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顾清夏之前,南思文其实还没想过娶媳妇的事,也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或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可他看到顾清夏第一眼的时候,嗡的一声就跟着了魔似的,脑子里就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跟他说:

我要娶她!

我要娶她!

我要娶她!

他后来果真如愿的娶了她,在明知她不愿意,明知她是被迫的情况下。他想,只要他对她好,总能把她的心给捂热。

可这女孩的心捂不热。

他进屋发现她倒在地上,棉裤被血洇透了。他也发现了她裤裆里冰凉的石片。

他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为了不生下他的娃,她宁可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她的身体娇软得让他无法自拔,她的心却冷硬至斯。

南思文把那片石头摸出来丢掉了,没有让他娘知道,顾清夏的孩子流掉是她自己刻意而为。他的娘,在他爹死后,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她像男人一样能干,为人热情又乐于助人,在四邻八舍间名声是极好的,是一个极受大家欢迎的热诚的妇人。却不知道为何,独独对顾清夏格外的刻薄和严苛。

要是让她知道顾清夏自己故意弄掉了孩子,她肯定会打死她。

虽然如此,他娘依然一直都在骂骂咧咧的。他守在炕边等她清醒的时间,一直都能听到他娘在外面咒骂的声音。他感到烦躁。

他突然觉得,或许不该责怪顾清夏心硬。他虽然心里疼她,但他的娘,他的村人,都并没有把她当成个人来看。她是他们买来的。在村里人眼里,这样的女人只是一件贵重点的东西而已。

就是他自己,不也是怕她跑,所以天天用大锁头把她锁在屋子里吗?换了他是她,也不会愿意和他自己过日子。

这么想着,他的怨气就消散了很多。剩下的,就是怨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生孩子,有时候甚至会死人,她怎么就这么大胆?他越想就越难过。

她醒过来了,只看了他一眼,就闭上眼睛。她不愿意多看他……

他心里难受。但他还是想,只要他继续对她好,一直对她好,终有一天会让她肯正眼看他的。

他实在是没想到,她身子那个状况,居然还想着跑。他就是疏忽了那么一下,她就跑了!

他回到屋里,看着翻开的空被窝,整个人都傻了。

他是吓傻的。这个温度在山里,是真的会死人的!

他和他娘挨家挨户的拍门,把村人都叫了起来,大家点着火把,分头去找。在这种时候,村子里的人就会特别团结。他以前也帮别人找过这样逃跑的买来的媳妇。当时他的心里嗤之以鼻,觉得男人真没用,连自己的媳妇都看不住。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也会落在他自己的头上。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顾清夏。

她根本就没跑出去多远,轻易的就被他们找到了。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离死也没多远了。

他把她背回家,给她烧炕,给她搓热身体,给她手脚和脸上都敷上抗冻的膏子。那膏子是用孢油熬的,特别管用。

他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身体。终于是把她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后来他怜悯她,给她更多的时间出来“放风”,他眼看着她站在院子里,目光越过院墙,望着那连绵起伏的山,眼中流露出绝望。

那绝望让他心里生疼,却也让他心安。她跑过一次,知道凭她一个人是跑不出这大山的,也许……心就能定下来,就会肯好好的跟他过日子了……

但顾清夏比他想的要狡猾得多。当她意识到凭她自己无法逃离这大山的时候,她开始改变了策略。

她开始肯接受他的好,肯对他笑,肯跟他说话,肯给他回应。南思文一度以为她真的认命肯跟他过日子,而其实她不过是想改变他和利用他。

她给他讲了很多大城市的事。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生活。她鼓励他去大城市冒险。

他告诉她他只有初中文化,她就劝他离开大山,去红翔那样的技校学习,掌握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

南思文被她说的怦然心动。去红翔学习的心思,就是在那时候被顾清夏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但是这事不能跟他娘说,一说,他娘就要开骂,不仅骂,她还要嚎啕大哭。她很怕她唯一的儿子像村里有些年轻人那样,离开了大山就再也不回来了,把她一个人丢在山里,像村西头的老六叔那样,死了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她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山,对山外的世界既向往又恐惧。很多时候,恐惧大于向往。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会迷了南思文的眼,他只要出去,就肯定再不会回来了。

没人会跟她的儿子说山外的事,只除了那个小妖精!她就知道她是个祸害!当初就该听她的买另外一个看起来就好生养的姑娘!

