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带着人去衙门审问那凶徒了……”

崔四老爷的脚立即从盆子中拿出来。

“是不是水温不合适,”崔四太太忙用手试了试,“是有些热,老爷长途跋涉烫一烫才舒服。”

崔四老爷又缓缓地将脚送了进去,这次没再说什么,半晌才被崔四太太侍奉着躺在床上。

黑暗中,崔四老爷再次道:“周家女眷来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崔四太太道,“就是对侯爷存着那样的心思。”

崔四老爷淡淡地道:“不自量力,张家这两年是有些犯太岁,但定宁侯夫人却还不至于守不住自己的地位。”

崔四老爷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要睡着了。

……

昏暗的大牢中,狱卒正在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凶徒被审问了整整一夜,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在太原府同知转头去看案宗时,那“昏迷”的凶徒突然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鲜血顺着那凶徒的嘴里涌出来,浸透了他的衣衫,流淌在地面上。

凶徒看着地上的半截舌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本来从山坡上落下就摔的不轻,这样一折腾眼见活不成了。

崔祯带着聂忱从大牢里出来。“有没有看出什么线索?”崔祯问过去。

聂忱道:“这样的死士,不会吐露任何线索,只要让他们找到机会就会自尽。”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犯人。

聂忱继续道:“从我们进来大牢到现在,除了府衙的人没有谁接近这凶徒。”

崔祯敛目:“死士与大盗相差甚远。”

聂忱道:“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死士行刺杀之事,大盗图谋的是钱财,如果没有抓到这个人,或许会以为这就是‘珍珠大盗’所为,可抓到了他,亲眼所见,他与当年那‘珍珠大盗’十分不同。”

崔渭听到这里道:“如果是共犯呢?”

聂忱抿了抿嘴唇:“那‘珍珠大盗’就不是仅仅要行偷盗之事,他还要杀人。”

崔渭道:“时隔七年,‘珍珠大盗’自然和从前不同了,不过一个盗匪收买那么多死士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明抢?”

崔祯在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过头:“或许他们要拿的东西并不好取,比如山西将要押送去朝廷的禄米银。”

“七年前抢了库银,现在要拿禄米银,”崔渭冷哼一声,“我就看看这大盗怎么从我们眼皮底下劫走银子。”

“大人,”聂忱向崔祯躬身,“我想再去看看那凶徒。”

崔祯点点头,聂忱转身慢慢走向那凶徒的牢房。

凶徒的牢房中,太原府同知正吩咐郎中为凶徒止血,他站在旁边垂头看着地上的人,仿佛陷入了深思。

郎中忙碌了半晌才躬身退了出去。

太原府同知蹲下身拉起了凶徒的手,手指从掌心和指腹上掠过,正在他思量着抬眼之时,那凶徒忽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大人。”

冯安平叫了两声,同知才回过神,转头看到了旁边的聂忱。

冯安平道:“那聂忱想要再来查看一番。”定宁侯真是多此一举,非要来凑什么热闹,还请来了聂忱帮忙,一个坊间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太原府同知点点头:“让他来吧!仔细辨认一下,看看坊间是否有人曾留意到这凶徒。”

太原府同知站起身走开,冯安平将聂忱带了进来,只见那聂忱仔细地在那人身上摸索着,冯安平凑上去:“你发现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聂忱站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凶徒有些奇怪,聂忱走出大牢之后,看了看头顶刚刚升起的太阳,他要将这些消息告诉长老爷。

也许长老爷能想到更多线索,然后再听长老爷的意思,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定宁侯。

崔祯在崔家门口下了马,将马鞭丢给小厮,他快步向宅子里走去。

忙碌了一晚上却没有什么结果,但是他能看出来聂忱还是有所收获,只不过此人不能与他同心,没有立即告诉他,他可以给聂忱时间,不过不会很长。

崔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已经损坏的蜡丸,这蜡丸还是被他找到了,就在湖中,蜡丸里有一张字条,只是早就被水泡坏了。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凑巧发现那道身影,或许根本不会觉得有人打这蜡丸的主意,他忽然有种时时刻刻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走进内院,崔祯抬起头看到了一只纸鸢,然后是女孩子的笑声,一个身影顿时映入眼帘,那是在与丫鬟嬉笑、玩闹的顾明珠。

第11章 提醒

崔祯背着手站在那里半晌没有挪动脚步,一直等到顾明珠跑到跟前。

顾明珠跑得气喘吁吁,脸颊也红彤彤的,见到崔祯也不知行礼,伸手指了指头顶,那只彩蝴蝶在风中飞舞。

崔祯看着脸上没有任何戒备和思量的顾明珠,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耍,不会受外面的情形影响。

