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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有些悲哀地想道:就算他不怕死,难道徐平儿的性命他也不顾了么?只要他开口相求,自己便原谅他一回,日后再好好与他算帐。

卓晋眉眼平静,只像从前教导完毕的时候一样,轻轻对她挥了挥右手,“去吧。”

柳清音见他顽固,气急道:“师尊!”

她不可能放任卓晋死于凡人之手,但若要她出手相救,便宜这个徐平儿,她更是一万个不情愿。

救、不救?!

忽然,她觉得自己有点傻。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一起救呢?

她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借机带走卓晋,把徐平儿留在这虎狼坑。

主意一定,心中焦躁顿消。

柳清音的脸色迅速平静下来,语气中正,低声而快速地说道:“凡界之事,仙门不得插手,这是规矩。徒儿不能出手伤害凡界之人,却有义务将师尊带出凡尘漩涡。师尊,得罪了。”

柳清音踏前一步,准备动手掳人。

恰好,官兵头领也重重一挥手,命令士兵们动手捉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道清光破空而来。

粗麻布衣也难掩那芝兰玉树的本色,秦云奚从剑上跃下,稳稳地落到了柳清音身旁。

只见清澈凌厉的剑影一荡,欲动不动的士兵们,齐齐一顿。

“笃。”

一根断掉的长矛掉落在地。

大约两三个呼吸之后,围在卓晋四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然后缓缓倒下。连人带矛,已被齐齐斩成二段。

瞬息之间,血流成河。

谁也没有料到,秦云奚竟一个照面就直接动手杀人。

他仿佛只是随手收起了剑一般。

卓晋的剑意虽然已通天地,但秦云奚残杀凡人并不需要调动气机,仅仅是没有刻意收敛剑势罢了,所以直到士兵齐齐倒地时,卓晋才反应过来他竟杀了人。

人群中的林啾也怔住了。虽然曾亲眼看见刑堂惨状,知道秦云奚已不再顾忌人命,却没想到他竟连这些对他毫无威胁的凡人也不肯放过了。

人群后知后觉地发现出了大事,他们像是受了惊的鸟兽一般,相互推搡着向外逃命。

人推人、人挤人。林啾的身影像灵活的游鱼一般在人群里穿梭,她不露痕迹地解决了一处处踩踏隐患,顺便将自己藏在人群中,不叫秦云奚和柳清音发现。

她知道,此事卓晋不会希望有外人插手。他更愿意自己处理与这两个徒弟之间的恩怨情仇。

秦云奚已是罪无可恕,只不知卓晋狠不狠得下心来清理门户?林啾盯着秦云奚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冰棱。魏凉曾说过,它连神仙也杀得。

经历了碧波潭一事之后,林啾对这些肆意滥杀无辜之人已是深恶痛绝。

卓晋的模样微微有一点呆,他望着满地血泊,依旧有些不敢信:“云奚……”

秦云奚呲牙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些人居然敢对师尊不敬,弟子既然看见了,自然得出手教训。”

卓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怎可滥杀无辜!”

“只是让你更清楚地明白现状罢了,师、尊。杀些凡间蝼蚁算什么,我与清音血洗了刑堂,邢长老,亦是清音亲手送走的。”秦云奚满怀恶意地说道。

卓晋静静地直视着他,目光渐渐变冷。

柳清音倒抽一口凉气:“大师兄你!”

她的心头像是被重拳砸中,一时思绪纷乱,竟不知应该先震惊于哪一个念头——他,他竟承认了卓晋是师尊,那他还要公然欺师灭祖吗?他为何上来就出卖自己,难道不怕被自己记恨吗?他为何连装也不肯装了?!还有,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秦云奚眉间带笑,温柔地望着她:“怎么,难道不是事实。清音啊,事到如今,你莫非还要自己骗自己么?或者,你要骗这位曾经的师尊?骗他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他还能回到从前?”

“你,你……”柳清音微退半步,有些惊慌地望着他。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个人变了。莫非,他根本就没有去什么碧波潭,只是故意试探、跟踪自己不成?

秦云奚捕捉到她眸中的惊慌,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凄苦:“清音啊,你何苦背着我,走得那么急?竟连乾坤袋也落下了!”

他将手中的褐色小袋子抛给她。

柳清音的俏脸顿时霎白!

她的乾坤袋中,有凝魂盏,还有固元草!

秦云奚不是个笨蛋,只要看见这两样东西,怎么可能还猜不到她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秦云奚又道:“你知道我出去做什么吗?我为你去取了王氏密钥,有了这样东西,等你渡大乘心劫时,便不会被人趁虚而入种下心魔。这一世,我就会保你顺利飞升!可是,当我回来时,却发现你已不在……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等我离开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是不是?你准备了这些东西,便是想要助他回去原本的躯体,然后将我一脚踢开,是也不是!”