南思文白天进了山,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他娘在院子里,骑在顾清夏的身上,高举着她沾满泥的鞋底子,狠狠的抽那女孩又白又嫩的脸!

顾清夏在地上滚得身上全是泥土,头发散开乱糟糟的摊在地上。脸高高的肿起,嘴里又是血又是泥。

可她倔强的一声都没哭。

南思文冲过去箍住他娘的上身,将她从顾清夏身上抱开,她兀自还双腿乱蹬的咒骂着。骂顾清夏想把她儿子拐走,骂顾清夏是祸害人的妖精,是下不出蛋的母鸡。直到南思文对她大吼一声“够了”,她才悻悻然闭嘴。

南思文从村后打了冰凉的溪水给顾清夏敷脸。在只有他和她的时候,她才默默的流眼泪。南思文的心就疼得不行。

可那是他亲娘,他总不能打自己的娘给她出气啊。

他想了很久,跟她说:“我们生个娃吧。生了娃,她心里就踏实了。到时候再跟她提去城里打工的事……”

顾清夏的目光就冷了下来……

后来的事情证明,那段时间,她对他的好,她对他的笑,都是假的。但,他最后还是放了她走。

村里人都笑他傻。他娘更是捶胸顿足,心疼买顾清夏的那五千块钱。

只有他不在乎。

一想到她能好好的活下去,不用去死,他就觉得自己做的没错。想到她能回到自己的家,能露出真正的舒心的笑,眼中不再总是流露出绝望,他就可以不理会那些背后的嘲笑。

只是谁都没想到,半年之后,镇上的邮递员翻山越岭的给他送来了一封挂号信。信里附的除了一张两万块钱的汇款单,还有一张学费已缴清的红翔技校的收据。

这下,再没有人嘲笑他了。村人提起来,都羡慕得不得了。文小子是有点傻,把买来的女人放了,却傻人有傻福,遇到个有情义的女子啊,连本带利的把花的钱收了回来。

南思文把钱取出来给了他娘,却把那张红翔的收据藏了起来不叫她知道。在他娘笑逐颜开的那几天,他却夜夜睡不着觉。从前顾清夏跟他讲过的那些大城市的事,她鼓励他离开大山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她确实骗过他的感情,但她讲的那些东西却是真的……

南思文知道,这个事不能跟他娘商量。他娘是绝无可能放他出山的。他现在已经明白,他娘这么早就急着给他买媳妇生娃,就是想把他牢牢的捆在这大山里。

他彻夜不眠的想了一个晚上,趁他娘出门串门子的功夫,收拾了衣服,卷起了铺盖卷。给他娘留了个小纸条,他攥着那张红翔技校的收据,大步的走出了养育他十九年的大山……

那一年,南思文将满二十岁。

顾清夏睡了一大觉,被景艺的电话吵醒。

她看看表,已经十点了,躺着接起了电话。

“喂……”初醒的状态,嗓音自然而然的有些沙哑。

景艺才走出警局坐进车里,听到这个声音就顿了顿。

“起了吗?”他说,“刚从警局出来了,案情很明确,没什么好说。人身伤害,谋杀未遂,移交给检察院公诉,至少得判十年……”

“那都是自找的,怪不得我……”顾清夏闭着眼睛,拢拢头发。

慵懒沙哑的嗓音,呼吸间的气息声,就让景艺体会到了戒断期的难忍。他闭了闭眼睛,努力把曾经那些顾清夏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画面都甩出脑海。

“那个见义勇为的,我抄了他的地址了和联系方式了,”他说,“南……思文,公司拿五千块给他算谢礼。是我自己去,还是等你好点一起去?”

顾清夏听见南思文的名字,瞬间就清醒了。

“你别去!”她脱口说道。

随即觉得自己的口气有点冲,缓了缓,道:“这个你别管了,回头我自己去谢吧。你把他地址和联系方式发给我。”

景艺也有点不在状态,没有察觉到顾清夏的异样,随口应了声“好”。挂了电话,抽完一支烟,发了会儿怔,才把南思文的信息发给顾清夏。

第 13 章

顾清夏不想起床。她的状态很糟糕,不仅昨天的伤口碰到了还在疼,肚子更是疼得她直冒冷汗。

若是在平时,就又要到了她每个月要请假的日子了。全办公室都知道她每个月姨妈造访的日子,说起来其实也蛮尴尬。但姨妈痛又由不得她,若由得她,她恨不得去割了卵巢,割了子宫,再不受这疼痛的折磨。

这疼痛也已经折磨了她八年了。

从她用那种酷烈的方式弄掉了第一个孩子,又险些冻死在寒冬的深山里,每个月这个时候,那让人生不能死不能的疼痛便像毒蛇一样缠着她。

她有时候在疼痛中会产生幻觉,觉得这是她死去的孩子的报复。她杀死了一个,又杀死了第二个。

可他们真的不能出生!

