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妈妈道:“奴婢也是才知晓三太太出了家门,正想向老太太您禀告,三太太带出去的下人就回来报信说,三老爷让衙门抓走了,让您和二老爷想想法子。”
周老太太如遭重击。
管事妈妈道:“三老爷在外面买了酒楼,后院养了几个女人,平日里还是徐贵帮忙打理。
三老爷知晓徐贵与叛党有牵连,急着去酒楼中打点,反倒让人跟上了。”
周老太太急着道:“酒楼里养女人?他这是……”
管事妈妈低头不敢去看周老太太的眼睛:“不是什么清白的女子。”
周老太太明白过来:“难不成就像四牌楼粉子胡同那些人?”
管事妈妈颔首:“酒楼里还有不少女子的画像,衙门审了酒楼的掌柜和伙计,说有不少人前去呢。”
书香门第怎么能与这些地方牵扯上,这真是要了她的命了,周老太太脚下虚空,整个人晃了晃,周如玥忙上前搀扶。
周如玥扶着周老太太坐下来,周老太太才道:“老三媳妇去做什么?”
“三太太听说三老爷养了外室,所以带着人赶了过去,与那些女子厮打在一起。”
周老太太咬牙切齿:“现在这样节骨眼上,她眼睛里却只有这些。”老三一家如此不中用。
管事妈妈忽然想到一件事还没说:“族中的七爷也在。”
周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哪个七爷?”
管事妈妈如实道:“就是大老爷救回族中的那个。”
冤家路窄,还是有意为之,竟然又让他找上门了,周老太太转头看向佛龛,佛龛默立并不言语,但现在看起来竟有种阴沉的感觉,仿佛整个周家都被一层晦暗笼罩。
……
坊间人的小院子被人敲开了门。
周择笙走进门。
铁锅里的羊肉香气四溢,“咕嘟咕嘟”翻滚这乳白色的汤汁,朱五向灶膛中添着柴,火候要不急不缓,这样肉才能炖的更香。
顾明珠坐在锦杌上看着院子里的人说笑,见到周择笙就站起身来。
院子里打闹的吕光等人也都整理好衣衫,忙给客人斟茶。
“真香,”周择笙笑着道,“炖好了没有?”
顾明珠道:“还差些火候,七老爷那边怎么样了?”当着众人的面,顾明珠不好直接称呼周择笙小叔。
周择笙笑道:“倒是刚刚好。”
顾明珠道:“那我们先过去,做好了事,也许羊肉就炖的软烂了。”
听到蒋姑娘要出去,吕光等人各自去换衣服,不一会儿功夫全都站在旁边等候吩咐。
顾明珠先看向聂忱,她事先嘱咐过聂忱,聂忱知道该怎么做。
聂忱道:“我去找冯通判说一声,周家的案子我们帮忙查找线索。”顺天府衙门人手不足,让坊间人帮忙做些小事顺理成章。
聂忱带着吕光就要走出去。
葛爷也跟着起身:“老头子也舒展舒展手脚。”
顾明珠道:“葛老爷子,有件重要的事还要请您帮忙。”
葛爷知道这位蒋姑娘不一般,聂忱是坊间人的主事,但这蒋姑娘在坊间的地位至少不输给聂忱。
葛爷道:“姑娘请说。”
“麻烦您帮我盯着翰林院曹学士府上。”顾明珠向葛爷点点头,示意这件事很是重要,以三叔的心智只有被人利用的份儿,二叔聪明但他也是为人效命,敲山震虎,真正要惊的是曹家人。
葛爷听明白了蒋姑娘的意思,这京中的府邸他都熟悉,一炷香之内必然会守在曹府附近。
朱五留下看院子,来回传递消息,如果有需要也便找来其他坊间人帮忙。顾明珠带着柳苏走出院子,趁着身边没有旁人,周择笙看向顾明珠低声道:“你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周家。”说是回去查父母的案子,何尝不是在为周氏一族打算,怕周家两兄弟牵连整个周氏一族。
顾明珠道:“我跟着祖母回族中那两次,族中有不少长辈都很关切我。”族中的女眷还为她做了衣裙,虽然祖母嫌弃手艺粗糙出去宴席会让人笑话,可她在家里的时候却常常穿在身上。
成为顾明珠之后,她跟更能分辨出哪些是真心的关切。
打开周家大门,他们走进去查案是第一步,让七叔和族中长辈插手周家事务才是最关键的。
父亲期望的周家不是这样的,那她就来替父亲管管这个家。
顾明珠翻身上马来到了周家宅子前,抬起头看着这熟悉的院子,想想自己当年多少次从这里进进出出。
