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烟斋笔录小说:一曲三笙上一章:
  • 南烟斋笔录小说:一曲三笙下一章:

  元世臣得知戴晚清是陆曼笙的好友,便向黑五要来了人。黑五依旧派人盯着戴晚清,但在元世臣的眼皮子底下总归不敢太嚣张。

  元世臣派人来请时,戴晚清简直不敢相信元世臣所说的,她心中那个淡漠温和的陆姑娘怎么会失忆了?直到在王宅见到陆曼笙时,戴晚清心中的疑虑才彻底被打消,陆曼笙真的失忆了,那样怯懦的笑容不是她熟悉的陆曼笙所拥有的。

  小云仙自然进不了王宅,只好拜托宋廉与戴晚清说明来意。戴晚清得知叶申这些日子里遭受的磨难,震惊万分,悲戚道:“我不知道外面的事,二爷竟然变成这副模样了吗?”

  宋廉叹气:“我来替杨健传话,至于陆姑娘会不会去,全看陆姑娘自己了。”

  “若是陆姑娘去了,二爷定能好起来的。二爷最是喜欢陆姑娘……”戴晚清哽咽,这样的话由她说出口,真的太残忍了。

  戴晚清知道这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且得罪元世臣并非明智的决定,但她向来是不服输的人,特别是在叶申的事情上她绝不妥协。

  戴晚清替小云仙去见了陆曼笙。陆曼笙这几日已经与戴晚清有些熟络了,但见到戴晚清时难免会露出茫然的神情,口吻疏离:“戴姑娘。”

  戴晚清说明来意,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陆曼笙。戴晚清说这些时并没有避讳小语,因为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元世臣。

  戴晚清祈求道:“陆姑娘,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去见见二爷。”

  陆曼笙慌张地看着小语,相处多日她只熟悉小语,而对旁人都有难以描述的抵触:“我、我不认识他。抱歉,戴姑娘。”

  虽然早已猜到了回答,但戴晚清依旧难掩失望。她不再强求,若她威胁或用强,元世臣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戴晚清起身准备离开,开门前回头看着陆曼笙说:“陆姑娘不记得他了,可他确实是最在意陆姑娘的人。如果他死了,而陆姑娘往后想起他来时,希望不会后悔。”

  闻言,陆曼笙心口一阵生疼,却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戴晚清离开之后,陆曼笙依旧坐在窗前发愣。元世臣来看她时,她只勉强喝下了半碗粥就睡下了。

  梦中一直有个哭泣声在祈求她。

  “求求你……

  “去救他……去救他!求求你了,救救他……”

  戴晚清从陆曼笙的房间离开后便换装离开了王宅,她不想再演戏了,无论是黑五或是元世臣,她都不在意,她只想去见叶申。魏先生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失去叶申了。当她在破旧小屋看到躺在床上、形貌枯槁的叶申时,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到了晚上,叶申发起了低烧,比前几日的情况还要糟糕。戴晚清和杨健手忙脚乱地烧着炭盆。

  但一切只是徒劳,叶申伤得太重了,守在一旁的戴晚清只能看着叶申的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落泪无措。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咚咚声响了好久戴晚清才清醒过来,急急忙忙去开门。她没有想过陆曼笙会来,只见陆曼笙站在门口,苍白的脸躲在披风之下,神情有些慌张,人躲在小语的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陆姑娘!”戴晚清有些意外。

  “二小姐说,既然是过往认识的人,便不能见死不救了。二小姐愿意略尽绵薄之力。”小语同戴晚清解释道,失忆的陆曼笙依旧良善。

  戴晚清欣喜地将陆曼笙引进屋子里。陆曼笙站在门口时就看到了那个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的男人,她有些害怕,紧张地凑到床前仔细端详,觉得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又熟悉又陌生。

  戴晚清看着叶申憔悴又毫无生气的模样,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戴姑娘,我应该做什么?”陆曼笙有些触动,怯生生地问。她听从梦中的声音懵懵懂懂地走到这里,她知道自己是为了这个男人来的,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戴晚清已经有些绝望,哽咽道:“陆姑娘来了就好,若是他不行了……也算见过了。”

  陆曼笙哑口无言,低垂着眸子。突然陆曼笙瞥见叶申枕头边放置的瓶子,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地拿起来端详,只见精致的瓷瓶上面用朱砂写着“当归”二字。

  戴晚清见她好奇,便解释道:“这是叶申随身带的物件,陆姑娘你认识吗?”