金塔寺的事好似也早就被她抛诸脑后了。

“宝瞳,还要再高些。”

说完顾明珠向崔祯伸出手:“走,去玩。”手掌张开,一点没有戒备心。

管事妈妈拉着风筝的线绳走过来向崔祯行礼:“侯爷,您去忙吧,有奴婢在这里侍奉大小姐。”

管事妈妈说完又向顾明珠:“大小姐,我们去园子里,纸鸢在那里能飞的更高。”

顾明珠露出欢快的笑容,就要跟着管事妈妈离开,不过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转头招呼崔祯:“走……去园子。”

管事妈妈忙道:“大小姐要叫表哥。”

“表哥。”顾明珠痛快地跟着喊了一声,却忘记自己要与崔祯说些什么,只是再次抬头迎着光眯起眼睛看天空,阳光太过晃眼,她伸出手去遮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

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顾大小姐这样,也都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自从顾大小姐来着之后,园子里就欢腾起来,顾大小姐虽然有痴傻病,但不会乱发脾气,也不会随便责罚、折腾下人,这样的主子真不多见。

崔祯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接过管事妈妈手中的线绳:“给我吧!”

管事妈妈不禁一怔,顾明珠心中也不禁惊讶,方才见到崔祯时,她怀疑崔祯会向她询问金塔寺的事,没想到他没有提及,反而要跟着她一起去放风筝。

大概是要在她轻松毫无防备的时候问话吧?那样也很好,她就是要在他面前展露出这样的一面。

崔祯是个很自信的人,尤其对身边的人或事,只要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就不会起任何疑心。

顾明珠跟在崔祯身边,几个人一起去了园子中。

崔祯边走边收线,很快纸鸢落入了他的掌心,那五彩翅膀的蝴蝶很是漂亮,仔细看起来上面还印着女孩子凌乱的手印,显然是顾明珠在做纸鸢时留下的。

进到园子中,崔祯将手中的彩蝶放开,纸鸢再次迎着风飞起来,在崔祯手里越飞越高。

顾大小姐依旧追着纸鸢跑动。

顾大小姐就不用说了,小孩子的模样,风筝飞的越高她越是高兴,可是侯爷也难得这样好脾性的时候,就像是在哄自家的孩子。

林夫人带着人走过来,见到这样的情形上前道:“侯爷费心了。”

“姨母。”崔祯将手中的线绳交给了管事妈妈,立即向林夫人行礼。

两个人走到亭子里坐下,林夫人才问起大牢里的事:“那案子可有眉目了?”

崔祯神情平静:“抓住的那个凶徒是个死士。”

林夫人惊讶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远比她想的更可怕。

崔祯道:“我已经吩咐管事,姨母和珠珠出门多些护卫跟随,以免那些人再寻机会对你们下手。”

林夫人仔细思量:“是不是与侯爷丢失战马有关?”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缘由,可她不明白,战马失窃,朝廷自会惩办侯爷,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杀她们。

崔祯道:“恐怕是要逼着侯爷查明这桩案子,如果珠珠被害,害人的又是盗匪,侯爷会立即向朝廷请命前来山西。”

林夫人心里一凉,珠珠真的有事,她也定要将那凶徒抓出来为珠珠报仇。

林夫人似是想通了:“那些人逼着我们去查那桩‘珍珠大盗’案子,所以才会留下珍珠害人,我们侯爷早就不在朝廷任要职,他们怎么还能三番两次地向我们下手。

先是让侯爷丢了许多战马,现在又来害我们,侯爷不肯入局他们就誓不罢休?多亏珠珠没事,否则……”

否则他们在痛失爱女的情形下,即便知道这可能是人设下的圈套,也得查下去,他们一心想要查害珠珠的人,可那设局的人既然已经掌控了一切,他们多半会被那些人左右。

“这些年太子在山西费了不少的心血,”崔祯面色冷峻,“案子查下去,恐怕最终会牵连上太子。”

提到太子,林夫人脸色更加难看,太子也是他们能招惹的,凡是与太子对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当年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太子母亲出身卑微,就算得宠于皇上,为儿子谋得了这储君之位,恐怕也难长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中你争我斗,梁王、长公主、二皇子,接二连三栽在太子手上,大皇子在太子位上稳如磐石,他的生母也被封为贵妃,名分上屈尊于皇后之下,其实早就代替魏皇后打理后宫事务,四年前贵妃娘娘又诞下九皇子,皇上对贵妃娘娘宠爱愈盛。