这也是她的家啊,走在外面会想念,进了院子会安心的家。
她的祖母,她的叔叔婶婶,她的堂妹堂弟,曾经都是她最关切的人。
深陷大牢时,她不明白到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就被舍弃了,用了许多时间她终于明白,她并没有做错,错的是她对这些亲人的认知。
周家门打开着,门房上的管事看到周择笙脸色一变,吩咐下人去禀告。
整个周家都因为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喧闹起来。
周择笙就要踏进周家大门,却故意缓了缓步子,向旁边靠了靠。
顾明珠先一步走了进去。
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眼前的脸孔她都认识,不过他们都不再识得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明珠抬起头去看,瞧见了她那位老祖母,祖母身边是周如玥和田妈妈。
田妈妈在大牢里说的话响彻在顾明珠耳边:“大老爷太太去的早,老太太含辛茹苦地将您养大成人,如今看着您这般,老太太心急如焚已经病倒在床,恐怕也不成事了。
家里上下都为您打点,可这是谋反案,若是真的被定了罪,整个周氏一族都要被牵连。”
“到底该怎么办您心中要有个数。”
顾明珠微微一笑,她心中有数,她活下来了,若不是活下来,大约永远没机会看清楚眼前这一切。
第479章 立威
周老太太看着一身甲胄的周择笙,她听说周择笙从卫所调入了京城,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威风,敢带着人径直找上门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周老太太沉着脸,神情肃穆地盯着周择笙,“老七,你来家中总要先让人禀告一声,再说也不能带这些人过来,还有没有礼数?”
周择笙声音讥诮:“难道族伯母还没忘记礼数。”
“你这是什么话?”周老太太带了几分怒气,“上次你进门就大动干戈,看在同族的份儿上,我们才没追究,这才再胡来不要怪我不顾情份。”
“族伯母不要着急,”周择笙道,“我知道族伯母素来公正,进门之前我先替族伯母禀告了衙门。”
周老太太怀疑到了现在才得到证实:“是你……”
周择笙大方地承认:“是我,早在六年前我就想这样做,自从兄长过世后,族伯母家家风不正,早就该让族中长辈前来整饬,只不过六年前我人微言轻,最终只能被关入大牢,不过那时候我就立誓,总有一日我会再回来,揭开你这一家子的腌臜。”
“你……”周老太太火气上涌,周择笙竟然这样不加遮掩,周老太太紧紧地咬着牙,早知道就该阻止老大救下周择笙,就该将他去喂狼。
周择笙接着道:“周家管事不但与叛党有来往,周三老爷用风尘女子谋利,事关整个周氏一族,我已然向族中禀告,明日周氏长辈就能到京里帮衬族伯母。”
“这是我的家,”周老太太厉眼道,“用不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如果是谋反大罪,周氏子弟一个都跑不了,我也是心疼三哥的,可是没法子,要为族中做打算,”周择笙道,“六年前族伯母也是这样说的,怎么六年后从阿珺换成了三个您就不一样了?
三哥是您的亲儿子不假,阿珺也是您的亲孙女啊!阿珺若是看到您这样,该有多伤心?”
周老太太不知为什么,听到周择笙这话,她真的感觉到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正在仔细打量着她,那是珺丫头的目光。
周择笙不再理会周老太太,吩咐管事道:“将家中下人名录拿出来,所有与徐贵有关的事全都要禀告清楚,尤其是为三老爷办事的管事。”
“谁敢动手,”周老太太瞪圆了眼睛,“你不是我们家的人,怎么敢越俎代庖?”