  “这是二小姐库房里的香料,何时被二爷拿走的?”小语忍不住惊讶。她整理过南烟斋的库房,自然是不会记错的。

  陆曼笙却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关于南烟斋的所有,但瓷瓶好像对她有着什么吸引力。陆曼笙打开瓶子,将瓶子里的香粉撒在手心上,香粉因为温度,飘出了一缕清香。

  陆曼笙不自觉地合眼,过了许久也不说话。戴晚清和小语见状不敢打扰,悄悄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这个香气让陆曼笙有些困倦,她靠在床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恍然间自己已经不在屋子里,而是在波光摇曳的湖中央,她就坐在船尾。

  “大约是梦吧?”陆曼笙心想。

  船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十分耳熟。陆曼笙疑惑,穿过纱幔,看到叶申正在给自己煮茶。

  对,另一个陆曼笙,清清冷冷的面容,与自己截然不同,正看着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叶申聊天。

  “茶还没煮好吗?”那个陆曼笙面色不悦道。

  “用的是炭火,没有那么快。”叶申笑着回答。

  大约是这样的场景太过安详,让躲起来偷窥的陆曼笙也忍不住靠着船杆打起瞌睡来。

  这是自己与这个男人的过往吗?好似很亲近的样子,那个男人给自己的感觉是那么安心,甚至比元督军还要熟悉。

  ……

  “陆姑娘,陆姑娘,醒醒。”有人在呼唤她。

  陆曼笙惊醒,看着周遭的湖景有些茫然,自己怎么在船上睡着了?

  一阵煮茶独有的清香传来,让陆曼笙清醒了几分。

  “你怎么睡着了?风吹着会着凉的。”叶申笑着说,“茶已经煮好了。”

  陆曼笙却不动,看着叶申许久,柔和的声音低低地说:“你不必叫我陆姑娘,你其实可以叫我……阿生,这是我的小名。”

  叶申诧异:“阿笙?”

  陆曼笙点点头:“嗯,阿生。”

  阿生?

  阿生是谁?!

  陆曼笙再次惊醒,她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等看清自己还是身处那个陌生的民宅里后,陆曼笙松了口气。床榻上的男人依旧脸色苍白,陆曼笙摸了摸他的手,感觉有些温度,心中安定不少。

  她好像梦到了他和自己泛舟湖上喝茶。难道是因为梦境太过美好,他才不愿意醒来吗?

  可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她依照戴晚清的请求来瞧了他,能不能好起来只能看他自己的命数了。陆曼笙起身,回头又看了一眼叶申,眼波微动。

  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元世臣和陆曼笙的订婚宴将在魏公馆举办,恒城的名流贵族都会来参加,这是元世臣的意思。陆曼笙的身子无法长途奔波,元世臣等不及回北方,就决定先在恒城订婚,这也正好随了黑五的意愿。黑五想要代替魏之深,难免会有人反对,用恒城主人的姿态在众人面前负责元督军的婚礼,无疑能让自己的位置坐得更稳固。

  魏之深和叶申都没有消息,这让黑五安心不少。

  订婚宴就定在十五日。

  就在这一日,陆曼笙在小语的安排下绾起头发,穿上了洋装,黑色长裙和手套显得陆曼笙既高贵又冷清。小语仿佛又见到了没有失忆时的陆曼笙,不免有些高兴:“二小姐还是穿深色好看。”

  “是吗?”陆曼笙笑笑。

  小语狠狠地点点头:“元督军看到一定会喜欢的!”