林夫人叹口气:“与太子无关还能查明真相,否则只怕最终此案也难见天日。”大家都知道贵妃和太子的行径,皇后娘娘都做不到的事,谁又能去做呢。

魏皇后是大周有名的才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在闺阁中时,不少的达官显贵都托人上门求亲,最终皇后娘娘嫁给了鲁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魏皇后嫁过去之后,用了短短两年就让鲁王府上下焕然一新,当年的鲁王还曾许愿,一生一妻绝不纳妾。

可惜魏氏一直未能有孕,不得不为王府抬了两个妾室,其中一个妾室就是如今的贵妃姜氏。

姜氏进王府第二年就生下了大皇子,那时候姜氏虽然生下子嗣却并不得宠,鲁王和王妃魏氏依旧感情甚笃,魏家也一心一意跟随鲁王。

不几年之后先皇驾崩,鲁王正式登基成了如今的皇帝,也是从那开始帝后的感情大不如从前。

皇后娘娘为了能诞下嫡子,用了许多法子助孕,可最终孩儿都未能保住,连着夭折三个子女之后,皇后的性情跟着大变,时常宫中癫狂,被皇上责罚了几次,虽然没有被废掉皇后之位,却也不能再打理后宫事务,魏家也知进退,见到这种情形,皇后娘娘的长兄以旧疾为由休养在家,过上了子女绕膝的闲散日子。

就算这样五年前太子和贵妃也没有放过魏家。

太子杀鸡儆猴算是镇住了朝臣。

朝野之上谁敢说自己强于皇后和魏家,德嫔的五皇子体弱,安嫔的七皇子年纪尚小,没谁能与贵妃抗衡。

所以这几年,太子和贵妃开始明目张胆地招揽人手为他们效命。

想到这里,林夫人的手指冰凉,真的是太子盯上了他们岂会有好事?太子上门让侯爷低头时,侯爷以无心政事拒绝,难道太子这是在惩戒他们?

林夫人道:“杀珠珠的死士莫非是太子的人?”

崔祯摇头:“尚不知晓,但我以为太子想要杀人不必借用‘珍珠大盗’之名,也许正好相反,派出死士的人暗中与太子作对,他这样做,想要拉拢更多人一起对付太子。”林夫人一时想不出个道理。

“姨母可知道魏元谌?”崔祯道,“魏皇后长兄的三子,我听到消息他来到了山西,魏元谌奉命查问战马失窃案,也许会找到姨母,姨母要对魏元谌多加防备。

此人手段阴狠,无所不用其极,不排除会为了对付太子,暗地里用些手段。”

杀珠珠的人有可能是魏家派来的,林夫人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他们已经被盯上了,怕的是珠珠再出什么闪失。

崔祯目光微敛:“我一直不想卷入这些争斗之中,我也知道姨母一家的心思与我一样,多加小心总是没错。”

崔祯说完看向旁边,顾明珠跑累了,正在离他不远处的长廊上坐着休息,两只脚一晃一晃十分自在。

“有了消息我再来告诉姨母。”崔祯站起身向林夫人告辞。

“甜。”顾明珠跑过来将手里的蜜饯塞进林夫人嘴中。

原来顾明珠跑过来是给林夫人送吃食的,崔祯看向顾明珠时,表情尽量温和,面对一个患了痴傻病的少女,自然不能疾言厉色以免吓到她。

“不要乱跑,”崔祯道,“如果出去要跟紧了姨母。”

顾明珠仿佛听懂了,可转眼她就笑着去搂林夫人的脖颈。

崔祯转身向外院走去,怀远侯府就算平安度过此事,将来也是不免一直衰落下去,他来提点一声,也是希望顾家不要因此丢了性命,事关朝局争斗,不是一个没落的侯府插手的,魏元谌说不定已经来到太原了,他不想怀远侯府为魏家所用。

……

顾明珠在园子里玩了一个时辰,耗尽了体力,靠在林夫人肩膀上,眼皮开始发沉。

“珠珠,回去睡,听话。”林夫人说着看向宝瞳。

宝瞳急忙将顾明珠扶起来,顾明珠不情愿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宝瞳,我要吃蜜果子。”

“奴婢这就出去给您买,您睡醒了就能吃到了。”

林夫人眼看着女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这才又嘱咐了下人好生看护小姐,这才带着管事妈妈离开。

