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愣了愣。
初一过了大半个学期,她跟班上所有人都混熟了,舞蹈队的不说,美术队体育队都有她的好哥儿们好姐妹,甚至隔壁班都有熟人。
但林声很少有亲近的同学,连美术队的女孩子们都和她来往不多。但这不妨碍她声名远播,年级流传说艺体班出了个校花,连初二初三的男生都故意经过教室来偷看她。
也有很多女生过来看校草。
苏起觉得她们眼神有问题,梁水那狗样子根本就不是校草,校狗尾巴草差不多。她觉得李枫然或许可以当校草。
而这两根草性格迥异。
梁水并不算活泼,成天一副懒懒散散对人爱搭不理的死样子。但从隔壁班到高年级,到处都有他熟人。苏起很费解——他课间不是睡觉就是上厕所就是训练,哪里有空认识了那么多人。
李枫然呢,和很多人并不太熟,只是点头之交——因为梁水认识。
苏起有充分理由怀疑,如果有天他们三个变坏,一定是梁水起的头。
轮到她值日时,她戴着红袖标巡逻。梁水笑话她是红卫.兵,又说她是太平洋警察管得宽。
苏起道:“别让我哪天抓到你,到时候你求我都没用。”
“抓我?”梁水眉毛飞得老高,“你在我眼里跟乌龟一样慢。”
苏起说不过他,决定小女子动手不动口,一拳挥向他肩膀,他轻松一躲,一步跳到楼梯栏杆上,唰地滑下去,半路手撑着一跳,翻身到下一级楼梯上。
她趴在栏杆上,朝下头喊:“校规第二十八条:不准滑楼梯扶手!”
可梁水如此几下,几秒就下了四楼,溜走不见了。
苏起说归说,却没把他名字记在值日生日志里。毕竟,滑楼梯只是小事。嗯,至少她觉得是小事。
但抽烟是大事。
那天最后一节课前,苏起正写着值日报告,走廊上隔壁班女生的对话传了过来。
“你觉不觉得梁水很帅?”
“还用觉得吗?”
“连抽烟都很帅。”
“抽烟?真的假的?”
“在器材室里。李枫然跟路子灏也在。”
下节课是体育课,教室里学生所剩无几。苏起迅速阖上本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四楼,跑过初一教学楼前的空地,冲过主干道,绕到操场,直奔器材室,猛地推开门。
空气忽然安静。
器材室里摆满木架。各种体育器材——跳绳、篮球、排球、足球、羽毛球拍、铅球——杂乱堆着。
李枫然和路子灏正合力把一筐排球从架子上抬下来,梁水正弯腰将篮球从一个筐扔进另一个筐进行清点。
三人的动作因苏起的破门而入戛然而止,齐刷刷扭头看她。
阳光照在梁水的碎发上,他表情有些奚落:“你干嘛?”
苏起眼睛一眯,好歹认识十几年,他尾巴一翘她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绝对有鬼。她目光锁定他,大步走过去,双手揪住他校服运动服衣领,鼻子凑上去猛嗅他脖子。梁水被她脑袋挤得被迫抬起头。
路子灏见状,惊掉了下巴。
梁水衣服被她扯变了形,漏出一大截锁骨。他仰着下巴,好不容易把她脑袋从自己脖子上推开:“苏起你是狗吗?”
苏起质问:“你抽烟了?”
梁水眼睛亮闪闪的,忽然一笑,扯着自己衣领凑近她:“来来来,闻闻闻,钻进来闻。”
苏起揪着眉,瞥一眼他领口里纤细的锁骨和一块胸脯,很确定刚才只闻到了他身上原本的体味。好像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味道。或许是男生特有的味道,但她此刻无心追究——
梁水身上没有烟味。
她扭头看向另外两人,路子灏脖子一缩,一手揪紧衣领,一手伸出阻拦的手势,哀嚎:“我还是黄花大闺男!我靠,苏七七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但路子灏站得更远,苏起的第二个目标是离她较近的李枫然。
李枫然一声没吭,盯着她。他已经从她的眼神里预料到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他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苏起走过去揪住他衣领,他被她拉得微低了下头,她踮起脚正要故技重施,身后猛然一股阻力。梁水揪住她后衣领,把她提到一旁:“你别欺负李凡啊!”