  陆曼笙茫然:“只怕他看到我会失望吧。”

  “怎么会呢?”小语笑着说,“今日不知道馜姐姐会不会来,我好久没见到她了……二小姐不记得馜姐姐了吧?馜姐姐是二小姐最喜欢的丫环,很照顾我的……”

  小语还在碎碎念,陆曼笙却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她不会来了。”

  魏公馆里门庭若市,黑五带着戴晚清站在门口迎接来客。戴晚清低眉顺眼地站在黑五的身边,她的包里却藏着匕首,她这次回来,是为了给魏之深报仇的。

  前来的客人皆是很给面子地称呼黑五一声五爷,恒城就算没有魏之深,也还是在白帮的掌控之下。这次来的客人非常多,大家显然也想知道元督军对黑五的态度。不论掌管白帮的是叶申还是黑五,都对这些高门显贵来说不重要,只要能保全自己的利益,恒城谁作主都是无妨。

  直到正午,元世臣才挽着陆曼笙的手姗姗来迟。

  “恭喜元督军。”黑五先扬声道贺,众人亦是纷纷道喜。

  元世臣领着陆曼笙走到厅堂的正中间,笑着说:“今日是我与陆姑娘的订婚宴,我元某在恒城人生地不熟,感谢各位赏光。”说完,与陆曼笙一同深深地鞠躬。

  众人闻言鼓掌。

  黑五示意大家静下来,颇有威严地说:“元督军在我们恒城订婚,是我们恒城的福气。今日是元督军的好日子,在此我却想宣布另外一件事……”

  众人皆朝他看来。

  黑五用惋惜的神情道:“大家都知道前不久魏爷被叶申背叛,遭到袭击遇害。我黑五没有保护好魏爷,深感痛心。如今叶申已经被我拿住杀死,事情虽已告一段落,但我心中对魏爷的愧疚无法弥补。白帮如今群龙无首,我建议就在今日这个好时候推选出新的当家人,由元督军见证,统领我们白帮重振旗鼓!”

  这是黑五与元世臣商量好的,宴会的目的也在于此。黑五不在意假意依附于元世臣,等东洋人进入恒城后,他的眼里可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元世臣了。

  黑五一番激昂振奋的言辞说完,众人鼓掌。

  那人群中立刻便有早已等候着的黑五的心腹站出来说:“这些日子五爷的辛劳我们白帮的兄弟都看在眼里,我推选五爷!”

  黑五闻言,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在场的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什么重选当家人,不过是黑五以退为进的说法,现在谁敢与黑五争这个位置?众人纷纷开始附议。

  “自然是五爷最合适这个位置,五爷绞杀了叛徒叶申,最有资格。”

  “我也选五爷。五爷义薄云天,帮魏爷报仇,还有谁不服?”

  “旁人我信不过,魏爷在时最信任五爷了!!”

  无人反对,恒城名流更想在黑五上位之前与他搞好关系。黑五心中满意,面上却谦虚道:“兄弟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

  “五爷别说了!除了你我谁都不服!”人群里又有人高喊着。

  黑五无奈笑道:“那好吧,既然兄弟们信任我,那我就却之不恭……”

  “我反对!”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大家纷纷回头看去,陆曼笙和元世臣亦是回头去瞧,就看到穿着元青色长衫、面色苍白的叶申从人群后走出来。

  “叶申?”

  “叶二爷?他不是死了吗?”

  “他不是杀死魏爷的凶手吗,还敢来这里?!”

  宾客们难掩惊讶,议论纷纷。看到此时现身的叶申,黑五露出了阴霾的神情,他万万没想到叶申还活着——叶申被挂上城门的时候明明断了气,事后虽然丢了尸体,但黑五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这个杀人凶手居然还活着?还敢来这里?!”黑五迅速整理好思路,现在整个魏公馆都是他的人,叶申一个人来有何用?就算他否认杀害魏爷的事,又有谁会信?

