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灏正喝水,差点儿没呛到:“放屁!”

苏起大笑,指他:“真的写过,你赌不赌!”

路子灏:“赌就赌,输了爬地上当马骑!”又道,“苏七七你老公还在这儿呢,你也好意思。”

梁水笑得花枝乱颤,直摆手:“我没事。路造,我劝你认怂。”

路子灏:“不可能!我就没写过。”

苏起:“我家有证据呢,你等着回去看吧。声声都给我写过。”

话说到这份上,路子灏还没想起来,连林声都没想起来:“啊?我吗?我给你写情书?没有吧?”

路子灏笑:“七七你幻想症爆发。”

苏起:“真的!”

李枫然亦笑:“真的。我也写过。”

“你看!”苏起有了支持者,冲他一眨眼,“还是你记得。”

李枫然说起来龙去脉,但路子灏和林声就是想不起来,说要等回去看到信才算。

路子灏说:“我只记得你以前跟一个叫什么王珊珊的女孩写信。”

“王衣衣。”说到这儿,苏起翻出手机,“我小时候给她寄过照片,上次去她家把照片拿回来了,还翻拍了。”

她趴在小桌板,点开图片,五个脑袋凑过去看——

十二岁的少年们站在南江巷荒屋的红砖墙下,冲着镜头笑。照片有些发黄,但照在他们脸上的阳光白皙而灿烂,是个明媚的夏天。

五人凝视了好一会儿。

梁水说:“好嫩。”

苏起道:“又是一个十二年过去了。”

梁水灵光一闪:“这次去南江合照,以后每年照一张。”

伙伴们都赞同:“行!”

苏起滑动相片,儿时的砖瓦民巷出来了——苏起家门口的栀子花树,路子灏家后的臭水沟,林声家的葡萄架,梁水的阁楼,李枫然的窗台和钢琴。

大家一时感慨万千,

梁水纳闷:“我记得李凡的钢琴是灰色的,怎么是原木色?”

苏起轻敲他脑壳:“笨蛋,哪有灰色的钢琴?听你拉小提琴锯木头的时候,我的心才是灰色的。”

梁水笑起来,抬头:“声声跟路造那时候学的什么乐器?”

两人齐齐摇头:“忘了。”

原来,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忘了啊。

车窗外,黑夜无边。火车厢在铁轨上奔驰,带着他们回南方。

五个年轻人聊着,回忆着,分享着,

是啊,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忘了。

林声忘了他们养过一只小鸭子,路子灏忘了他曾陪着梁水奔跑去火车站,李枫然忘了他曾坐在江边安慰林声,梁水忘了李枫然曾弹过一首花仙子。

就像苏起,她差点儿忘了她的秘密花园,多亏李枫然和声声提醒。

甚至和梁水之间的很多事,也变得模糊。

她记得他帮她赢弹珠,但不记得他在深夜抱着落落送她去医院;她记得他帮她练习仰卧起坐,但不记得他罚站时握紧了她的手;不记得在自行车被偷那天,他载着她穿过夜色一路回家;更不会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幼小的她第一次和他爬楼梯,在阳光下抓了抓他软嘟嘟的脸颊,说:“你比阳光还可爱。”

有的记忆,他能想起,伙伴们能想起,帮着修修补补,焕然一新;有的记忆,五个人都忘了,就此消失在滚滚而下的时光江河里。

就像他们有人记得在大夏天一起顶着烈日踩着单车去街上买专辑,却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他们喊着剪刀石头布你一步我一步地回家了。

也没有人记得,有个冬天,他们每个人过生日都互送贺卡,一翻开就会亮着灯唱生日歌的漂亮卡片。

那种贺卡在当年很流行,后来却绝迹了,带着一代人的记忆消失了。

夜色深深,五个年轻人歪靠在座位上,合着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窗外是灿烂夏阳。

他们抓着夏天的尾巴回到了南江。

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连风都是黏腻的。他们却兴奋极了,没先回家,直奔南江巷。

“要坐车吗?”苏起问。

“走过去吧。”梁水说。

夏天快到尽头了,却仿佛是为了等着孩子的归来,不肯离场。

气温很高,满城树木茂盛得遮天蔽日,繁花盛开。

城还是那座小城,狭窄的街道,低矮的民居,几栋新建的商厦矗立其中,格外突兀。

一路过去,拉着砂石的货车轰隆隆开过。

苏起心情不错,不经意哼起了歌:“goodbyefriend it's harddie, when all the birds are singingthe sky.”

梁水无意识就接了下一段:“now that springin the air.”

路子灏边走边跟着哼起来:“little childre you see them i'llthere.”

李枫然林声加入,起了和声:“we had joyhad funhad seasonsth the wine and the song like the seasons have all gone.”