不久之前,他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初与王明珠相遇的小山洞,在那洞中当真寻到了玄门密钥。当他兴冲冲带着密钥回到他与柳清音暂居的民宿时,却发现她已不知所踪。她走得急,竟连乾坤袋都落下了。

看到袋中之物的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林啾凝神听着秦云奚话,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心魔?!这两个人没能飞升?!

秦云奚此人,执念便是柳清音。

他做的一切,可以说八成是为了她。前世他与她分明是一对恩爱夫妻,他重生归来,本以为可以弥补所有遗憾,却没想到她不认他、厌恶他、背叛他。

扛了这么久,他终于忍无可忍,要撕破脸皮了。

林啾藏身在一块高大的土坷垃后面,小心地隐藏好气息。

柳清音的俏脸白了一瞬,然后慢慢变得通红。

她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干脆便破罐子破摔,眸中含泪朝着秦云奚大声嚷道:“是!是!你说得没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欺师灭祖吗!我怎么可能放任你杀死师尊!秦云奚你太可怕了!你怎么变得那么可怕!师尊对你那么好,而你为了我,却想要杀了他,取代他!爱情不是这样的!爱情不是占有,而是成全!你这根本不是爱!你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秦云奚重重一怔。

她以前也对他吼过,不过从前她说的是“爱情就是绝对的占有!你若能分出一点给别人,那你就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变了,变了……

一切都,面目全非……

他的笑容更加让她看不懂了,他紧逼两步,道:“清音,我没有错,错的是他!”

他狠狠指向卓晋。

“你本就该是我的!若不是他曲意逢迎,讨了我父亲的欢心,我父亲又怎会将万剑归宗传到他的手上!清音,你爱上的宗主、师尊,本该是我,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柳清音也怒火上头,“你以为我爱的只是身份地位这些肤浅的东西吗!我告诉你秦云奚,不是!不是!我爱师尊,爱的是他这个人!就算你是宗主,是剑君,我也对你毫无感觉!”

秦云奚笑容惨淡:“是么。是这样么。如果我长着魏凉的脸呢?”

柳清音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吗?你错了秦云奚,师尊就算像现在一样相貌丑陋,但他在我心中,也依旧比你好一万倍!”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除了她自己之外,个个都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这么信誓旦旦地自己骗自己啊?

简直已经无耻到可爱了。

再说,人家卓晋也算不上丑吧?

“是么。”秦云奚收敛了所有神色,冰冰冷冷地望着卓晋,道,“那,你连死人,也爱吗?”

第46章 恍然

秦云奚神色阴沉,眼中杀意盈然,望向卓晋。

“清音,我倒要看看,你爱一个死人,能爱多少年。”

风中,传来了卓晋幽幽的叹息。

“是我,疏于教导。”

他道:“云奚,今日我当真庆幸,当初没有如你所愿。”

秦云奚的脸色更加阴沉,一双眼睛低低地盯着他。原本四四方方的大眼,竟生生被他的满腔怨毒不甘压成了三角蛇眼。

“说实话,那时我很是意动。”卓晋毫不在意地负着手,向着秦云奚的方向连走了好几步,停在距离他不到一丈之处。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就像是当初指导他们修行的时候一样:“你们都以为我是因为优柔寡断,才接受了郑子玉的无理要求,答应迎娶林秋。其实不然。我那么做,一来,是为了斩断那一丝还没有发展成祸患的孽情。二来,也是希望借着娶亲之事,让你知道你与清音还有在一起的希望,能够振作一点,醒转过来。”

秦云奚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震:“你说什么?你早就知道我对清音……”

卓晋的脸上浮起了长者慈祥的微笑:“怎可能不知?我看着你们,便像是父亲看着孩儿一天天长大一般,你们那点小心思又如何瞒得住我。那时你重伤昏迷,我每日去看你时,都会故意在你面前提起我即将娶亲一事,你既然神魂尚在,为何就是不肯醒来呢?”

