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先进了屋。
梁水进了对门房间,刚关上门,教练一指头敲他脑壳上,训斥道:“你这跟谁学的?!”
梁水无语:“她是我女朋友。真女朋友。”隔半秒,又气恼又不解,“诶不是。你看她那样子,像你想的那样吗?”
教练顿了一下,仍是训斥:“真女朋友也不行。明天比赛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晚别搞事儿啊!差这一天了?”
“我跟她没!——搞事……”梁水散漫地抓了抓脑壳,“一次都没搞事。”
“我信你的屁话!国庆请假是不是跑北京来了?”
“真的……”梁水道,“她年纪还小。”
教练再一指头敲他脑壳上:“你年纪不小啊?”
梁水:“小小小。”
教练又是一扬手,梁水快步往后一缩。
……
梁水回到房间,教练跟过来,冲苏起招了招手,说:“小朋友,你过来一下。”
苏起:“……”
梁水回头,皱了眉:“老杨——”
教练也皱眉:“我又不会吃了她。”
梁水不肯,质问:“那你叫她干什么?当着我面说!”
教练扬手要揍他,这下梁水冲着他一抬头,示意“来啊”。教练手却没落下去,咬着牙指了指他。
苏起忙跑过去,乖巧道:“教练您要跟我说什么?”一边不由分说把梁水推进屋。
梁水无语地在房间里坐了会儿,大概五六分钟的时候,忍不了了,起身要过去,门上滴地一响,苏起回来了,一切正常的样子。
梁水问:“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啊。”苏起摇头,“水砸,我先回学校了。教练说,会影响你比赛。”
梁水也晓得分寸,点了下头:“嗯。”
“那我明天来看你比赛。路造也来的。”
“好。”他穿上外套,“别坐公交了,转车麻烦。”
苏起抱起那只巨大的哆啦A梦,看不见前头的路了。梁水领她到楼下,酒店门口停着出租车,他送她上了车,她坐进去,笑着冲他招手:“明天见水砸。”
梁水扶着车门,弯腰看着她的脸,两秒后,忽一步跨上了车,关上门,对司机说:“北航。”
苏起推他:“已经九点了!”
梁水靠在椅背上,被她推得懒洋洋一晃,好笑:“我也不能九点就睡啊。出租车快,回来刚好睡觉。”
苏起晓得拗不过他,挽住他手臂歪头靠在他肩上。梁水也将头一歪,轻靠在她脑袋上。
夜景绚烂,流水般从车窗外流淌进来。
苏起想起了教练的话,教练没说她,只是跟她讲了讲梁水。
说他从速滑转短跑很不得已,也不容易;说他训练很刻苦很辛苦也很痛苦,比教练带过的很多学生都拼命;也说上次受伤给他打击很大,但他什么也没说,自己默默熬过来了,又用更多倍的努力爬到原来的位置,甚至超过了原来的成绩。
“做运动员啊,不是极有意志力的人坚持不下去的。他个性要强,每天训练加练都很累。”教练说,希望她能多支持他。无论顺逆。
不用教练说。苏起心里清楚,她何尝不知。
从小到大,她见过他无数次的冰上训练,清楚放弃速滑时他有多难受;也清楚重新开始会有多难;更清楚他有多渴望证明他“有出息”。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一直是当年那个害怕失去害怕失望所以总是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幼稚小男孩。
她的手与他十指相握,握紧了:“水砸?”
“嗯。”
“明天比赛有信心吗?”
“还行。”
那就是有把握了。
“你别总那么谦虚。”
“不是谦虚。是——”梁水笑一下,不知如何表达,他怕有无论如何努力上不去的极限,怕有无论如何规避都挡不住的意外,这些他都经历过,是真的怕了。
可他说不出口,吸一口气,简单道:“怕让人失望。”
尤其是你。
“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苏起仰起脑袋望他,目光坚定,“再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水砸。”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似有光芒闪过。他凝视她半刻,凑过来轻轻碰了下她的唇,闭上了眼。
出租车将苏起送到学校,返程了。
苏起回到宿舍,舍友们也都刚下自习。
“哇塞。”王晨晨叫,“你哪儿来这么大只机器猫?”
苏起把猫扛到床上摆好:“我男朋友送的。”
方菲看一眼苏起桌子各种哆啦A梦的小玩偶小饰品,说:“你男朋友也太喜欢给你买东西了吧。他是富二代么?”
“富二代?”苏起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她想了想,虽然康提阿姨在云西开了最大的连锁酒店商场和超市,但她和伙伴们都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和我一样,是南江二代!”苏起哈哈笑,又探头问,“小竹,你兼职是在哪里找的呀?”
薛小竹翻出一张宣传单:“喏。这儿,很多的。”
苏起趴在书桌前认真研究。
“你想做兼职?”
“嗯。”苏起托腮,笑容满足,“我要挣钱给我男朋友买东西!”
chapter 23-2
chapter 23-2 命运之错(2)
周日下午一点, 苏起和路子灏搭公交准时到了工体。他们拿着梁水给的VIP票,坐到看台一层最前排, 和跑道隔着一道栏杆,视野极好。
苏起举头望, 偌大的体育场层层看台上人头攒动,没坐满, 但上座率也有百分八十。
苏起兴奋道:“我是第一次进这么大的体育场呢。”
路子灏道:“听说鸟巢更大。哦,明年奥运会你要不要报名当志愿者?”