李枫然看了眼被揪皱的衣领,再看向她,还是没说话。
苏起好不容易挣脱梁水的手,对李枫然道:“你不许跟梁水学坏,听见没有?路造,还有你。”
李枫然看梁水,后者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苏起拿梁水没办法,临走前甩了句毫无力量的狠话:“别让我下次抓到你。”
她转身往外走,梁水看她背影,忽然忍不住,一脚踹了下她屁股。
女孩的屁股软嘟嘟的。苏起一个趔趄,回头瞪他。
梁水挑眉:“扯平了。”
苏起心知自己抓错,理亏,默默拍拍屁股上的灰,走了。
器材室里陷入安静。
透过玻璃窗,三人目送她走远,路子灏忽然一个大喘气,拍拍胸脯:“我靠!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是千里眼吗?”他心惊胆战,跳到窗口往外看,一根被摁灭的烟头掉在草丛里。
梁水弯腰继续点篮球,道:“我就说让你别抽。”
路子灏叫屈:“哎,我还不是为了让你们体验一下?”
梁水头也不抬:“谢了,我不用。”
“为什么?”
梁水:“我妈说不让我抽烟。”
路子灏:“切!诶,李凡,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李枫然想了想,说:“还行。有点呛。”
路子灏笑道:“我下次……”
话没说完,梁水直起腰,一个篮球砸过来:“你别把他带坏了,小心我告诉你哥,看他不揍死你。”
路子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那冰山脸的哥,闭了嘴,转问:“诶,刚好幸好你反应快。你怎么知道苏七七要来?”
梁水懒懒道:“她那咚咚咚的脚步声,我一听就头皮发麻。”他嫌弃道,“我怀疑她上辈子是什么动物变的。”
话音一落,三人同时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路子灏放弃了:“不知道。想不出是什么动物。”
李枫然:“嗯。”
梁水盖棺定论:“那就猪吧。”补充一句,“一只瘦的猪。”
李枫然纠正他的量词:“一头。”
梁水咧嘴笑:“嗯,我要跟苏七七说你说她是一头。”
李枫然:“……”
三人抬了两个球筐往操场上走,班上同学们已经在上课场地集合。几个女生捂着肚子正跟体育老师讨论着什么。
路子灏好奇:“诶,你们发现没有?女生总是请假不上体育课,说什么那个那个,然后体育老师就同意了。”
梁水:“你是说,来月经?”
“对。”路子灏又说,“我发现好多女生都请过假,但苏七七没有,你说为什么?”
李枫然思索一下,说:“七七好像没有……来。”他斟酌了用词,觉得很困难。
梁水则觉得很简单:“她就是个男的。”
chapter 6-3
chapter 6-3 你好, 少年(3)
那天早晨,李枫然起床刷牙。他含着满口的水, 扬起下巴咕噜咕噜准备吐出来时,瞥见镜子里自己的喉咙上有一块小突起。他凑近了看, 伸手在凸起处摸了下,隔着一层皮肤, 下面是硬硬的骨头。
他想起班上一个叫陈峰的男生,有段时间在男生堆里偷偷哭, 说得了绝症, 不敢告诉爸爸妈妈, 怕他们伤心。大家问他得了什么绝症, 他指着喉咙说长了个肿瘤。路子灏笑:“那是喉结!你这憨包,男生都会长,我哥哥就长了,你看, 我也有!”
陈峰破涕为笑。
路子灏说:“你要长大变成男人了知道吗?”
李枫然刷完牙, 又摸了摸喉结,他并没感到多大的变化。哦,好像声音变了点, 不太明亮了。但幸好他不需要唱歌, 如果是苏起, 她一定会很沮丧。
“风风!要走啦!”苏起在巷子里叫他。
“哦!来了。”他套上校服外套, 提起书包。
经过小客厅,冯秀英正收拾教案:“枫然你拿钱去外边吃。”语气一变, 怨道,“反正做了饭你爸爸也不会吃。浪费我心情。我都不知道我嫁个不存在的男人干什么。”
李枫然从饼干盒子拿了三块钱,出了门。
巷子里,路子灏跨在自行车上,在逗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猫咪。那只猫来巷子里有几天了。陈燕叫道:“小心它爪子挠你。”说着,走上前塞了五块钱到路子灏的校服口袋。
高中生路子深没等他们,蹬着自行车先出发了。车轮声在清晨的拐角里一滚,就没了踪迹。
林声刚出门,才踢开自行车脚刹,沈卉兰跟出来,叹气:“怎么又买学习资料,要多少钱啊?七七!”