秦云奚唇角浮起讥讽,并不回答。

这个问题林啾知道答案——自从魏凉答应娶林秋,柳清音便照三餐地跑到秦云奚那里去哭。就算是个正常人,恐怕也要被哭得心烦意乱、丧失正常思考的能力,更不必说秦云奚了。他的元魂受了重创,本就十分浑噩。

卓晋道:“林秋进门那日,我心中既牵挂着你,又想到自己从此便要多背负一份责任,多少便有些心下焦灼,以致伤后本就不稳的元魂更加动荡。你的剑与我的剑,本是你父亲留下的一对双子剑,你我苦修剑意,与剑早已心神合一。于是那一日,你我的神魂借着双子之剑,共鸣了。”

卓晋又向着秦云奚走出一步,道:“你责备我能力不济又不知变通,害宗门损失惨重,反倒让那王氏逍遥。你怪我负了清音,不该囿于迂腐规矩,害她痴等多年。你更恨我趁你不在的那些年里,夺走了你父亲的喜爱,被他当作亲子来抚育教导,还接下了你父亲的衣钵。你说换了是你,定能解决好一切事情,定会护好全宗上下。你说一切的错,源头都是我,若换作是你,那些不幸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发生。”

卓晋目露追思:“那个时候,我确实很是意动。我知道,若当初师娘没有追随王传恩而去,将你生在了外头,那么你就不会辗转蹉跎了那么久,以致落下了修为。我得到的一切,本该是你的。而我,继承了老剑君的衣钵,却没有能力护好大家,我也曾想过,若换了是你,仙魔一战,结局未必那般惨烈。是以,我当时的确意动,决定把一切都还给你!”

秦云奚眼神闪烁,抿唇不语。确实是这样的,自己在元魂消散之前,顺应本心与剑共鸣,不料阴差阳错,竟然直接与师尊神魂相触。当时自己并没有想那么多,只将满腔怨怼和不忿尽数倾倒给他,而他听完之后,居然提出愿意自毁神魂,将粉碎归元的魂力全部当作养分送给自己,帮助自己在他的躯壳之中复生。

他也的确那么做了。

再后来,自己便成了“魏凉”。因为得到了他的全部魂力,所以后面的一切都没有那么难,苦心练习之后,便彻底掌握了他生前的所有招式以及剑意。

再再后来,便与柳清音水到渠成……

但,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这一世,他反悔了!

卓晋不知道秦云奚的思绪已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他轻轻地叹息道:“直到那一日,我才知道原来你心中竟积蓄了那么多不满。云奚啊,其实我早已决定,在平荡魔祸之后便带着林秋离开,将万剑归宗还给你。至于你与清音将来如何,便看你们自己的缘份。”

“我不信。”秦云奚冷笑。

卓晋微微一怔:“是了,你不信也是应该的。毕竟我反悔之后,在你这里已是信用全失。”

秦云奚咬牙切齿:“那你这一次为什么要反悔!是因为魔主挑唆么!”

卓晋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眼神里有些失望。

“云奚,这个问题,你该问你自己。你先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闻言,秦云奚怒极反笑:“我好好与你说话,便是好意让你多活一会儿,你——竟然找死?!你敢骂我!”

卓晋轻轻摇了下头:“你真忘了么。在我打碎元魂时候,你,吃了云奚。”

秦云奚如遭雷击。

不错,这一世,他重生归来的时候,恰好是师尊自毁元神,准备助自己夺舍他的躯壳的时候。

他刚要感慨时机正好,却发现在场的,居然还有另一个魂魄——便是那个绝处逢生,正摩拳擦掌准备接手师尊躯体和魂力的“秦云奚”,那个还不知道未来将有多少风波苦厄的“秦云奚”,也就是,曾经的自己!

他重生归来,是要逆转乾坤的,而不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重复一次曾经的悲剧。

于是他毫不迟疑,扑杀上前,凭着本能吞掉了那个比自己弱小很多的“秦云奚”。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情。留着曾经那个弱小的、将要走无数弯路的“自己”做什么呢?!再说,那不就是自己吗?自己吞了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以为那个时候师尊已魂飞魄散,正准备安心接手他的一切。却不料,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竟被踹回了自己那具半死不活的躯体中。

当时柳清音正伏在手边哭。

秦云奚还没缓过神,便见柳清音满面欢喜地冲了出去,说要通知师尊,大师兄醒了。

他当时浑浑噩噩,满脑袋迷茫不解,居然没反应过来柳清音的欣喜并非因为他醒了,而是因为这件事足以搅黄师尊的洞房花烛。

他躺在那寒玉床上,花了不少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一次,师尊并没有将躯壳给他,也没有将魂力给他,而是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一脚把他给踹开了!师尊反悔了!居然反悔了!师尊怎么能反悔了!