  “呵。”叶申轻笑,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也算是白帮的人,你们在此选白帮新的当家人,总要经过兄弟们的同意。我既然没有被逐出白帮,为何不能反对?”

  黑五冷笑:“你一个人反对我能如何?难不成兄弟们还会选你?”

  叶申笑着说:“众兄弟选你是以为你杀死了背叛魏爷的凶手。如今我这个‘凶手’没死,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又凭什么能当选,凭什么让众兄弟服你?”

  没想到叶申不但不辩解,还认下了杀害魏爷的罪名,这让黑五有些措手不及,一时无话。

  在身边的手下多次提醒下,黑五才回过神来,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叶申,冷冷道:“我现在杀了你也不迟。”

  “今日可是元督军的订婚宴,五爷竟然要在此杀人吗?”叶申毫无惧色,若有若无地看向元世臣和陆曼笙,脸上没有其他情绪。

  黑五犹豫了,元世臣能否帮他,是他控制白帮很重要的一步棋,他也相信没有人会喜欢在自己的订婚宴上见血。

  “绑了拿下去。”黑五一时竟拿叶申没办法,咬牙切齿道。

  两个手下听令,面目狰狞地走向叶申。

  元世臣感到身边人在微微颤抖,以为陆曼笙是在害怕,低声安慰道:“不要害怕,没事的。”

  叶申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要抵抗的意思,继续晃着他的扇子,笑眯眯地看着黑五。还没等黑五的手下动手,就听到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黑五,没有我的命令,你竟然敢拿我的人?”

  说话的是大厅左侧人群中一个穿黑西装戴着帽子的男人。宾客纷纷看向他,揣测着他的身份。

  而黑五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大事不好。那男人摘下帽子,赫然就是魏之深!

  魏之深冷声道:“黑五,好久不见。”

  黑五的手微微颤抖,控制不住自己震惊的表情。如果说叶申的出现只是让众人疑惑,那么魏之深的出现就是让大家都震惊万分!

  “魏爷?他怎么还活着?”

  “五爷不是说魏爷死了吗?!”

  首先回过神来的便是戴晚清,她一路小跑奔向魏之深,在确认的确是魏之深他没死之后,她紧紧地拽着魏之深的胳膊不放手,想说什么却哽咽难言。

  随后杨健也带着几个兄弟欣喜地围上去,泪眼婆娑道:“魏爷!你没死!太好了!”

  这番下来,众人也就相信了这位真的是白帮的当家人、恒城的土皇帝魏之深。魏爷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既然魏之深没有死,那黑五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都是怎么回事?

  黑五很快镇定下来。被宣告死亡的叶申与魏之深突然同时出现,这绝对不会是巧合。黑五自知再强辩已经没有意义,开口笑着说:“真是意外,你竟然没死?还敢回来?”

  魏之深冷声道:“如果我不死,你怎么会得意忘形地露出马脚?”

  黑五有些意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申去杜家村的事,是我吩咐的。”魏之深难得露出笑意,“不利用你把大家都召集起来,与你当面对质,我还真怕你巧言把大家都蒙蔽了。”

  站在旁边把弄着折扇的叶申饶有兴趣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五爷,我实在是佩服你的心狠手辣,不得不说差一点就让你得逞了。”

  黑五猛然醒悟,回头看向叶申,眼神怨毒。他又看向元世臣,元世臣淡淡地看着他,神情没有任何波澜。黑五突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如果没有元世臣的帮助,叶申和魏之深如何能够进入这铜墙铁壁的魏公馆?

  什么订婚现场,元世臣根本就是做了一个局,当着众人的面来戳穿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给元世臣的筹码不够吗?元世臣不也和东洋人有来往吗?

