着藕色的衣裙,竖着圆髻,看起来光彩照人。

崔祯不禁怔愣在那里。

“祯哥儿,”母亲脸上浮起担忧的神情,“病了就要好好歇着,今日不要练枪了,身子骨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