他困在自己几乎动弹不得的躯壳中,那一刻,几欲发狂。

幸好,他毕竟是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魂魄,他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了下来。

见到林秋和魏凉携手而来的那一刻,他险些破了功。幸好神魂与身体契合度太低,他连表情也做不出来,便也没露出多少破绽。

接下来的日子里,种种小心和试探自不必说。他发现魏凉对他,并无半点包容或是原谅,而是彻彻底底的漠然,于是他松了一口气,猜测定是魔主趁虚而入,夺舍了身躯,吞噬了魂力。

若要他选,他甘愿魏凉是魔主,而非本人。

因为在师尊的魂魄面前,他秦云奚,永远是赤裸裸的——正如此刻。

卓晋再度发声:“你吃了云奚,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秦云奚下意识地驳斥,“我不是东西!”

徐平儿本来十分紧张,一双小手紧紧攥着卓晋的衣角,一听这话,没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

秦云奚此刻根本没有闲心理会别人,他紧紧盯住卓晋的眼睛,重复道:“我不是什么东西,我就是秦云奚,本尊!我重生归来,岂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我夺舍我自己,又有什么问题?!我做这一切,为的是清音和天下!我何错之有!而你呢?你背信弃义,将身躯让给了魔主,你枉为正道之首!如今天下祸乱将至,你便是祸源!”

柳清音忽然在身后轻笑出声:“你总算承认自己不是师尊了。大师兄。”

秦云奚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道:“清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继续盯着卓晋。

卓晋道:“所以你来找我,想杀我,是因为前世我也复生成为了‘卓晋’么?在前世,我曾做了什么对你有威胁的事情么?我的存在,让人质疑你不是真正的剑君,是这样吗?”

“何止!”秦云奚冷笑道,“你扶持王卫之,处心积虑害清音飞升失败,又步步设下圈套,令我和清音信了你的弥天大谎,最终害我身殒道消,所求皆不得!”

卓晋斩钉截铁:“不可能!我绝无可能这般行事!”

“事实如此!狡辩无用!”秦云奚眸中寒光毕现,“这一世,你不会再有机会了。玄门密钥我已到手,今日先杀了你,明日我再杀了王卫之!这一世,我看谁能阻我!”

“云奚。”卓晋的声音里带着痛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的心思已经入邪,滥杀无辜之人,已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我既是你师傅,又岂能容你继续为祸人间?云奚,我对你,没有半点私怨报复,我杀你,只因为杀人偿命乃是天理。”

他微微蜷起左手无名指。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便是起动杀机的先兆。

“哈哈哈哈哈——”秦云奚捧腹爆笑,“怎么,你要到阎罗王那里告我的状不成?师、尊。”

说话之时,他已不再耽搁!

只见他的身体在原地微微一晃,便有一道弧形剑影在他与卓晋之间爆出。

修为过人者,便能看出一道残影——秦云奚的身影掠向卓晋,掠至一半时,反手拔剑,刺穿卓晋咽喉,然后抽剑,掠回原处。

长剑斜斜指着地,一道细细的血泉蜿蜒而下。

秦云奚收剑入鞘,背转身,不再多看卓晋一眼。

“师妹,走了。”他语气森寒,“世间,再无……师、尊、了。”

柳清音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她不禁有些瑟缩,她毫不怀疑,若是此刻不照他的话去做,他会把她也杀死在这里。

虽然他已经把乾坤袋还给了她,但她的手指重逾千斤,根本提不起力量和勇气,去收集后方的魂魄。

况且,听了这二人的对话,她心中已十分清楚,师尊他,回不去了。

他魂力已失,如今,便只是个拥有曾经记忆的凡人罢了。

她不自觉地重重吞了下口水,视线微颤,向后望去。这一刻,她已做出决定,不再忤逆秦云奚——她只想看看徐平儿会怎么哭。

忽然便怔住了。

徐平儿的确在哭,但却是捧着卓晋的手腕在掉泪。

卓晋并没有倒下,他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平静地望着秦云奚的背影,眼神仿佛忽然老了十岁。

再下一刻,秦云奚迈出的左腿,忽然重重向地下一跪。

旋即,右腿也紧随其后,膝盖“嗵”一声磕在了地面。

他双膝跪地,口中喷出一大蓬鲜艳至极的血。额心,一道细细的血线缓缓裂开。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一件事,便要了他的命——那日在万剑归宗后山飞升的人,竟是卓晋这具肉体凡胎!