  黑五正在疑虑之际,魏之深冷冷地看着黑五道:“背叛我的人不是叶申,是黑五。”

  黑五静默不言,握紧的拳慢慢松开。他心里不但没有被揭穿的怒火,甚至有一些释然。这下他不用再演戏了,不用演他有多尊重魏之深,他演够了!他打从心里厌恶魏之深!

  魏之深回来了又如何呢?今日东洋人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将一支军队埋伏在了魏公馆周围,随时听候他的命令发起袭击。东洋人手里有长枪火弹,今日魏之深只有死路一条,绝无生路!

  “我一直在想,我对你不俗,你为何要背叛我。”魏之深的眼神深不可测,“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该叫你什么好,黑五?还是……广峻?”

  魏之深说出这个名字时,叶申也有些意外,黑五竟然是之前白帮的三把手广峻!

  黑五冷哼,突然笑道:“你知道了啊。你杀我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还有这天吧?我从地狱爬回来找你了。”

  魏之深扣动扳机,语气中满含恨意:“你如今变成这样,成了东洋人的走狗,你就不怕秋意泉下有知,看到你这副鬼样子感到寒心吗?”

  “东洋人?!黑五勾结了东洋人?!”围观的客人中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黑五却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她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她要不是为了你逼我放弃这个位置,她也不会被东洋人杀死!都是你的错!”

  乍然得知真相的魏之深迟迟没有说话,许久才冷哼道:“冥顽不灵!”

  就在魏之深和黑五对峙之际,突然有宾客惊呼:“着火啦!外面着火了!”

  只见魏公馆外面黑烟滚滚。

  黑五突然放声狂笑:“我冥顽不灵?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糟糕!东洋人放火把魏公馆烧了!”叶申低声对身边的杨健说,“我们去找通行文书!”

  杨健茫然:“不救火吗?”

  “东洋人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白帮当家人的位置!所有高门显贵都在这里,这把火就是要烧得人心大乱,只要城里乱了,码头疏于戒备,他们就能闯进来!他们想控制整个恒城。”叶申冷静分析道。

  魏之深对叶申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杨健非常信任叶申的判断,当即跟着叶申冲向花园。

  一时宾客大乱,厅堂里吵闹声此起彼伏。元世臣带着陆曼笙小心离开,这是恒城的事,他不会冒险参与,若是介入,他与东洋人微妙的平衡关系不免会被打破。

  众人争前恐后地往外跑,外面突如其来的枪声让大家更是恐慌。黑五轻蔑地看着魏之深:“哼!来不及了,就算你回来了又如何?只要你死了,这个位置依旧是我的。”

  魏之深呵斥道:“你与虎谋皮,竟然以为东洋人霸占恒城后还有你的位置?”

  黑五脸色微变,但他不可能在此时去细想这件事,他大怒道:“不可能!你不必挑拨我们的关系!”

  说完,黑五往内院跑去,他早已准备好了逃跑的后路,内院的后门有车,可以随时离开。魏之深紧跟着追了上去。黑五这些日子对魏公馆已经了解得很透彻了,他飞速地跑到二楼。魏之深紧追不舍,瞅准时机猛地扑了上去,将黑五撞到玻璃窗户上。黑五一下子就朝窗外摔了出去,玻璃碎片划伤了魏之深的手,但魏之深顾不得许多,想要跳下去确认黑五有没有死。

  “魏先生!”身后传来呼唤声,魏之深太熟悉了,这是戴晚清的声音。

  “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魏之深怒道。他看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二楼楼梯口,就在戴晚清的身后。魏之深拉过戴晚清的手,躲避凶猛的火势。

  戴晚清也没想到火势这样大,魏之深心中惦记黑五,急忙说:“别说这些了,我们先走。”

  魏之深拉着戴晚清跑进原来方秋意的房间,二楼的楼梯口已是浓烟密布,这个房间有阳台,魏之深准备从二楼的窗台跳到花园,这样的高度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方秋意的房间凌乱不堪,衣物被撕毁丢在地上,首饰胭脂凌乱地撒在桌子上,魏之深有些诧异,但他来不及细想。屋子里都是浓烟,魏之深举起椅子用力砸破锁住的窗门,好不容易将玻璃砸碎,他一把将不停咳嗽的戴晚清推到阳台,自己也随即跨进阳台,这才有了片刻的喘息。