宝瞳也出门去买顾明珠说的“蜜果子”。

顾大小姐将甜食都叫成“蜜果子”,也只有宝瞳才能买到顾大小姐愿意入口的甜食,所以这差事谁也替不得。

半个时辰之后,宝瞳回到屋子里,顾明珠已经在翻看医书了。

宝瞳颇为得意地道:“大小姐,那边传回消息了。”每次顺利将消息取回来,她都觉得自己好生厉害。

将竹筒里的纸笺取出,顾明珠看到了上面画的东西。

“这是鬼画符?”宝瞳又看不懂了,使劲地揉着眼睛。

“画的是个人。”

宝瞳嫌弃地道:“那可真丑,连鼻子眼睛都没有。”

“不用画那些,”顾明珠伸手指过去,“他这是告诉我,这人都哪里受过伤,身上有没有特殊的痕迹。

想要知道这个人都做过些什么,不一定要他开口说,从他身上也能发现端倪,他们做过的事,都会在身上留下一些印记。”

说完这些,顾明珠皱起眉头,这个凶徒要死了,不是因为被她从山坡上推下,也不是因为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而是他本来就生了重病,已经活不久了。

而且这种病,她还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时常会给这样的病患送药。

顾明珠看向桌子上的医书,难道她要从这里入手吗?

看来今晚又要做一次夜游神了。

第12章 医婆

崔祯回到前院休息了一会儿,才知道崔四老爷已经来问了几次。

简单梳洗了一下,崔祯让人将崔四老爷请进了门。

“侯爷。”崔四老爷先行礼。

崔祯点点头,示意让崔四老爷坐下:“四哥不是去了庄子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崔四老爷道:“最近太原府不太平,我又得了消息知道侯爷近日会回祖宅,周家女眷也要上门,想了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就打发管事先去庄子上支应,进门就听说金塔寺的事,真是惊出了一头汗。”

崔四老爷说完去看崔祯,崔祯一如从前般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段时间仔细着些,”崔祯道,“我不希望这时候崔家出事。”

崔四老爷心中咯噔一下,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端倪:“一会儿我就回族中一趟,嘱咐好族中子弟。

这些年侯爷在外撑着,族中子弟许多都读书、懂礼,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如果侯爷这边人手不够,还能从族中选出人来帮忙。”

“那倒不用,”崔祯道,“我还应付的过来,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从前崔氏子弟都做了些什么事我不管,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放在眼里,但是从今天开始到这桩案子结束,最好大家全都无事,否则谁弄出来的麻烦谁去承担,我不会护着。”

崔四老爷手指微微一缩,立即道:“我就将侯爷的原话说了,没有人敢在这时候犯错,平日里已经够让侯爷操心的了,不可再让侯爷难做。”

崔祯不再有话。

崔四老爷吞咽一口:“太夫人让人写信说要迁周氏的坟,要不要……”

“不用,”崔祯回答的很干脆,“我素来不信那些神鬼之说,人都死了五年,我崔家是否兴盛还要问她不成?

她能安居一隅,是拜我们崔家所赐,就算真有鬼魂,也要安安分分佑我崔家,哪里敢兴风作浪。”

崔四老爷忙答应。

话刚说到这里,管事进来禀告:“侯爷,四老爷,怀远侯夫人带着顾大小姐要回顾家的小院子了。”

崔祯眉头微微一皱:“金塔寺的案子还没有了结,让夫人留下吧!”

管事却道:“可能留不住,顾大小姐吵嚷着要走。”

“怎么回事?”崔祯想起顾明珠方才一脸欢笑的模样,“刚才不是还好端端的?”

管事将因由说了一遍:“大小姐睡觉时不知被什么虫儿咬了一口,直说院子里都有虫儿,非要家去,怀远侯夫人也劝不得。”

崔四老爷道:“要不然我去看看。”

“随她们去吧,”崔祯道,“多安排些护院跟着,不要出什么差错。”这就是痴傻病,不分什么时候就能闹腾起来,说道理她也不懂,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管事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屋子。

林夫人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来崔家,要离开也容易的很,让人收拾收拾就拉了马车前来。

林夫人向崔四太太道:“过几日珠珠好了还会吵着过来,只是麻烦侯爷了,还遣人跟着。”

“您这就是客气,”崔四太太道,“当年崔氏年景不好,多亏了顾家帮忙,我们都记在心上了。”