秦云奚的身体倒向一旁,挣扎着,回头望向卓晋,双眼圆睁,满满难以置信:“你、你……”

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只见卓晋腰间的破剑在轻轻晃动,仿佛刚刚归鞘的样子。

他断了一腕,徐平儿正咬着唇,撕下裙摆替他包扎。

温和的声音随着夜风飘了过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不教,乃是为师之过。你犯下滔天大错,为师愧对天下,断腕以作惩戒,以此来铭记教训,他日再不收徒,以免误人子弟。”

原来方才他竟是用手腕挡住了秦云奚的剑。

秦云奚之所以不曾察觉,是因为卓晋的剑意已通天地,若是他愿意,就算让秦云奚的剑当场反噬主人也不是做不到。

卓晋没躲,不是因为躲不了,而是他认为秦云奚今日之错有他自己教导无方之过,他在自罚。

柳清音怔住了。她的视线在卓晋与秦云奚的剑上来回扫视,这一刻,她竟有种错觉,身材样貌都普通的卓晋,仿佛变成了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人仰望。

那样的魅力……那么强……强到令人心折。

这个人,才是师尊啊!无关身份,无关相貌,令人倾心的,就是他本身。

她正要不自觉地抬脚走向卓晋,裙摆却被秦云奚扯住了。

她垂目看了看濒死的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蹲在他的面前。

剧烈的惊骇过后,秦云奚意识到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眼前还没有开始回顾过往的走马灯,他知道这是卓晋故意留给他时间,用来交待后事。他其实,已经很累很累了。此刻他的心中除了恨意之外,剩下的便是无尽空虚,灵魂仿佛无处落足。

直到这一刻,他脑中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卓晋方才问他的话——他这一生,究竟在追逐什么呢?

为什么到了濒死之时,竟这般的茫然空虚?上一世死前,心中尚有深刻的执念,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他有预感,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个自己爱了两辈子的女人,见她那仰望倾慕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他的心中竟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会不会让她一辈子忘不了。

他要走了,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

“清音,”秦云奚虚弱至极,吐字却颇为清晰,用只有柳清音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玄门密钥,千万收好。万万不可让它落到王卫之的手上。只要密钥不失,你定能成功渡过心劫,顺利飞升。但是,魔主与林秋,必定会难为你,若是实在走投无路,可以通过王传恩,去找他侍奉的那位‘尊主’,切记,若非山穷水尽,万万不要走这一步。”

“师尊性子执拗,他既然已经认定了徐平儿,必定不会再与你多有牵扯,你千万不要自取自辱!远离他们,方为王道。你附耳过来,我将几处机缘和秘藏,说与你听……”

柳清音犹豫片刻,终是将他的身子扶靠在自己身上,二人交颈贴耳。

秦云奚伏在柳清音耳畔,说了许多。

他细细地嗅着她的馨香,思绪已飞回了前世。

前世,就是这般……亲密无间。

卓晋这一剑虽然刺穿了他的颅脑,但他却并不痛,只是虚弱至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在流逝。

他细细碎碎地与她说了一会儿,终于没有什么力气了。

他将密钥置于她的掌心,大手重重一握,将她的柔荑捏在掌中。这个动作给了他回光返照的力气,他回忆着魏凉曾经的模样,学着他的动作,轰然震碎了自己的神魂!

一阵恐怖至极的撕裂剧痛,瞬间将他拉入了生不如死的炼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个始终面容淡淡的师尊,究竟是承受过怎样的痛苦。当时,师尊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勉强和疼痛,那些魂力融入他的神魂时,他只觉一阵平静安详。

所以……那个人,是心甘情愿……是爱着自己的!这一瞬间,秦云奚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原来,师尊他爱自己的弟子,当真是如同父母爱着子女一般!

是自己……狭隘了!

为何,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都说自己与师尊性情相似,原来,自己自始至终,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他知道,自己的魂力绝不会像师尊的那般纯粹柔和。剧痛令他无比清醒地看见,那些龌龊,那些丑陋,那些不堪,深植于自己的神魂之中,如附骨之疽。

但那些,也都是自己的爱,虽然与师尊相比不足万一,但,那也是自己的一片心。

他愿将这片心奉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即便它没有多么美好。

最后一刻,他终于向自己坦诚。

魂力顺着二人紧握的手,迅速渡给了柳清音。

秦云奚蓄起最后的所有气力,重重一口,衔住了她的耳垂。

并非暧味亲密,而是发狠一般,要在心爱之人的身上,留下自己最后的印章。

柳清音正在惊讶地接收这一蓬强大的魂力,猝不及防吃了痛,下意识地伸出手,猛地一推,将秦云奚重重推了出去。

他软软地向后跌落,那双眼睛中,已然失去一切生机。

柳清音愣了片刻,忽感一股极其强大力量自神魂之中荡涤出来,瞬息之间,竟已悄悄脱胎换骨。她呆呆地望着秦云奚那具气息全无的尸体,终于缓缓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