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深给陈燕打电话,却没人接。
陈燕的手机在沙发里震动闪亮着,没有人管;路子灏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亮着。
手机里,是一张路子灏和肖钰的亲密照片。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陈燕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肩膀耷拉着,几近崩溃。
路子灏坐在单人沙发上,沉默不语。
他也没想到会在除夕跟肖钰吵架,更没想到发微信的时候会被妈妈看见。
窗外是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视机里仍在载歌载舞。
终于,陈燕抬起头:“是不是高中的时候你被人冤枉,所以糊涂了……”
母亲的脸上满是质疑,彷徨,悲伤,困惑。路子灏望着她,有些于心不忍,但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是。”
陈燕表情一瞬间扭曲,猛地又低下头,用力抓了下脸,又看他,不能理解,又急又冤:“不是——女孩儿哪里就不好了?你怎么就……你喜欢男的干什么呀?你跟妈妈说,是不是哪个女孩伤害过你,啊?是不是我没把你教好,让你觉得女人很可恶?”
路子灏心中刺痛,想要插话,但陈燕已经崩溃:“是不是你爸爸让你缺失父爱了?是不是?但这两者也不能搞混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搞错了?”
路子灏一言不发,他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说不出话。
但他的沉默是默认,是坚持。
母亲急了:“就算妈妈求你,你去跟女孩子谈个恋爱好不好?你都不知道跟女孩谈恋爱是什么样,你怎么就确定你喜欢男的?你要是搞错了怎么办?!你说你好好一孩子,你喜欢男的干什么呀?!”陈燕一下子急哭了,伤心地捂住眼睛别过脸去,泪水涟涟。
路子灏曾设想过如果有天跟母亲坦白时可以说的话,可临到场,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干涩道:“你就当我谁都不喜欢,一直单身不行么?”
“你怎么可能一直单身我问你?你现在年轻,无所谓。你老了怎么办,没有孩子,没有伴,我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妈妈会比你先走的,到时候你孤苦伶仃的谁管你?”
路子灏眼眶红了:“妈妈,世上那么多人,我会有我的伴的。”
“没有那么好找的子灏。”陈燕说,“你们现在搞这种恋爱,等再大一点,三十多岁了,人家的爸爸妈妈不会叫他结婚生子吗?现在独生子又多,哪个爸妈不要孙子的。别人都去结婚了,你呢?”
路子灏不语。
窗外,烟花炸开,爆竹声轰鸣。
陈燕说到这儿,想到什么,突然拿纸巾一抹眼泪,冷静道:“你喜不喜欢男的女的,都先不说。你给我好好谈个恋爱,结婚,生小孩。以后你爱怎么闹怎么闹,我都不管。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了。离婚都行,但你必须结婚生小孩。”
“妈妈,”路子灏望住她,“我能跟七七说我喜欢她,骗她跟我结婚,等她生了孩子,再跟她离婚么?”
陈燕一怔。
路子灏说:“别人家的女孩儿也是爸妈的心肝宝贝,人凭什么被我骗啊?”
陈燕也知刚才那话说得太缺德,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冤屈地大哭道:“所以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人家孩子都好好的,都正常,怎么就你想法变态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我不正常。”路子灏沉默许久,忽抬眸,冲她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妈妈。你就原谅我吧。”
chapter 29-2
chapter 29-2 独立(2)
回北京的火车上, 路子灏跟苏起梁水说,他跟妈妈坦白了。但他没具体说陈燕的反应, 只说了句:“她蛮反对的。”
苏起问:“你还好吧?”
路子灏笑了下,靠在火车壁上, 说:“我就觉得我挺不孝的,都这么大了还让她伤心。”
三人都沉默。
路子灏又说:“不过还好有我哥哥, 至少能给她点儿安慰,不是一篮子坏鸡蛋, 至少还有个好的。”
苏起皱眉:“你也不是坏鸡蛋。”
梁水想了想, 问:“肖钰有跟他父母讲吗?”