马车慢慢向前驰去,一直不安生的顾明珠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安定侯府崔家大业大,族中子弟不少,在外面看着风风光光,实际上人多不容易掌控,业大容易被觊觎,崔祯与母亲说的那番话,她听到了一些,被魏皇后的母族盯上,崔祯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

崔祯说的话有一点没错,他们怀远侯府只是崔家的姻亲,不宜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免得被殃及池鱼,所以一直住在崔家不合适,来回走动着保持距离,等到崔家倒了霉,他们顾家也方便及时脱身。

顾家的宅院不比崔家那么大,但是小有小的好处,护卫起来很方便,来来往往也都是顾家的下人,不用防备崔家的眼线,崔祯吩咐来的人,也都是懂规矩的,只会在外面把守,不会进内宅里。

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她想要从院子里离开也容易许多。

见到自家久违的院子,顾明珠欢欢喜喜带着宝瞳在长廊里跑动起来。

“慢点,别摔了。”

林夫人不禁嘱咐,看着珠珠这么高兴,她也就宽心了,思量片刻她决定要立即写封家书给侯爷,让侯爷知晓太原府的情形。

“夫人,冯家表公子来了。”

林夫人听到这话立即吩咐:“快跟厨房说一声,多添双碗筷,让冯大爷在家中用饭。”

冯安平走进院子,看着院子里的景致,心中五味杂陈,这原本是祖父未雨绸缪,悄悄置办的宅子,后来冯家落魄时被祖母卖了,祖父临终前嘱咐他定要买回来,他一直将这话放在心上,这些年他省吃俭用存了些银子,托人来问这宅子的情形时才知晓,这宅子又被倒了几手,如今归了顾家。

两家虽说祖上有些渊源,可就是这点渊源让他愈发不好开口,张嘴就像是要乞白食。

似顾家这样的勋贵,置办的宅院和土地不会轻易发卖,他八成是没机会让这宅子物归原主了,所以他就在不远处租了个小院子住下,也好不时地前来看看聊以慰藉。

“您还惦记着这宅子呢?”冯安平身边的亲随开口低声道,“小的倒是想到一个法子,顾大小姐这样的情形,将来怀远侯定会招女婿入赘,大人您这不就能顺顺利利拿回宅子了吗?”

冯安平立即瞪圆了眼睛:“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惩办了你。”

顾大小姐那般最是善良、纯真的小姑娘,怎么还会有人忍心算计她。

那魏大人也是不长眼睛的,竟然怀疑顾大小姐故意害了那凶徒,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思量,他真怀疑魏大人将来的前程。

顾家管事将冯安平迎进了堂屋,冯安平立即向林夫人行礼。

冯安平道:“昨日在衙门里听说金塔寺之事,就想着去探望夫人和表妹,凑巧发现夫人回来了。”这是实话,原本他想要去崔家拜见,碍于崔家规矩多,崔祯又心思难测,现在好了没有这许多顾虑。

冯安平道:“表妹呢?”

林夫人笑:“珠珠带着宝瞳在园子里玩,一会儿就让她过来。”

冯安平的目光向园子方向看去。

顾明珠走到花房中,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不起眼的花墙,花墙外是个狭小的空地,空地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下是个地窖的入口,这看似废弃的地窖与外面相同,出口就在宅子外的矮仓中。

有些人家为了应对灾荒会在家中修个暗窖,发现事情不好,就会提前买些吃食存起来,借此渡过难关,她住进宅院后,在宅子里四处搜寻,想要找到那暗窖,藏匿些不能见光的物件儿。

多亏宝瞳仔细,发现了这暗窖的入口。

修建这宅子暗窖的主人十分谨慎,将暗窖修得极大,里面能放许多东西,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不禁为之惊叹,几个大大的陶瓮能存放许多粮食,锅灶等物一应俱全,可惜窖中太过潮湿,东西都坏掉不能堪用,不过这暗窖竟然与外面相通,危急时可以用它来脱身。

修窖的主人贪生怕死的心思她算是感受到了。

这暗窖废弃了很久,现在正好方便了她,晚上她可以借着这地窖离开,如此就不会惊动家中的护卫。

从花房里走出来,顾明珠立即看到了冯安平,冯安平正在园子里四处打量着。

冯安平正望着眼前的翠竹发怔,忽然看到到有人上前翻动竹子旁的花草,正是他方才盯着的地方。

顾明珠将一只蝴蝶捉住递到冯安平眼前:“给。”