“肯定啊。诶, 记不记得小学毕业去昆明, 我们约好一起来北京看奥运的。”
“嗬, 居然是七年前的事了。”
“寒假回去跟爸妈商量旅行啊!”
“行, 我们的七年之约。”
还说着,比赛开始了。
田径场中央先进行了跳高和跳远的比赛。
大屏幕上,一个身材高挑的男运动员起跑,冲刺, 腾空, 身姿舒展,背跃过横杆,落到软垫上。
场内一片“哇”的赞叹声, 苏起跟着拍手鼓掌。
运动之美, 健康, 生机, 活力,叫人心生向往。
许是从小受南江巷爸爸们还有梁水的影响, 苏起喜好观赏各类运动,篮球足球速滑短跑跳高跳远游泳跳水,就连高考前她还追着看了欧锦赛呢。
路子灏拍着手,说:“我超级佩服运动员。真的。一天天一年年的,训练又枯燥又苦,挑战人类身体极限。没有非人的意志力,根本坚持不下来。”
苏起笑:“你在夸水砸吗?”
路子灏翻白眼,但过了半晌,道:“我很佩服他。从小就觉得他很厉害,可能因为我跑两千米都坚持不了吧。”他说,“水砸这种性格的人,做什么事都会成功。”
田径场上,又开始女子撑杆跳比赛了。
一个个女运动员举着撑杆,冲到横杆前,借着撑杆的弹跳力腾空而起,飞跃过杆。
两人和全场观众一样屏气看着,见到横杆撞落跟着捂额惋惜,见到顺利飞跃便喝彩鼓掌。
直到下午两点半,径赛开始了。
先比赛的是男女子四百米和两百米。不少运动员从通道内出来,在跑道上做冲刺和拉伸。
田径赛场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短跑,很多观众都兴致勃勃地欢呼起来。
比赛一场接一场,井然有序地进行——发令枪响,运动员们冲刺而出。
这和苏起在学校参加的运动会截然不同,每个运动员都身姿矫健,风一样从跑道上卷过,几十秒钟结束厮杀,看得观众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体育场都回荡着加油的呐喊。
等到女子100米时,苏起开始紧张了,路子灏也抱着臂咬手指。
女子100米决赛在十几秒内结束,观众的期待已达到顶峰,席间吼声不断,气势震天。
男子100米本就是田径最重头项目。全场观众都站起来了。
终于,苏起看见梁水从通道内出来,跟对手们一一拍手打招呼,随即走到起点处练起跑。
大屏幕镜头从选手脸上一一划过,给到梁水时,摄影师怕是个颜控,镜头追着他竟停留了半分多钟。屏幕上,少年神情冷淡,一张脸年轻而清俊,他躬身蹲在起跑线上,正练习起跑,一抬眸,墨色眉弓之下一双狭长的星子般的眼,眸光又冷又厉。他比其他运动员年轻些,也不太守规矩些——头发长了,几缕碎发遮在饱满丰挺的眉骨之上。少年眼中冷光一凝,忽然发力起跑,额发飞扬。他跑出去几米,缓了速度,一转身散漫地往起跑线处走。
全场观众望着屏幕,忽然间看台上议论纷纷,苏起身后一群女生惊叫:“好帅啊!”
苏起一瞬不眨盯着屏幕,从小到大,她最喜欢他训练时比赛时那和平日判若两人的模样。
梁水正走着,一扭头发现了镜头,目光冷冷地,不太友好地盯了一眼,可下一秒,似想到什么,忽就冲镜头挑眉笑了下。
看台上又起一片喧嚣。
苏起就捂住嘴巴,笑得眉眼弯弯,脸都红了。
路子灏摇头:“啧啧啧。”
短暂热身结束,几位运动员到起跑线处集合。
梁水在第三跑道,蹲了下去。
“预备——”
苏起和路子灏同时踮起脚尖。
“砰”一声枪响!
八位运动员飞驰而出,梁水反应极快,一瞬领跑在前。全场沸腾!苏起心脏狂跳,要从喉咙里冲出。她一把抓住路子灏的手,盯着跑道上那矫健舒展而又奋力拼搏的身影,她心揪成了一个点——
他风一般冲过终点,第一名!
计时牌显示:“10秒91”
“啊!!!”路子灏和苏起同时尖叫着蹦起来,抓着彼此疯狂摇晃,抱在一起乱蹦乱跳。
回头再看梁水,冲过终点的少年减了速,忽一转弯,加速朝看台这边冲来。他一跃而起,从广告牌上高高飞过去,蹲守的记者媒体慌忙躲避,镁光灯频闪。
他跳过广告牌,冲到看台栏杆边,撑着栏杆一跃跳来,带着浑身的热气和疯狂跳动的心脏扑到苏起面前,捧住她的脸就深深吻了下去。
苏起一瞬就闭上了眼睛。
……
主办方举办了晚宴,苏起想着席间有全国各地的教练运动员和记者,便没跟去,和路子灏在附近吃了顿火锅。
路子灏问:“水子是十二月报名吧?”