周择笙身边随从搬了一张椅子,周择笙坐在上面:“衙门很快就会上门,与叛党有关会落得什么结果,你们都知晓,为叛党遮掩,将来被查出来,别怪周氏一族不救你们。”
周择笙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你们仔细想想大小姐,大小姐的案子并没有审结,就已经被丢弃在大牢中,你们不过就是个下人,若是出了差错,还指望有人救你们不成?更何况现在三老爷也进了衙门,他都自身难保,还能护着你们?早些将徐贵的事弄明白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下人中有人开始目光闪躲,看向身边的人,徐贵被抓,周家书房也被衙门查封,三老爷和三太太出门之后都没再回来,可能真像周七老爷说的那样,周家这次凶多吉少。
顾明珠看着院子里的下人,先动摇的人,自然要先过审,徐贵在周家这些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敲山震虎,先让周家人心惶惶,这样就能审出许多实话。
而且大家都知晓小叔与父亲、母亲之间的关系,若父母的死另有内情,说不得有人会拿这件事来寻求小叔的庇护。
击垮了周老太太掌管的周家,他们才能来收拾残局。
周老太太冷冷地道:“没有人会听你的话。”
周择笙道:“顺天府衙让我先来自查,也算是给周家几分颜面,若是大家都不肯说,那就等天亮之后,全都押送去衙门。”
周老太太气得身体颤抖:“你敢?”
周择笙又是一笑:“那族伯母就看看,我到底敢不敢?”
说完这话,周择笙向周围看去:“咦,二哥不是在家中吗?怎么还没有来?是不敢与我对峙?生怕丢了自己二老爷的脸面?”
按理说这样的场面,顾明珠不该觉得好笑,可她就是忍不住弯起了嘴唇,怪不得七叔有混不吝的名声,总是这样直来直去不给别人任何脸面,二叔不敢来前院就是怕在人前失了威信,他躲在二房院子里,至少能稳住二房的人心,许多人对二叔还有所期望,希望二叔能够
“将他打出去。”周老太太喊了一声。
不等周家护院上前,“锵”周择笙长剑出鞘,他将剑尖掼在地上,剑柄不停地震动。
周择笙轻轻地揉捏着手腕:“也好,帮我们这些兄弟松一松筋骨。”他从卫所进京时,带了几个亲信,除此之外还有魏家的人,周家护院岂是他们的对手?
周家下人没有人敢上前。
顾明珠吩咐柳苏:“带几个人进侧室,我们去哪里审问。”
“都乱了,都乱了。”周老太太见状急得跳脚,“明日我就去衙门伸冤。”
“族伯母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周择笙道,“其他事也就罢了,谋反大案,谁都不想被牵连,男子被杀也就罢了,女眷全都要充入教坊司,族伯母可去过粉子胡同?这里的人今天还在周家院子里,说不得明日就入了贱籍,子子孙孙都别想逃脱。”
做下人,若主子开恩,还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真的入了教坊司的贱籍,真的就要永远不见天日。
周择笙淡淡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是说了实情怕被日后清算,我会给一笔银子让你们离开周家,但如果谁敢说假话糊弄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我周择笙今日说到做到,否则犹如此案。”
周择笙站起身走向院子里的石案,一掌拍了下去,石案应声裂开。
顾明珠看向衙门里的粗使婆子:“跟我去内院审女眷。”
婆子应了一声。
顾明珠抬脚向内院走去,走到长廊上,就看到周如璋带着人赶过来。
“你们是谁?怎么敢闯入我家院子,你们好大的胆子……都给我站住……”
看着周如璋裙底那三寸金莲,顾明珠手抬起丢过一颗石子,周如璋右脚冷不防地踩在石子上,人登时一个趔趄,重心向后偏移,身边的人来不及搀扶,眼看着周如璋一屁股坐在地上。
“让人厌烦。”
周如璋只听得那陌生女子淡淡地说了一声,她整个人愣在那里,转头看向丫鬟:“她说我什么?”
下人不敢重复那话。
周如璋想要起身,却感觉到脚腕一阵刺痛,她受伤了。
“祖母……父亲……母亲……”她受伤了。
第480章 母亲的死
“你们都是死人?”