看着顾明珠微笑的脸,再瞧瞧那只蝴蝶,冯安平心中一暖,他就说表妹最为纯善,方才表妹以为他在看蝴蝶,所以才会亲手捉来。

这么好的表妹,虽然有病在身不那么尽善尽美,却也是侯爷和夫人的福气,在衙门里做事久了,整日里面对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未免心情晦暗,如果人人都像顾家表妹这样,天下也就太平了。

“还有人说表妹不好,下次我定然怼回去。”

听到冯安平的话,顾明珠神情茫然,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

魏元谌沉着脸从初九手中接过了验尸的文书,那凶徒刚刚在大牢里断了气,衙门仵作仔细查验了尸身。

不过衙门里的那些仵作看得不过是表面,真正要发现些什么还要用他自己的人手。

此人胸腹、两腿肿胀,脊骨几处突出,膝盖、手指上满是老茧,指甲变形且右手食指指甲脱落。

魏元谌将文书递给初九。

初九看过之后惊讶:“三爷,这和我们见过的那些人很像,难不成他是那里的人?”

“将那凶徒的画像带上,”魏元谌道,“去问问就知晓了。”

……

顾明珠在暗窖里换了衣衫,这套行头还是在京城时,寻一个医婆要来的,那医婆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四处走动,膝下没有子女,要那些行头委实没有了用处,以为她也要做这样的营生就传给了她。

她向医婆学了不少的方剂,虽然大多都是偏方,在缺医少药的坊间这些也能有些效用。

现在医婆既已作古,她求教这桩事自然也不会被人知晓。

换好了衣服,顾明珠吩咐宝瞳:“我会早些回来。”

宝瞳为顾明珠戴好斗笠,放下沙罗,眼睛中满是担忧和不舍,她不能跟着小姐一起出去,这样就会多一分危险,容易被人拆穿身份,她留在这里万一家中有个变故,她还可以替小姐遮掩。

多亏小姐做医婆时,身边还有柳苏保护。

宝瞳道:“让那个跛子小心点。”

顾明珠点点头。

顾明珠从矮仓中出来,小心翼翼走出了巷子,一个人影立即迎上前。

“小姐……”柳苏想到顾明珠如今的身份,立即改口,“娘子。”

顾明珠道:“走吧!”

柳苏接过顾明珠身后的药箱,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

一阵风吹来,顾明珠闻到自己身上浓浓的草药味儿,当年她在大牢中跟着孙郎中学了些医理,这几年又读了许多医书,但也不过只是皮毛,自然与那些坐堂的郎中无法相比,更何况行医靠的是经验,看再多医书也是纸上谈兵。

好在她不是要去坐堂,做个乡野的医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粗鄙的医术,不起眼的人,她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做与这身份不相符之事,没有人会怀疑到她。

第13章 贼窝

“已经出门了吗?”

崔祯负手站在窗前,转头看向刚刚进来的崔渭。

崔渭道:“带着贴身的随从刚刚出了宅子,我让人盯上了。”

崔祯点点头。

崔渭道:“大哥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

“那要看过才知道,”崔祯转过身来,“他突然回来太过蹊跷,到家之后就盘问金塔寺之事,还悄悄试探我的态度。

崔氏一族在太原多年,他又为族中办事,太原府有个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不知晓。”

崔渭目光微闪:“也许只是巧合,四哥他刚刚归家还有许多事要办,而且四哥的样子不像是要走远,也许是担忧家中再出事,所以带着人出去查看。”

“希望如此,”崔祯道,“我不想崔家出任何差错,该说的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但若真的是他,我们就要先行处置,或是将他交给衙门,或是……”

声音中有几分杀气。

崔祯目光微深,面色依旧平静:“不能让魏家先得手,到了那时整个崔家的命数都要握在别人手中。”

崔渭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朝堂上的争斗,看起来不像战场那么血腥,却更加凶险,五年前的二皇子案,若非大哥处置及时,恐怕整个崔家都要跟着受牵连,那周氏上下也不会安然无恙。

崔渭道:“我都听大哥的。”

崔四老爷走出宅子,接过随从手中灯向黑暗中照去,有几个护卫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崔四老爷已经听崔四太太说过,自从崔家进了贼之后,侯爷就命人严加把守宅院,不亲眼看看,不知道黑暗中到底藏了多少人。

崔四老爷绕着院子仔细地看着,走了一圈之后,他仿佛没有站稳,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的灯也跟着上下摇晃。

“老爷。”小厮忙上前搀扶。

“没事,没事,”崔四老爷忙道,“天太黑,难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