如果他们真的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也无法爱他们。

她不祈求他们原谅她,她只祈求他们能放过她。

电话嘀了一声,景艺将南思文的联系方式发了过来。顾清夏扫了一眼,翻了个身。小腹阵阵抽搐,胃里也饿得发疼,但她不想起床。

敲门声把她敲了起来。她本不想去开,想着无人回应,敲门的人就会走。结果那人格外的执着,他非但没有走,敲门的声音还越来越响。

顾清夏一肚子火,咬牙爬起来跳着去开门。她疼得昏了头,失去了警惕,都没去问是什么人,就开了门。

门外的竟然是南思文。

顾清夏的脸瞬间就冷下来了:“你来干什么?”

“我给你买了早饭,”南思文举举手中的袋子,“你吃饭了吗?”

他自己吃早点,路边摊的烧饼就可以了。给顾清夏买,却不敢随意,特意到她家小区对面的粥店里买的早点。

顾清夏不再废话,直接关门。

南思文手一档,门就关不上了。

顾清夏用了力气,那门纹丝不动。南思文在门上略一推,就把只能一只脚用力的顾清夏给带了个趔趄。他手疾眼快的一抄,给她捞了起来。

入手的人,都是微凉的,就和他记忆里一样。

他随手把早点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抄起她腿弯把她横抱起来,一直抱到沙发上放下。低头看了看她脚踝:“没上药?”

顾清夏知道他的力气,也不费力去挣扎,只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南思文把早点拎过来,打开盖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粥还是热的,小菜儿还冒着热气。顾清夏也是饿了,顿了一下,不再矫情,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南思文把昨晚用过的红花油找出来,在她吃早点的时候,给她把药油揉上。

一个人沉默的吃,一个人沉默的上药。

顾清夏吃了几口,把胃稍微填了填,就恹恹的吃不下去了。

南思文洗了手回来,看见大半盒的粥都剩下了,再看看顾清夏有些发白的脸色:“肚子又疼了?”

顾清夏撩了一下眼皮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南思文忽然就蹲在她身前,两只手快速的搓动起来。

顾清夏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一双火热的大手,就捂到了她小腹上。手心滚烫的热力,便穿过薄薄的睡裙,传到了她身上。

从前,在那土坯院破砖房里,每每她疼得直冒冷汗的时候,那少年就这样搓热双手给她捂住小腹……

那少年的身体总是火热的。夏天被他抱着,一会儿就汗淋淋。冬天却只有紧紧缩在他怀里,才能睡得好。

有那么一瞬,顾清夏和南思文仿佛都时光倒流一般回到了那小院,那瓦房,那土炕……

但这幻觉转瞬就因顾清夏猛的打落南思文的手而幻灭。

“当这还是在山里?”她眼中嘴角,都带着讽刺和鄙夷,“床头柜里有暖宝,拿一片过来。”

她对他说话的口气就像对那些工人一样,带着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和理所当然。

南思文就站起来进了卧室,拿了一片暖宝回来。

顾清夏把暖宝贴在小腹上,等它热起来。脚却忽然被温热的手捉住。

“我给你揉揉,会好的快点。”南思文说。

顾清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沙发上,把脚踹进他怀里。南思文对这些外伤特别有天赋,在山里的时候,她还见过他帮摔断腿的人接骨。

南思文把她的脚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给她揉着。那脚白皙小巧,指甲显然打磨过,圆润整齐,但是并没有涂指甲油,只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她搁在他身上的腿也是又白又直。

南思文是知道顾清夏身上有多白的。

他曾在白日的午后趁着他娘串门子的时候,拉着她滚在炕上。将她脱得什么都不剩,借着午后的日光仔仔细细的看她。

她身上每一处都白腻如雪,连身下都是粉红娇嫩的。

少年只是看了一眼就受不了,非得啃着她的身子,像不知疲倦一样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才能把身体里那要爆炸一样的热力发散出来。