  “想走?没这么容易,一起死吧!”黑五怨毒的声音乍然响起,只见满头是血的他拿着玻璃碎片,正阴森森地看着魏之深和戴晚清。他从一楼爬上来,身上都是灼烧过的伤痕,显得神情越发怨毒扭曲。

  魏之深一心想自己先跳下去,这样戴晚清下来时他能接应,所以此时攀在阳台栏杆外的他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看着黑五冲过来。

  “魏先生!”

  玻璃碎片落下的瞬间,戴晚清趴在魏之深身前。“咝——”的一声,尖锐的碎片瞬间穿透了戴晚清的胸口,炙热的血喷溅在了魏之深的脸上。

  戴晚清就这样直直地倒在地上,魏之深翻身回到阳台,一脚踹倒了黑五。黑五挣扎着一拳打在魏之深的脸上,但魏之深就像不要命一般,把黑五撞到阳台边。

  黑五还想再还手,却失去平衡掉了下去。楼下已是火势汹涌,黑五瞬间就被大火卷了进去。

  就在黑五掉下楼的瞬间,他的裤子口袋里掉出了一枚珍珠耳坠,就安静地挂在阳台栏杆的钩子上,在浓烟之中耀眼夺目却摇摇欲坠。魏之深看到耳坠的一刹那,眼中浮现出难以描述的沉重。

  “疼……”戴晚清忍不住出声。

  魏之深看着耳坠掉进大火中,没有犹豫,他转身抱起戴晚清就准备跳楼。血不停地从戴晚清的胸口和嘴里涌出,魏之深突然紧张道:“你忍着点,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第一次……看到魏先生这么手忙脚乱的样子……是因为我吗?”戴晚清痛得浑身发抖,小声地说。

  “你别说话了!”魏之深大吼。

  “魏先生,我没得救的……我知道的。就算我求你了,我想好好说几句话。”戴晚清虚弱地说。

  魏之深突然冷静下来,像是作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定。他缓缓地坐下,让戴晚清躺在自己怀里能舒服一些,生怕细微的挪动让她更痛苦。魏之深哽咽道:“你说。”

  戴晚清看着茫茫火海,眼神有些迷离:“魏先生啊……叶申也好,你也好,我都活在你们给我设定的角色里……该这样做,该那样做,都是你们告诉我的。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其实我很羡慕方小姐的。无论旁人怎么笑她说她傻,她都活得那么像自己,活得那么洒脱。我根本不能与之比较,所以你的眼里也从来没有过我,我只是个适合演戏的戏子,是吗?”

  魏之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一味地否认:“不是的,不是的……”

  戴晚清口中一直喷涌着血,她艰难地说道:“旁人记得的始终是我演了什么角色,唱了什么有趣的曲儿,却不是喜欢我这个人……这一次我要为自己活着。你觉得我不值得,我偏要这样做。若是你心中愧疚,那就不要忘了我……”

  “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啊!”魏之深吼着问道。

  但除了大火发出的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怀中的人已没了气息,好似一朵脆弱的小花。

  永远不会再有回答了。

  就是在这个阳台,能看到内院的大门。在魏之深没有在意过的与戴晚清的过往里,每一次他回来时戴晚清都会提着裙摆,小跑到门口,迎接正准备进屋的他,轻轻喘息地笑着说:“魏先生,你回来了。”

  大火湮没了魏之深的视线。

  再也不会有了。

  魏公馆大乱、下人都在忙于灭火的时候,叶申和杨健顺利地在花园里找到了通行文书。正准备离开时,叶申远远地看到元世臣牵着陆曼笙的手,由宋清带人护着准备上车。

  元世臣看了一眼叶申,知道他拿到了通行文书,点点头,准备离开。杨健不爽道:“这个元世臣,好人都让他做了,得罪人的事都让别人来做。”

  叶申却平静道:“本来就是我们恒城的事,他无利可图,置身事外才是上选。”

  看眼前的形势,自然是稳住码头最为重要,但杨健有些着急道:“二爷,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带走陆姑娘吗?”