路子灏摇了下头:“还是迟几年再说吧, 头疼。别两个人都一起炸了。”他低头挠了下脑袋, 很烦躁。
梁水拍拍他的肩,说:“慢慢来吧。我觉得等你工作几年,能把自己养活,能过得很好的时候, 你妈妈或许容易接受些。”
苏起也说:“对啊。爸爸妈妈可能最担心的还是你过得不好。”
路子灏怅然地想了会儿, 忽瞥一眼梁水,说:“当初亲七七就好了。老子本来是直的,就是被你亲弯的。”
梁水一巴掌挥他后脑勺:“给老子放屁!”
“真的。”路子灏朝苏起伸手, “来, 七七, 把我亲回来。”
苏起哈哈笑, 佯作同意,就要起身;梁水捞住她腰把她摁在床铺上, 还不解气,一脚踹路子灏屁股上。
梁水又问:“你也太不注意了,怎么会被你妈发现的?”
“聊微信发图片。”路子灏叹气,道,“对了,推荐你们这个软件,上月新出的,蛮好用。”
苏起凑过去看,说:“这不跟QQ差不多么?腾讯干嘛呢?”
“不一样的。”
苏起说:“我手机好像弄不了。”
路子灏道:“换个苹果去吧。用智能机是大趋势了。”
“不要。好贵哦。一学期的学费呢。”
梁水没做声,看了苏起一眼。
……
大四最后一学期,李枫然准备着下半年的维也纳个人演奏会;路子灏早就保研了,轻轻松松在某互联网大公司做实习生;林声仍在找工作,听说有眉目了。梁水又去了珠海。
苏起忙着写论文,考研成绩出来了,她专业和英语都考得不错,但政治分数不高,有点儿悬。
大四后半学期,课表上已经没什么重要课程。
一时间,好像身边所有同龄人都忙着各奔前程。留京的,回家的,出国的,考研考公的,国企外企私企民营,看似无数个选择摆在面前,但每一条路都不那么好走,总要经过一番磕磕碰碰。
即将走出象牙塔,这一刻才是真正站在了年少无忧与成人世界的分界线上,每迈出的一个脚步都忐忑惶然。
寝室里,薛小竹考国考面试被刷,又开始北京市考,职位是怀柔的村官。王晨晨和方菲仍忙着各处投简历,等待和准备面试。
心仪的公司、职位、薪水、发展前景、体面度……所有因素都要考量,没有一个工作是尽善尽美的。
苏起看着几个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的室友,心里惴惴不安,期盼着考研能有个好结果。
那天梁水给她打电话,问毕业论文写得怎么样。
苏起说:“都蛮好的啊。就是等分数线有点着急。”
梁水说:“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苏起想起什么,道:“你下半年会不会去美国啊?”
飞院的优秀学员会被公费派去美国XX飞行学院学习一两年,驾驶各类真实机型。她想,梁水肯定会被派去的。
“大三去吧,一年半到两年。看学业完成度。等回来就准备毕业和入职了。”
苏起平躺下,踢腾了下被子,说:“真要变成梁机长了。”
梁水好笑,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副机长。”又道,“我努力,争取回来后尽早上机。挣钱给你买奶茶。”
苏起:“嘁!”
人翻动一下,哀哀地叹了口气,“要两年啊,好久哦。”
她的嗓音透过话筒,柔柔的,撒娇似的,那头他心都软了,低笑,说:“又不是中途不能回来。”
“那也不能经常回啊,机票那么贵,浪费钱……”她咕哝。
梁水笑:“有这么想我么?”
“没有。”苏起一秒恢复寻常,哈哈笑,“我就是装装样子。”
梁水噗嗤:“没良心。”
聊到快熄灯,苏起挂了电话。
薛小竹在追《宫锁心玉》,抬起头,问:“梁水下半年要去美国?”
“嗯。”
“回来就直接入职了吧?真羡慕。”王晨晨最近投简历投得快神经衰弱了,说,“不用找工作,年薪还那么高。”
方菲说:“肯定的吧。工作那么累,危险系数又高。”
“机长都轮休的好吗,比空少空姐假期多多了。”薛小竹说,“再说,国内民航安全系数很高了好不好?”