周如璋发现没有人上前阻拦那女子大喊大叫起来。
身边的丫鬟忙上前说:“他们是七老爷找来的坊间人,帮忙审人的。”
周如璋皱起眉头:“他凭什么在我家中做主?祖母呢?”
“老太太就在前院,”丫鬟低声道,“根本拦不住,七老爷说了,若是谁不说实话就要送去衙门,将来充入教坊司。”现在七老爷与当年不同了,如今是兵马司指挥正六品官职,掌管北城兵马,周三老爷又被衙门带走,七老爷还找了族中长辈撑腰,谁敢跟他硬碰硬。
听到教坊司几个字,周如璋打了个冷颤,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他说的话怎么能算数,祖母也被他唬住了不成?再说还有二叔。”
“二老爷在院子里不出门,将二房的下人都约束住了。”丫鬟抿了抿嘴唇,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反正被抓的是三老爷,二老爷自然不着急,说不得到了关键时刻还会将三房舍弃。
周如璋简直不敢相信,二叔居然不管他们,这可怎么办?她还能做什么?如果定宁侯在京中,她可以去求定宁侯帮忙,可现在……
不对,周如璋想起来,她听母亲说,徐贵就是定宁侯让人盯着的,她理不清楚了,定宁侯明明原谅了周如珺,为何还要针对周家?
“二小姐,”丫鬟劝说道,“咱们什么都做不了,还是回房里等消息吧,老爷、太太都不在,您也要学着二老爷的样子,约束一下院子里的管事。”
周如璋慌了神,她哪里能管得了。
丫鬟道:“也不知道七老爷的人会不会抓我们过去问话。”
“让人过去听听消息,”周如璋指着坊间那女子离开的方向,“随时禀告给我。”那些人不一定了解周家内宅的情形,让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婆子过去纠缠,拖延时间,也许祖母和二叔能想出脱身的法子。
顾明珠拿着周家下人名录,只是简单地扫了两眼,看了看六年内有多少变化,一切都了然于心。
六年前曾经服侍在她身边的三个管事妈妈,王妈妈、冯妈妈去了周老太太屋中,梁妈妈自请去了庄子上,她让人去请了梁妈妈,一会儿梁妈妈就能赶到。
顾明珠先看向王妈妈,王妈妈曾在母亲房里侍奉,母亲过世后就在照顾她,此时此刻王妈妈缩着手站在那里,目光闪烁。
顾明珠先没有向王妈妈问话,而是看向婆子:“将人逐个带去侧室问话。”
王妈妈看着那坊间的女子去了侧室,婆子开始逐个送人进屋子,不一会儿功夫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婆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人放了出去。
直到管事范妈妈被领进去,出来的时候婆子吩咐道:“将她带去前院交给七老爷。”
范妈妈听到这话面色苍白,她大约也能摸透这坊间人的意思,凡是没有可疑之处的下人,都会被放出去,反过来交给七老爷的就不同了,可能被押去衙门受审。
范妈妈管着后院的几道门,大家都知晓平日里范妈妈与徐贵不错,范妈妈经常买吃食给徐贵,徐贵有好活计就分到她身上。
可这位坊间的娘子初来乍到周家,怎么能把握的如此精准?就好像对她们做过什么全都了如指掌,难道是之前被问话的下人中有人告了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关键时刻人人想着自保,说出些实话保住自己的平安何乐而不为?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下人中间传开,众人看着对方的眼睛中就有了防备和猜忌,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就会更加惊慌。
范妈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就跑回侧室:“娘子,我还有话没说完,徐贵还跟几个人有往来。”
说着范妈妈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妈妈。
王妈妈心头一跳,范妈妈这是为了摘清自己向她下手。
范妈妈的身影消失在侧室中,这一次范妈妈进去大约有半个时辰之久,外面的人全都手足无措,不知等到范妈妈出来会轮到谁。
终于门再次打开,范妈妈被放出了屋子,这次那坊间人没有将范妈妈带去给周七老爷。
说实话就没事,若是藏着不说,那么就会与徐贵同罪。
所有人面面相觑。
王妈妈的手抖成一团。
又有几个人陆续进去又被放出来。
“王妈妈,该您了。”
王妈妈抬起头看过去,那位坊间的娘子就站在侧室门口,正隔着幂篱瞧着她。
王妈妈只觉得两条腿都酥软的没有力气,屋子里异常的安静,所有人盯在她身上,仿佛她就是那个即将要倒霉的人。
王妈妈吞咽了几次,却依旧无法让自己的心跳安稳下来。
进了侧室,屋子里竟然冰冷刺骨,王妈妈张嘴道:“娘子有什么话要问。”话说出口,她立即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顾明珠淡淡地道:“说吧,你与那徐贵都做过什么事?”