  叶申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书:“码头的事重要,不要耽搁了。”

  杨健立马说:“码头我替你去,陆姑娘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叶申呵斥:“码头有黑五的人!他们不会因为文书就认输的!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我能让你一个人去吗?!不要磨蹭了,赶紧出发!”说完这话,叶申再次看了一眼坐在车里的陆曼笙,眼中带着不可捉摸的情绪。

  叶申没有犹豫地朝着码头赶去。他已经从杨健的口中得知陆曼笙为了救他而失忆的事了,心中的愧疚让他不敢再靠近陆曼笙。

  他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除了让她受伤,自己什么都给不了。

  ——母亲,与我在一起只会让她过得更加艰难,我不想害了她。

  ——是我不自量力,不得不放手了。

  元世臣的车缓缓朝着恒城城门开去,这是元世臣一早就计划好的——等事情结束,就带着陆曼笙离开恒城。元世臣看着陆曼笙的眼里满含宠溺:“曼笙,你跟我一起回北方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恒城。”

  看着魏公馆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的陆曼笙听到这话,回头看着元世臣,语气突然变得冷淡:“你明知道码头有危险,你还让他们去。”

  元世臣骤然沉默。

  陆曼笙目光疏远,继续说:“我听到你和宋清的对话了。你帮助魏之深和黑五内斗,本意是想挫了白帮的锐气。你又在码头放置了炸药,想炸死东洋人,然后你再坐收渔翁之利,真是好一出戏!”

  “你……醒了?”元世臣突然意识到陆曼笙的记忆恢复了,不再是那个单纯懵懂的陆曼笙了,他也不能再用三言两语蒙骗住她了。于是他便问:“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何还愿意陪我演这场戏?”

  黑五和魏之深都不算什么好人,陆曼笙自然不在意。她没有回答元世臣,只对司机说:“掉头!去码头!”

  元世臣拉住陆曼笙,焦急道:“曼笙,你不要闹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东洋人没办法上岸的!”

  陆曼笙眉头紧锁,质问元世臣:“你所谓的安排可知炸死的不只有东洋人!现在码头上抵御东洋人上岸的除了白帮,还有很多无辜的老百姓!元世臣,你想要拿下恒城,你有自己的野心和计划,我不管,但你草菅人命,让我明知那是去送死却不阻拦,我做不到!”

  元世臣无奈地解释:“曼笙,成大事的路上总要有人牺牲。”

  “我与你无话可说!”陆曼笙继续对司机说,“司机!掉头去码头!你是恒城人吧?!你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恒城百姓惨死吗?!”

  司机左右为难。陆曼笙不愿再等,开门想要跳车。

  元世臣赶紧用力将她拉回车里,大吼道:“陆曼笙!你疯了?!什么恒城百姓,你明明就是想救叶申!”

  陆曼笙回头怒吼:“元世臣!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我要救恒城百姓,也要救叶申。”陆曼笙说得斩钉截铁,一番话振聋发聩。

  车里的气氛凝结了片刻,元世臣重重地拍了下椅背,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去码头。”

  陆曼笙看着司机掉头,便不再挣扎。元世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陆曼笙,我不甘心。”

  陆曼笙语气冷淡:“你知道我不是陆曼笙,你早就知道我醒了。”

  “我知道。”元世臣垂着头,看不出情绪,“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陆曼笙不解:“哪怕我只是个替代品?哪怕我对你毫不在意?”