方菲:“开玩笑啦。最近不是很流行那个段子么。医学生说,想到以后医院里都是我的一帮同学,我就不敢生病了。我现在是想到设计飞机造飞机的都是我的一帮逃课挂科的同学,我就不敢坐飞机了。”
王晨晨:“那个帖子我也看过。”
苏起没参与讨论,拿着毛巾脸盆经过薛小竹身边,问:“最近好多人看这个剧,好看吗?”
“特别好看。”薛小竹说,“讲穿越的。啊啊啊晴川和八阿哥!”
苏起说:“赶紧看你的申论吧。”
几周后,方菲和王晨晨陆续收到工作offer。王晨晨进了国企,方菲进了外企,听说月工资近万。在苏起这穷学生眼里,简直是天价。
两人一扫之前压抑的气氛,未来变得光明轻松起来。
就在这时,国家线下来了,苏起的政治成绩差了5分。
结果出来时,她恍惚了很久,脑子上挨了一重锤似的,但在学校走了几圈后,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梁水知道后问她有什么打算,苏起说:“去找工作。”
梁水默了一下,问:“想好找什么工作了吗?”
苏起说:“没有。先去网上看看吧。”
梁水说:“不急。你先好好写论文,准备答辩。我四月底就回来了。到时候帮你一起找信息。”
苏起说:“好。”
话这么说,苏起仍是心急的。这个时候,一些大企业的校招都过去一拨了,一部分好的职位都定下来了。
多少毕业生挤破脑袋在找工作啊。
她有些慌乱,怕没考上研,工作也找不到好的,结果两手空空,一毕业就没了着落。
云西是回不去的,其他城市她又不熟,北京的大部分国企校招都过了,苏起开始广撒网投简历,不再局限于本专业,像管理培训生、秘书、助理这些职位她都有考虑。
她面试聚美的管理培训生过了三面,四面的时候被一个男生PK了下来。
她挺失落的,但也只能打起精神准备接下来的投简历和面试。梁水在电话里安慰她,说:“我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帮你整理简历和资料。”
苏起说:“明天么?什么时候到学校啊?”
“四五点吧。”
“明天我还有个面试。”苏起说,“可能要六点才回。”
“没事。你回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找你。”
苏起第二天面的是沃尔玛的管培,这是她临时投的简历,对方通知面试很突然,她来不及做太深的背景调查。虽然她人很机灵,很多问题都答得上来,但她觉得整体表现只算中规中矩,不够亮眼。
回到学校,走过林荫道,树梢上绿意盎然,阳光跳跃。
四月末五月初,又快到夏天了。
临近毕业,她还没有安定下来。
垂着脑袋走到宿舍门口,脚步一顿——梁水一身飞行员外套,牛仔裤,手插在兜里,坐在花坛上等着她。
阳光照在年轻人英俊的眉眼上,他散漫笑看着她,手从兜里抽出来,朝她张开手臂。
她心头霎时软了,竟莫名有些委屈,一下子扑去他大大的怀抱里。
他笑容放大,仰头望着她,冲她努了下嘴;她低头亲亲他的嘴唇,又亲亲他的鼻子。
他摸了下她的腰:“想我没?”
苏起顺势坐在他右腿上,咕哝:“想了。你干嘛坐这儿等我啊,来很久了?”