那也是夏日的午后,窗户半掩着,蝉鸣一声响似一声,隐约能听到村中小路上妇人和小童的嬉笑声……

顾清夏那时一心想哄着那少年听她的话,带她离开大山,便咬着唇任那精壮的少年喘息着压在她身上胡来。只是稍稍迎合他,便让他激动得不行,大开大合的,险些将她撞散了架。

本来羞涩含蓄的少女,在困境中被激发出了女人天生的本能,又白又直的腿缠上少年劲窄有力的腰,在他耳边轻轻的呻/吟和娇/喘,就让那少年酥了半边身子……

后来她明白少年是不会带她离开大山的,老太婆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她也并没有气馁。她依然对他笑,依然会跟他说话,依然会在夜晚顺从的张开身体接纳他。

肚子疼的时候,她也不忍着,就偎在他怀里掉眼泪。他就搓热手掌,给她暖小腹。他的手心总是炙热干燥的,贴在小腹上确实会让她舒服一些。他要是出门,就预先把砖头丢在灶膛里烧热,用毛巾裹了让她暖肚子。

她就眼巴巴的目送他离开,用眼神让他明白她盼他早些回来。

就这样,少年一点一点的……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南思文回忆起这些的时候,就忍不住苦笑。

全是他在自作多情。

那一年,从夏天到秋天,大概是他十九年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每天都能看到她的笑,每天把她搂进怀里的时候她都柔顺的依偎着她。

他放她出屋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一开始是让她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后来傍晚时分他也常常牵着她的手去村子里溜达。慢慢的他开始带她走出村子。

因为她喜欢那些野花,为了摘到更多更漂亮的野花,她求他带她去更远的地方。

他从不曾疑有他。他以为那女孩的心终于是被他捂热了,愿意留下来和他过日子,作他的媳妇,生他的娃。

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在认路。

离开的路。

她说她喜欢看星星,他就带她上屋顶。她一边和他一起捋着玉米棒子,一边看星星,看得很入迷。

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在辨认方向。

她隐忍,承受,迷惑他。

在他完全的信任了她,不再将她锁起来之后,在冬天的寒冷真正到来之前……她跑了!

那天他带着攒了很久的山货和皮货出了山,回来的时候,还给她买了新衣服。他心里热乎乎的,想着今年冬天,再不叫她穿他娘的旧棉袄旧棉裤了。

可他还没进村,村头就有人守着在等他了。他们说,她跑了,被抓回来了。

他火热的心,就这样被人迎头一盆凉水,浇得冰凉冰凉……

他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被关在屋子里了。

这一次,他娘没有打她。

因为她又怀孕了……

他娘带着村人入山寻她的时候,她躲在了草丛里,却因为控制不住孕吐被村人发现了。

他打开那把大铁锁,进到屋里。

那个他以为他捂热了心的女孩就坐在炕边,面无表情,看他的目光冷漠而疏离。那些他自作多情幻想出来的幸福和美满,就像琉璃一样跌落粉碎,一地狼藉。

她再不对他笑,也再不同他说话了。晚上他若是强搂着她入怀,她不挣扎,却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柔顺的依偎在他怀里。

这一次他有了上次的教训,把屋里所有会变得冰凉的东西都收走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顾清夏的狠心。

天变得越来越冷,屋里虽然很早就开始烧坑,但黄土夯实的地面却是冰凉的。顾清夏解开衣服,脱了裤子,就这样趴在地上……

她第二次把自己的孩子弄掉了。

第一次的时候,她一直在流泪。第二次,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还是那少年在照顾她。

他其实真的很会照顾人。

以至于她甚至会想,如果她真的是一个乡下姑娘,或许会真的愿意嫁给他。一个乡下姑娘,嫁给像他这样的乡下少年,一定会过得幸福吧。

可惜她不是。

她来自大都市,那里有摩天高楼,有错综复杂的地铁路线,那里霓虹灯交错闪耀,生活便利得可以足不出户就什么都能买到。她有父母亲人,她有同学朋友,她有未完成的学业和人生的梦想。

她才只有十八岁!

她的人生,不能就这样埋葬在这大山里!

慢慢的,她又流出了眼泪……

他坐在炕边。

天黑了,屋里没有开灯。

可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她也知道,他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