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就是死亡。

  英雄的死,也是死,穷人的死,当然也是死。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亡”的面前,人人都平等。

  但是有些人却偏偏不明白,偏偏要等到最后结局时才懂得这个道理。

  狄青麟的脸上也充满了惊惧、怀疑、不信。

  他不信什么?

  不信杨铮手上真有一把剑?

  不信那一剑真的能杀得了他,

  这一代泉雄死的时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鄙视的人没有两样,也同样会惊慌,同样会恐惧。

  致命伤在狄青麟的咽喉,是剑伤。

  窄却深,就宛如“中原一点红”杀人时所留下的伤痕一样。

  戴天实在无法相信,甚至想不通那一剑是如何杀人的?

  天地间,真的有那“第三把剑”存在吗?

  狄青麟的左手紧握、仿佛还想抓住什么,他是不是还不认输?

  只可惜现在他什么都再也抓不住了。

  戴天心里忽然觉得很累,忽然对这个“输的人”觉得很同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许他同情的不是狄青麟,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是人,狄青麟也是人。

  人都有相同的悲哀和痛苦。

  戴天虽然在人生旅程中还没有输,可是他又抓住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呢?

  雨仍下着,人还在古松下。

  四个人,都在淋雨,虽然面前有一幢可以避雨的石屋,可是他们却宁愿站在外面淋雨。

  并不是园为屋内有着一个死人、而是想借着雨水洗去伪们身上的尘埃。

  ——身上的尘埃是可以洗掉,但是心中的尘埃呢?

  人为什么都只注意到外表?为什么都忽视了唯有内在的干净,才是真正的纯洁、干净?

  “一个人胜利之后,总会觉得很疲倦;很寂寞的。”藏花忽然笑着说。

  “为什么?”杨铮问。

  “因为你已经完全胜利,完全成功了,已没有什么事好再让你去奋斗了。”藏花说。

  “这么样说来,成功的滋味岂非也不好受?”

  “虽然也不太好受,但至少总比失败好得多。”钟毁灭说。

  杨铮突然沉默,他的人虽然在这里,心却仿佛已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远方。

  ———个有着梅林和小桥、溪水、小木屋的地方。

  胜利和成功并不能令人真的满足,也不能令人真的快乐。

  真正的快乐,是在你正要向上奋斗的时候。

  你只要经历过这种快乐,你就已没有自活了。

  杨铮还在沉默,他的目光仿佛也到了那个不知名的远方。

  ——那里仿佛有着J个纤柔的人影。

  戴天在看着扬铮,他的脸上突然有了一抹悲哀。

  杨铮沉默了很久,才缓缓他说,”我要走了。”

  走?走到哪里去?

  “你要走?”藏花问:“为什么要走?”

  “因为他必须走。”

  戴天忽然开口,替杨铮回答了这个问题。

  “狄青麟虽然已经死了,青龙会却还是没有破。”戴天说:“至少在这一次事件中,青龙会派出来的主角还没有……还没有败。”

  他本想说“死”,可是看了杨铮一眼,却忽然改成“败”字。

  难道这个青龙会的主角,和杨铮之间有某种关系?“他”是谁,或是“她”是谁?

  戴夭仿佛知道这个人是谁,所以他眼中的悲哀又深了,也增多了一丝无可奈何。

  “人终究是要走的,事情终究要解决。”杨铮苦笑。“现实也终究要面对的。”

  “是的。”戴天看着杨铮。“只有懦者才会逃避现实。”

  杨铮仰首望着雨中的天空。

  天空是一片灰茫茫,大地也是一片灰茫茫,人也在灰茫茫之中。

  过了很久,杨铮才缓缓地吐了口长气,才将目光从苍穹一片灰茫茫中移开,移向戴天。

  戴夭也在看着杨铮,二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

  目光交会,宛如言语。

  过了很久很久,戴天才叹了口气,他的眼度慢慢垂下,在将闭未合之前,仿陈有一道亮光闪起,仿佛是泪光,“我会的。”

  听了戴天这句话,杨铮就松了口气,眼中也露出了安慰之色。

  然后他的人就走入一片灰茫茫中,走入雨中,走入那不可知的未来。

  走之前,他什么话也没对藏花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就这样走了。

  藏花想叫,却被戴天拦住。

  “他一定要走。”戴天说:“不走这一辈子他都会活在痛苦里。”

  藏花望着远去的人影,忽然也叹了口气。

  “就算走,他又何尝不是走在痛苦里?”

  在这一刻,藏花仿佛也知道了杨铮这一去,是要去见谁。

  唯有这个人,才会让他走得这么痛苦,也唯有这个人才会让他非去不可。

  这个人是谁?

  是他,是她?

  如果是他,他是谁?

  如果是她,她又是谁?

  雨已将停,人已远去。

  大地又将恢复光明。

  杨铮要去见的“她”,是否会在那里等着,

  他这一去是生,是死?

  没有人知道。

  但这已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来过、活过、爱过。

  无论对任何人来说,如果他这一生中已——

  来过、活过、爱过。

  那么他就已该满足了。

  稿于一九八五、四、十一深夜酒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