“冤……冤枉啊……”王妈妈跪下来,“娘子……姑娘……我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徐贵与崔家二爷来往,我……”
顾明珠握着暖炉,看着抖成一团的王妈妈微微一笑,她让人将窗子打开,王妈妈自然会感觉到寒意,越是冷越会感觉到惴惴不安。
“那些文书,将她交给周七老爷吧,衙门的人应该也到了。”顾明珠吩咐一声,婆子就上前拖拽王妈妈。
被两个婆子攥住肩膀,王妈妈登时惨叫一声:“娘子饶命,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不过就是送了徐贵一些银子,让他帮我在三老爷面前说些好话,将我那口子安排到前院。”
顾明珠道:“徐贵是周老太太带进周家的,你怎么知道徐贵与周三老爷有交情?”
王妈妈咬住嘴唇,她面色越来越难看,终于颤声道:“因为我看到过徐贵为三老爷做事。”
顾明珠步步紧逼:“做了什么事?你男人去前院做事之前,徐贵也不过就是护院罢了,他能为周三老爷做什么?”
王妈妈没有了退路,她抬起眼睛:“他……他……”
婆子又来拖拽王妈妈,王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大太太,大太太过世的那日,我瞧见三老爷从太太院子里跑出来,然后……然后徐贵就进去了,徐贵出来之后,我……我才进去,我……我就看到……大太太挂在了房梁上。”
听到这里,顾明珠攥紧了手,她稳住情绪用异常冷静的声音道:“你再说一遍。”
第481章 心肝
原来人真的会突然失聪,什么都听不到了,顾明珠看着王妈妈的嘴一开一合,手指紧紧地捏着,心窝一阵疼痛,比当年她在大牢中被射杀时还疼。
人难过的时候下意识会哭会蜷缩起来,可这次她不想,她只想杀人。
王妈妈将话重复了一遍,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对面坐着的娘子一动不动,王妈妈更加慌张,难道她说的还不够多吗?
王妈妈道:“娘子,奴婢说得都是实情。”
顾明珠的手轻轻松开,几个呼吸之后,她才道:“你有没有将这些禀告给周家其他人?”
终于那娘子又开口说话
王妈妈没有迟疑:“奴婢怎么敢说啊,这种事……说了定然活不成,大老爷过世了,大太太的娘家人丁凋零,没有人主持大局,剩下一个年幼的大小姐,长房没人做主了。”
王妈妈说完这些,吞咽一口:“当时也容不得奴婢多想,奴婢出去喊人,老太太很快就赶了来,之后老太太坐在屋子里主事,我们这些侍奉大太太的人,全都跪在门外不准上前。”老太太想要一手掌控大太太的身后事,她那时候提出什么质疑,结果肯定会被灭口,正因为这样她才确定,大太太的死肯定与周三老爷脱不开关系,否则老太太不会前来善后。
顾明珠接着道:“为何那天晚上周大太太身边没有旁人侍奉?”