苏起捞着毛肚:“嗯。”
“蛮好的,很快就明年了。”
“我还得帮他补一下文化课,感觉没问题,但补一补更保险。”
路子灏道:“得了吧,他现在的成绩,一级运动员了。铁板钉钉。分数二百五都没问题。”
苏起:“你才二百五!”
两人一边吃火锅,一边回复消息——林声和远在美国的李枫然都看了比赛直播,在群里跟梁水道贺。
花之露娜lulu:“水砸在宴会呢,我跟路造在吃火锅。(开心)”
路造:“超级好吃。真想拍照给你们看,但手机QQ不能发照片。”
绿竹悠然:“一想都好吃。哎,上海菜我受不了了。(不开心)”
Flower dance:“想吃火锅了。”
花之露娜lulu:“你那里凌晨吧?”
Flower dance:“天亮了。”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去睡觉吧,下次别熬夜了。”
花之露娜lulu:“你怎么在玩手机?(问号)”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鬼脸)”
Flower dance:“睡觉去了。”
花之露娜lulu:“安。(可爱)”
绿竹悠然:“安。(可爱)”
吃完火锅,路子灏回学校了。
苏起回到酒店,一身的火锅味,她洗了头洗了澡,擦干后懒得穿厚厚的浴袍,干脆光溜溜钻进被窝。
大床蓬松柔软,她舒服地滚一圈,摆了个大字,在被里伸展划拉手脚,肌肤摩擦被单的触觉很惬意,她又滚一圈,趴着摆了个大字,在床上瞎蹭蹭。她嗅一嗅,满床都是水砸身上的气息,蓬勃的,带着少年的荷尔蒙味道。
她想起他吻的气息,他身体炙热的温度,她忍不住又打了个滚,滚到枕边,见床头放着个绿色的小牌子。上头写着:
“保护地球,节约用水。如您无需换洗床单,请打勾。”
某人拿铅笔画了个潇洒的勾勾。
苏起看着那勾勾,心情愉悦,横想竖想都觉得水砸好,又是一滚,窝在满是他气息的被子里瞎蹭。
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去的,梁水似乎很晚才回,她隐约听到房门滴一声轻轻推开,他很轻缓地关上门,蹑手蹑脚走到床边。黑暗中,他凑到她唇边吻了她一下。随后人离开,浴室里传来很小的水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掀开被子上床,从背后搂住了她。她蜷在一角,睡得迷迷瞪瞪,身板被他翻过去,他人就覆了上来。
苏起只觉热得厉害,被他吻得半梦半醒,蹭得渐渐难耐起来,她抱住他,有些焦灼地嘤咛着,想彻底接纳,但他依是没有突破底线,只是闷哼一声,低下头贴在她耳边沉沉喘气。
苏起缠住他,忽说:“水砸,我过生日的时候,你来看我呗。”她咬咬嘴唇,说悄悄话:“过生日就成年了。”
梁水面颊潮红,眼眸清润,忽噗嗤低笑了声,说:“好。”
她满足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他搂着她,道:“我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哼。”她不高兴地皱眉,踢了他一脚,要翻转身子拿背对他,架不住他力气大,掰过去又是一通亲吻。
两人缠闹到夜里不知几点睡,第二天一早醒来,苏起蹭着床单上几处湿腻,脸红到了耳朵根。
当天上午,梁水飞回了省城,苏起回了学校。
不到一星期,苏起就找了两份家教,教两个高三生的数学和英语,一周四节课,一节课五十块钱。一个月下来能挣八百。
她计划好了,第一个月给水砸买双鞋,第三个月给他买个MP3。想到这儿,苏起猜测,水砸下次来可能就会给她买MP3了,估计又是一对情侣款。那她给他买MP4好了。
哎,谁知道随身听的更新换代会如此之快?曾经的Walkman和CD机早被市场淘汰。才短短几年,现在连磁带都见不着了。估计光盘退出历史舞台也是迟早的事。毕竟,现在U盘和移动硬盘成了大趋势。
旧时代的印记,如同秋风扫落叶啊。
几阵秋风一吹,黄叶漫天翻飞。
十一月末,李枫然来北京了。他过来参加一场明星汇演。他在维也纳的亮相很成功,加之是何堪庭的弟子,国内媒体对他报道诸多。
这次演出,海报上“李枫然”名字的前缀加上了“国际新生代钢琴家”的称号。
演出开始前,苏起和路子灏跑去后台看李枫然,推门进休息室,李枫然立在窗边,正在扣西装扣子。
“风风!”
目光对上,他温和一笑:“七七。”
三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成熟了些,人也更沉静了。
路子灏很激动,过去和他拥抱,拍了拍他的肩。
李枫然松开他了,朝苏起张开手臂;苏起大方上去抱抱他,说:“加油!”
李枫然微笑,几不可察地拿下巴靠了靠她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