  元世臣黯然无语。陆曼笙看向窗外:“元督军,你根本不喜欢我。或许你是喜欢陆曼笙的吧,但你更喜欢权势。你今天可以为了达到目的利用我,也许明天就会为了权势牺牲她。”

  对于陆曼笙说的话,元世臣没有否认。订婚宴本来就是为了让黑五放松警惕设的一个局,也是让他在码头安置炸药的好机会。他想和陆曼笙结婚不是作假,但想要拿下恒城的心思也是真的。

  陆曼笙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

  叶申为了自己,不惜与魏之深作对;现在为了恒城百姓,更不惜放弃他的所有,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从来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他其实很善良。

  陆曼笙很清楚自己心中涌动的情愫是什么,但她不能接受,也不可以接受。

  司机分秒必争,等他们的车赶到码头时,叶申和杨健正带着白帮和警察局的人与东洋人对峙。原本守在魏公馆外的东洋人正在与他们打斗,地上血流成河,双方皆有死伤。

  恒城百姓自发拿着棍子砍刀加入战局。元世臣立刻吩咐司机去找宋清,停止炸药燃爆,而他则下车鸣枪示意。

  “砰——砰砰砰——”

  连声枪响让众人不禁回头。叶申朝着枪声方位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旁的陆曼笙。

  明明是一袭黑衣站在那里,但在他眼里陆曼笙却像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仙女。

  元世臣的人很快赶来,将白帮和恒城百姓护在身后。白帮的人有些不敢置信,元督军竟然出手干预此事!而东洋人更是诧异,领头的东洋人用蹩脚的汉语戒备地质问说:“元督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碰北方,你就得寸进尺?”

  元世臣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对那东洋人轻描淡写地说:“此言差矣,恒城也是故土,怎可拱手让之?”

  元世臣的介入让东洋人有些措手不及,黑五没有拖够时间,警察局的人又来得太快,他们只有一艘船靠岸,上岸的只有几十个人,还有三艘船无法靠岸。

  人手不足,形势堪忧,这步棋算是彻底下错了!领头的东洋人思量片刻便准备撤退,放狠话道:“叶申!元世臣!你们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那东洋人中枪倒地。死前那东洋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开枪的元世臣,而在一旁不懂汉语的东洋人都慌了,他们没想到元世臣这么狠心!

  “事已至此,就要斩草除根!”元世臣冷静地说。

  白帮众人瞬间领悟元世臣的意思,立马冲向东洋人。

  一时间码头上厮杀声一片。

  陆曼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叶申,他衣衫单薄,满身是伤;而她面容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耳边响起只有她才能听得到的声音:“三生,别做傻事。”

  陆曼笙怅然若失,喃喃自语:“爷爷,你曾经说红尘无可留恋,世人偏想成仙。三生有所感悟,能放弃红尘所有,不是舍得,是求不得。

  “爷爷,我错了。”

  爷爷有些意外地问道:“你哪里错了?”

  陆曼笙惘然:“我错以为,世人心意相通,能在一起才最是圆满。可我走了这一遭我才晓得,世人的欲望无穷无尽,爱一个人时却又极其卑微。朝荣夕悴,若是求而不得的话,能好好告别,能擦肩而过,能瞧上一眼,那都是好的。”

  爷爷沉声:“他不过是个凡人,会忘记所有事。只有你记得,只有你一个人承受失去的痛苦,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闻言,陆曼笙粲然一笑:“爷爷,就因为他总有一天会忘记所有,无法留下关于我的只言片语,我却可以永远记得,这对他来说才是不公平。”

  直到傍晚,白帮才将上岸的东洋人斩杀干净。

  叶申带着杨健收拾残局,坐在车里等候的陆曼笙对元世臣道:“我想和叶申说两句话。”

  “好。”元世臣犹豫片刻,又问,“你还会回来吗?”

  陆曼笙不置可否,下车径直走到叶申面前。叶申就这样看着陆曼笙走向自己,心中有些许期待。

  “叶申,你可还记得说要带我回你家乡泛舟看风景吗?”陆曼笙迎着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