王妈妈道:“大老爷过世后,大太太就喜欢清静,大小姐又才生了一场病,大太太和院子里的下人都几天没合眼,大太太见大小姐病好了,心疼奴婢们,就让奴婢们都去歇着。
可大小姐病才好,多留些人手才能放心,所以我与梁妈妈看护大小姐,冯妈妈和大丫头江月轮流在大太太院子里当值,大太太出事的时候,江月在外间值房里,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么的,江月竟然睡着了。
大太太去了之后,江月自觉没脸活下去,也跟着大太太一起走了。”
王妈妈说的这些事,顾明珠也记得一些,她这样问也是要确定王妈妈说的话是否属实。
那时她突然得了痘疹,祖母就让人将院子里一处稍远的院子收拾出来给她养病,母亲不眠不休好几日,终于看着她病情好转,这才回去歇着。
她记得母亲还说,等她好些了,就做甜甜的红豆糕给她吃,没想到她能下地走路时,听说母亲没了。
没了母亲温和的声音,没了母亲的笑容,有的只是院子里那黑漆漆的棺木。
那时候她才三岁,本来这些记忆早该模糊不清了,但因为事关父母的离世,对她的影响极大,所以这些过往还依旧藏匿在她脑海的最深处。
父母离世后她被带去了祖母屋中,大约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闻不了祖母院子庵堂里的香火味儿,闻到她就会心里难过,想起那黑漆漆的棺木,想到那重孝麻衣,想到父亲母亲离她远去。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会缩在被子里,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她很想看到父亲母亲推门走进来,她想着那些僧人道士说的父母去的地方,她能不能去?怎么才能去?去了之后他们一家人是否就能像从前一样?
那时候只知道失去亲人的痛楚,却没想过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她依赖祖母,信任叔叔们,从心底里仰仗着他们,每次族中长辈说要叔叔们多多照应她的时候,她也跟着点头,告诉长辈叔叔婶婶待她很好。
事实上,一切竟都是肮脏的假象。
母亲的死定有内情,深夜里三叔不该出现在长嫂院子里,母亲死后祖母一手办理丧事,绝不是因为看重母亲,而是在藏匿一些疑点。
可又是谁帮忙打点了衙门?让衙门没有细查?
门再次被打开,顾明珠抬起眼睛看到了梁妈妈,梁妈妈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妈妈,稍稍有些惊讶,不过眼眸中浮起一抹轻蔑的笑意,虽然一闪即逝,但顾明珠看得清楚。
“娘子,”王妈妈指着梁妈妈道,“您问问她,江月殉主之前,她曾与江月说过话,江月都说过什么?”
梁妈妈不知晓王妈妈此前招认了什么内情,但她听到王妈妈提及江月,此时就明白了大概,七老爷可能在查大太太过世之事。
梁妈妈又是激动又是迫切地问王妈妈:“你是不是知晓什么?我那时候问你,你就是不肯说,我早就怀疑这其中有问题。”
“梁妈妈,周大太太过世时,江月有没有说什么话?”顾明珠打断梁妈妈,现在是最好的审案时机,要一气呵成,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梁妈妈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江月说她不知为何会睡得那么沉,就算被人叫醒,她脑子里依旧晕晕沉沉,听到这话我就向老太太禀告,让老太太查查江月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结果就在大太太柜子里发现了迷药,老太太见状就说大太太死意已决,所以才让江月昏睡过去。大太太柜子平日里都是我打理,我从来就没见过那装迷药的小瓷瓶,我曾将这件事说给王妈妈听,王妈妈却说她好像见到过。”
王妈妈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这样纠缠不休会有什么好结果?你我就是个下人,怎么能逆着主家做事?要不是这次七老爷做主,我也不敢将当年看到的说出来。”
梁妈妈目光火热:“你看到什么了?是谁害的大太太?三老爷是不是?”
王妈妈低声道:“我只是看到三老爷进大太太房里……”
“我就知道,”梁妈妈一脸悲愤,“大老爷在的时候还好,大老爷走后,三老爷看太太的目光太过放肆。”
梁妈妈两鬓银白的头发,就像是染了一层冰冷的霜雪:“他们这样做全都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梁妈妈道:“娘子,您审一审老太太身边的田妈妈就知道了,大太太过世之后,是田妈妈给大太太整理的衣衫。”
如果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身上会有挣扎时留下的伤痕。
顾明珠站起身:“我不在这里审她。”这里对那些人来说太安逸了,真正的大牢和严刑拷打,才是她们的去处。
顾明珠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周择笙撩开帘子进门,听到婆子的禀告之后,他心中满是怒火,恨不得立即去大牢将周三老爷剁成肉酱,可他又想到了阿珺,这时候阿珺更需要他。
“七老爷,”顾明珠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可以抓周老太太身边的田妈妈了,最好与周三老爷和徐贵一起审问,让田妈妈看看大牢里徐贵的模样。”
周择笙点点头。
“七老爷先去安排,我问完剩下人的口供就会前来。”
她要用一环一环的证据,死死的将他们钉在那里,让世人都看清楚他们肚腹里到底是什么心肠。
田妈妈看着周七老爷怒气冲冲地走进内院,心中就开始忐忑不安,周七老爷与长房的关系她很清楚,这次周七老爷上门除了处置徐贵的事,也是要为长房出一口气,所以……周七老爷会不会发现大太太的事?