他们哼着歌,很快走到了城区和北门街区的坡道前。

苏起微讶:“没想到从火车站过来这么近,小时候觉得好远。”

梁水抬下巴:“你看那道坡。”

众人看前方,那道水泥坡道又短又平。

这曾是他们骑着自行车冲下的地方,苏起还在这里偷偷拖着梁水的自行车不让他往上。

林声不信:“以前觉得很陡的,是不是后来填平过?”

李枫然摇头:“没有。这几棵树的位置没变。”

当年的小树已长得又粗又高,树荫遮了大半条路。

走上坡,众人静了静——曾经宽阔高耸的防洪大堤变得又窄又矮,两边的坡道几乎不能算是坡道,坎还差不多。

目光尽头,长江翻涌。

小时候上下学必经的长长的大堤在记忆中骤然缩短,没几步就到了南江巷外。

儿时踩着滑板车冲下的陡峭坡道,不过是个又短又平的小路。恐怕不到十来米。

苏起吃惊:“这个坡怎么这么小了?”

梁水望一眼南江巷巷口,说:“巷子恐怕更小了。”

林声忽问:“要去看吗?”

五个人在大堤上静默站了会儿,江风鼓起他们的衣衫。梁水率先走下斜坡,苏起跟上。三人尾随。

巷口的树长得很高了,绿油油的叶子在夏风中招摇。

苏起牵紧梁水的手,随他拐进巷子。

时过盛夏,天空湛蓝,阳光盛大而热烈;南江巷满目疮痍——

几户人家都上着锁,荒废了。

两排砖瓦平房破败不堪,墙漆剥落,露出大片水泥;门板在风吹日晒中破裂;玻璃蒙尘破损,木窗在风中摇摆,生锈的栓子摇摇欲坠;葡萄架不见了踪影,连栀子花树都不在了,只剩一个干枯的小小树桩。

南江巷,她老了。

原本破败的巷子在几家人搬走后,骤然失去生机,加速老去,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记忆中又宽又长的巷子变得狭窄,五个人站在里头竟显得局促。

可苏起恍惚像看见五个小孩子在巷子里奔跑,玩着一二三木头人……

她踩着裂开的水泥地走到梁水家门口,抬头望,红瓦早已褪色,梁水的阁楼一片灰败。可,像是在昨天啊,一串小孩子抱着西瓜、绿豆冰、咚咚咚上楼,楼梯踩得哗啦啦响。

“吱呀”一声,苏起回神,她家门开了,一个拾荒老人拖着一袋塑料瓶出来,奇怪地看他们一眼,自顾自把瓶子一个个踩瘪。

苏起上前:“爷爷,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我以前住这里的。”

老头儿很和气:“去吧。”

他们走进屋,房子很小,摞满了一堆堆的废弃纸板麻布袋和塑料瓶。屋内潮湿而阴凉,光线昏暗,气味**,像是蘑菇生长的地方。

苏起一时都不记得妈妈的床曾经摆在哪个位置了。

她小声:“我家这么小啊。小时候觉得好大呢。”

她匆匆看一圈,走了出去。

一出大门,夏天的阳光倾斜而下,照得她眯起了眼。

“拍张照吧。”李枫然说。

他们走到那面残破的墙下,按当年的顺序站好,请老爷爷帮忙拍了照。

照片中,五个年轻人正当青春,英姿飞扬。

斑驳老去的石墙,映着他们年轻的身影,有种冲突强烈的美感。

“真不错。”梁水说。这时,电话进来了,是林家民。

爸爸妈妈们知道他们回来,五家人要去梁水家聚会,给他们做大餐。林家民问孩子们想吃什么,报菜单。

路子灏往巷子外走,说:“莲藕肉夹。”

李枫然:“炒蒿苞。”

林声说:“山药炖老鸭,黑鱼汤。”

菜单一串串蹦出来。

苏起落在最后,回头望。

残破的房屋背后,树木在风中招摇,知了鸣叫着,叫声铺天盖地,像是知道夏季将逝,尽情唱着最后一个夏日。

她站在巷子口,穿堂风吹过她的裙子,像是南江巷的精灵穿越时空给了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她在风中微微一笑。

听见梁水唤:“苏七七,走了。”

“诶!”苏起回头,看见梁水、李枫然、林声、路子灏站在长江大堤上,齐齐等着她,冲她笑着。

夏日蓝天,江风涌动,他们的衣衫像飞舞的花儿。

苏起心里涌起大片的温暖,朝他们跑去。

……

她跑上坡,望住他们:“现在就走了?”

伙伴们留恋地看了眼巷子,梁水说:“走吧。”

苏起走了一步,忽停住,亮了眼睛,说:“我想飞!”

梁水和李枫然对视一眼,笑了一下。梁水朝她伸手,李枫然也伸了手。苏起蹦上去挽住他俩的手臂;梁水又朝林声伸手,路子灏走过去,让林声也挽住他俩。

五个大孩子站成一排,探着头左右互相看,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苏起:“梁机长!”