“反正没事儿。”就是迫不及待想看见她。
她歪靠在他肩头,手指无意识地隔着T恤挠摸他的腹肌,他痒得轻笑,她指尖便传来腹肌齐齐绷起的有力触感。
他牵住她手,微微一抬,示意她站起来。苏起起身。
梁水本就是张着腿,大喇喇坐着,他从上至下打量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女孩儿,她又束起高马尾了,还化了淡淡的妆,一张小脸愈发娇俏。因为要面试,她穿了件白衬衫配黑色套裙,丝袜,高跟鞋,有种别样的小女人的性感。
他手指在她丝袜上抚摸撩拨几下,抬眸:“好看。”
苏起脸微红,扭了下鞋子,说:“穿着真不自在,鞋子好硬。”
梁水又拉她坐到自己腿上,说:“看看你最近都找了些什么。”
苏起把包里的简历和职位表翻出来,梁水一张张认真看过,发现她什么类别的企业和职位都投了,甚至还有一份CCTV-5的体育记者职位。
梁水看她,眼神询问。
苏起解释:“我也很喜欢体育啊,还经常写球评,当体育记者应该也蛮好玩。”
梁水又翻了翻其他的,什么总裁秘书,研发经理,产品策划,他问:“这些你都喜欢?”
“我觉得都不错,可以尝试。”
梁水一时没说话,把资料都整理好,还给她了,问:“你不是说想搞科研的吗?”
苏起一愣,眼眸一垂:“没考上啊。再说,科研也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很多现实困难的。国家还说要在五年之内搞出C919,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梁水听她说完,道:“这些问题,你也不是最近才知道吧,怎么最近就放弃了?就因为没考上?”
苏起隐隐觉得他不赞同自己,皱了眉:“大家都有工作,都独立了。我都这么大了,难道不读书了都赖着我爸爸妈妈吗?”
梁水说:“为什么不继续读呢?”
苏起气了:“没考上啊!”
梁水:“那就再考啊。”
苏起怔住。
他的眼神看着温和,竟也透出一丝锐利。
她心中一惊,忽然发觉他成熟了。比记忆中的少年更加坚定不移。
虽然平日里小打小闹他总让着她,但这一次,他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儿,而他是个不允许她胡闹过关的家长。
她面燥得慌,别过头去,倔强道:“要是又一年没考上呢?那时候不是应届生,很多机会和特权都没了。再说,这次没考上,可能说明,或许也该试着走别的路。”她说完,耳朵更红,自己都觉得是在自我安慰和找补。
梁水听完她的话,淡淡道:“我看是你就是没定性,又三心二意了。喜欢的时候,喜欢得很;一改主意了,放手也放得快。”
苏起气得跟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一下子弹起身要走。
梁水拉住她手腕将她扯回来,她跌到他身前,还要挣扎,他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一圈,将她圈在自己双腿之间。这姿势狎昵暧昧得厉害,他的脸色既有些散漫又有些凉肃,苏起又羞又气,站在他怀里俯视他:“你松开。”
梁水抬头望她:“我说错了?”
苏起扭过身板去,拿背对他。
他又把她扭回来,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一会儿要唱歌,一会儿要跳舞,一会儿要演戏,一会儿要那个……”
苏起恼道:“那是小时候!哪个小孩不那样啊?”
梁水:“好,那是小时候,现在呢?你不是之前都想好了做科研吗?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碰到坎就绕着走?就不能试着踹几脚,把那坎给踹了?”
苏起原本憋着气,一听他比喻说“踹几脚”,脸上又有些绷不住,别过头去。
梁水摸摸她的腿:“你说你这脚平时踹我挺有劲儿的,怎么现在软了?我也没摸你几下呀。”
苏起臊得慌:“哎呀你别碰我!”人却是不生气了。
梁水轻轻拨了下她,让她看着自己,道:“七七,这事你再好好想想。工作不急一时,你以后究竟想干什么,你想好了再做决定。有什么好急的?”
她不吭声了。其实也知道自己最近太乱,没规划好,跟无头苍蝇似的。只是被他挑明了,羞愧而已。
她低声,沮丧道:“别人都找到工作了。我怕……”
梁水眼神软下去,抚了抚她的背,说:“别怕。我给你兜着呢。你不好意思靠爸爸妈妈,可以靠我。”
苏起眼睛微红。
他道:“再说,别人是别人。你不用管。你把自己的路走好就行了。”
苏起一愣,慢慢坐回到他腿上,脑袋一歪,靠在他肩头。
她伸手搂住了他脖子:“水砸……”
“嗯?”
她却没说话,只是忽然抬头,吻了下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