田妈妈正思量着,就看到周七老爷重新回到前院,而周七老爷那双眼睛就盯在她的脸上。
田妈妈胸口一紧,脖颈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将她带走。”周择笙直指田妈妈。
田妈妈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周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救我。”
第482章 躲不掉
周老太太看向周择笙:“周七,你在做什么?”声音听着眼里其实已经没有了底气。
周择笙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周老太太。
周择笙走到周老太太跟前淡淡地道:“汪家还有人。”汪家是周大太太的娘家。
周老太太周身冰凉。
周择笙的话没有说话,他继续道:“即便汪家没人管,也还有周氏为大嫂做主。”
周老太太不好的预感到现在应验了,家中乱起来,那些下人果然就约束不住,有人提及了汪氏的事。
周老太太佯装镇定:“你在说些什么?”
周择笙本就没想让这老虔婆现在认罪,他的目的是田妈妈,他要让田妈妈知道接下来她会经历些什么。
有周家和汪家人在,会想方设法将真相从田妈妈嘴里掏出来。
婆子上前押住了田妈妈,将田妈妈的头屈辱地压下去,让她身子佝偻着离开周家。
田妈妈是周老太太身边最信任的管事,平日里在周家下人眼中地位极高,现在周老太太连她都保不住,其他人更是任由周择笙发落,见到这样的情形,之前心存侥幸的周家下人,现在也都纷纷低下了头。
周老太太攥紧了手。
“七老爷,”人群中有个媳妇子上前几步低头道,“大太太过世那天晚上,周三老爷突然来到老太太院子里,奴婢在值房,隔着窗子看了清楚。
不一会儿功夫周三老爷走了,然后大太太院子里的王妈妈就来禀告说,大太太自缢了。”
周老太太听到这里已经面如死灰,但她依旧支撑着,一双眼睛盯着那媳妇子:“是谁指使你这样说的?想要做什么?陷害我们家里的人,然后霸占……”
“老太太放心吧,”周择笙道,“您这家里的人死光了,也是周氏族中来收财物,我分文不取。”
周老太太一口热炭堵在了气嗓,差点就喘不过气。
周择笙看向那媳妇子:“你接着说,还看到了什么?”
媳妇子道:“老太太唤我们过去侍奉穿衣,然后吩咐田妈妈带人去大太太屋子里,老太太还说,除了田妈妈不准任何人去看大太太。”
周择笙道:“没有请郎中吗?”
“没有,”媳妇子道,“那时候没说请郎中去看,等老太太穿好了衣服,带着去大太太屋里时,我看到田妈妈抱着一套衣裙出来,那衣裙下摆绣着一朵海棠,谁都知道大太太喜欢这样做,所以那衣裙是大太太的。
田妈妈神情紧张,好像有意要避开人似的。”
媳妇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觉得奇怪,就悄悄地跟在田妈妈身后,想知道田妈妈到底做些什么,就看到田妈妈将大太太换下来的衣裙烧了。”
有了这些口供,一会儿一件件的问田妈妈,不愁敲不开田妈妈的嘴。
不远处的周如璋听着这些话,她到现在才弄清楚来龙去脉,家里上下这样紧张,除了徐贵和父亲被抓之外,还有人供述说大伯母的死有蹊跷。
前院的人都听到了那媳妇子的话,媳妇子提及了父亲和祖母,难道是父亲?周如璋手脚冰凉,第一个念头是,千万不要与她家有关,第二个念头,就算有关系父亲也不要招认,否则他们可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