“准备!”梁水说,“一,二,三!!”

三个男生笑容绽开,突然起跑;两个女生双脚悬空,哈哈大笑;在大堤上飞驰起来。

他们在风中奔跑,飞翔,衣袂翻飞,笑声回荡。

南江巷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苏起飞着,笑着,心想。

……

故事,故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八十年代末的一天吧,苏勉勤和程英英拿着从电线杆上撕下的降价出售宣传单,寻到了南江巷。

春末初夏,江水如练,程英英说,真美啊。

她说,希望未来的生活,一路风生水起。

年轻的丈夫便摘了朵栀子花别在她头上。

苏起挽住梁水的胳膊,又摸摸丸子头,昨天梁水别上去的小雏菊还在。

梁水的手寻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问:“你笑什么?”

江风吹动女孩的长发,她摇头,笑容灿烂:“没什么。”

伙伴们走在大堤上,讨论着中午吃什么家乡菜。

苏起回头望了眼长江,望了眼掩映在绿树间的南江巷。阳光太刺眼,在睫毛上跳动着,世界变得有些虚幻。

一瞬间,好似回到了遥远的童年,一个从未留意的平凡夏日——

那个夏天的午后,天很蓝,没有风。巷子里很安静,大家都午睡了。

她午觉醒来,穿过烈阳去找声声,声声从凉席上爬起来给她开纱窗门,脸颊上还印着凉席印子;

梁水的阁楼上,传来世界杯重播的声响:“中央电视台——”

她叫:“比分三比零,法国赢了!”

梁水抓起冰袋就砸向她。

路子灏推开纱窗门,刚醒的李枫然懵懵坐在凉席上,吊扇呼呼转动,

墙上的挂钟沉默地走着,一圈又一圈。窗外,日升日落,东去春来。

小小的阁楼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夏风一吹,千纸鹤的门帘轻轻飘荡——

嘘,不要告诉别人,

这是南江巷的秘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番外。】写这篇文呢,是有段时间很怀念小时候,怀念童年时代中学时代那种简单纯粹的无忧无虑的美好。很想很想回到年少,哪怕一次都好。但时光是无法回头的,所以就在小说里走一遍了。

之前说,要写一个温暖的故事,回头看,做到了。

想对看文的妹子们,无论是还在上中学,读大学,已经工作,或是结婚生子了的妹子说,生活里总是有波折坎坷,长大的过程中总是有遗憾失落。难过的时候,沮丧的时候,低落的时候,就回南江吧。来看看南江小分队,希望这群小伙伴能永远为你们带去温暖,美好的回忆。希望大家都能想起来,我们的童年是美好开心的,我们天生都是有快乐的能力,微笑的能力的。虽然长大了,但不要忘记了啊。

回南江吧~

 

第92章 【番外】时光如江河,奔流直下

作为一个结了婚的年轻姑娘,除了手指上多了个戒指,苏起的生活和未婚没什么区别。她要上学,忙着搞研究,梁水工作也忙,常常倒班,两人都吃食堂,要是凑到一起就寻觅美食,打卡各类餐厅。家里是不开灶的,没有半点烟火气,打扫也交给钟点工。

苏起没有婆媳关系处理,不用做家务做饭,也不用按时回家,自由得随时撒丫子跑。

唯独一点,除了去外地,无论做实验到多晚,她每晚必回家里住。哪怕有时候梁水晚班,凌晨两三点才回,她也不住宿舍。

她喜欢等他回家。

喜欢在睡梦中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轻缓地走过客厅,进了卧室;床板稍稍一沉,他的手摁在她身边,低头给她一个轻吻,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她在迷迷糊糊中眯着眼憨笑一下,翻个身,他会忍不住再多亲她几下,才去洗漱。

她缩在被子里醒一会儿觉,等他洗漱完,她抠着脸蛋爬起来,去厨房。

那有早已煮好的清粥,凉拌黄瓜,海带丝,榨菜腌萝卜。让他夜里回家能吃上宵夜。有时她跟他一起吃,有时她趴在桌边看他,有时她白天太累,赖在床上不下来,半梦半醒,等他吃完了再钻进被窝来吃她。

梁水时常调休,若是刚好碰上周末且她没实验,两人便溜出去玩;头一年还挤地铁坐大巴,第二年梁水买了车,隔三差五带她去坝上草原承德北戴河。

要是碰上工作日,她要上课,他便陪她在图书馆自习看书,还跑去教室蹭课。

苏起是小班教学,班上学生不多,教授们也不介意旁听。一来二去,都认识梁水了,有次上课教授开玩笑,说:“梁水又来了。哎,班上就苏起一个女生,老公是得看紧点儿。”

哄堂大笑。

梁水摸着鼻子,跟着笑,说:“我是来学习的,学习。”

有教授半路提问,问:“梁水答不答得上来啊?”

他真能答个百分之六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