林声低头不吭声。
苏起回头:“诶?”
沈卉兰:“老师又让买学习资料了?”
苏起瞪着眼睛:“对呀!”
“多少钱啊?”
林声手指抠了抠车把手。
苏起说:“十八块。”
梁水刚走出门,见状回头对康提说:“哦,我忘了。要买学习资料,十八块。”
康提给了他二十。
苏起眼神无声移向他,苦于无法拆穿;梁水极其细微地挑了下眉,跨上自行车。脚一蹬,风一样嗖地从她身边骑过去。
程英英端着一碗面汤出来,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喝汤呢?营养都在汤里——你要买学习资料?”
苏起眼珠一转:“我不买,我用付茜的。”
程英英:“我看你就是偷懒不好好学。”
“哪有,我昨天测验考得可好啦。”
“自我感觉良好的,成绩出来都很差。”苏落背着书包从她身边经过,说。
苏起伸手扇他后脑勺:“你再说一句!”
小学生苏落灵活躲开,跑走了。
沈卉兰还在叹气说资料贵,林声沉默接过她手里的钱,头也不回用力踩动自行车,跟着梁水消失在了拐角。
梁水绕出巷子,骑上坡时,放慢了速度,问:“你有什么麻烦么?”
“没有。”林声用力蹬着踏板,憋得脸颊通红。
梁水单手扶着车龙头,踩上江堤,另一手将康提刚给的那二十块钱塞进她口袋,说,“先放你这儿。”
林声一愣,脚下猛地一松——她的车已爬上江堤,地势平坦了。
堤坝那边,江水如练。
晨风吹着梁水的短发和校服,他已骑到前边去了。
“等等我呀!”苏起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三人争前恐后冲上坡。一串自行车沿着江堤飞驰而去。
“苏七七你慢点儿!给我冲到江里去算了!”巷子里,四个妈妈守在各自门前张望着孩子离去的身影。“回回都火急火燎跟猴子烧屁股似的。”程英英端着面汤碗,训了一句。
陈燕朝邻居们走来,神秘兮兮的样子,忽说:“我家子灏长大了。”
程英英、沈卉兰、康提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燕脸上笑成一朵花儿,凑过来嘀咕几句,妈妈们心领神会地一笑。
陈燕道:“他早上爬起来洗内裤,不让我碰。我说长大了是好事儿啊,他不准我说,我偏要逗他,说恭喜你长大了,奖励你五块钱。哈哈哈哈哈。”
康提叹:“我要这么逗梁水,他能把屋顶掀了。”
冯秀英老师终于收拾好从屋里出来,说:“自然处理,少逗点儿,孩子这时期心里敏感。”
“我知道。他脸皮薄,我现在先不说,等他长大了,我拿这事笑死他。”陈燕咯咯大笑。
沈卉兰打趣:“你家子灏还脸皮薄呢?”
“话不是这么说。现在是青春期。不管孩子是什么性格,心里头都敏感脆弱得很。”冯老师说。
沈卉兰这才想起来:“声声也是。她来好事,她爸爸搞开明,说了句恭喜,她气得一天没跟他讲话。”
程英英:“这些孩子,以后怕是越来越不好管啰。”
康提侧头,透过玻璃木窗看到自己的脸,忽说:“孩子们长大了,我们就老了。”
一时无语。
陈燕道:“老什么老?诶,咱们去跳舞呗。我知道一个舞厅。”
……
苏起梁水上学骑车大概二十分钟,走过一段长江江堤,连接着一道城内堤坝,下一个小坡进城,穿过四五个杂乱的十字路口,上一个很陡的山坡,进了是燕山,再走一道蜿蜒的路就到实验中学了。
早上的中学门口挤满小摊小贩,身着校服的中学生们聚在小卖部、小摊贩周围买早餐和零食。
李枫然停车去早餐店买米粉,梁水在家吃过早餐,但路边梅花糕的香味把他吸引了。
那是用模具烤的细长条的梅花形状糕点,里边有红豆夹心,外焦里嫩。脆脆的外皮尤其好吃。
苏起咽了下口水,要一块五呢,好贵。
梁水接过梅花糕,就见苏起的眼神黏在他手上,跟502胶似的。
苏起:“水砸——”
“想得美。”
苏起撅了一下嘴。
梁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梅花糕递给她。
苏起张开“血盆大口”,梁水眼疾手快,一把掐她后脖颈。她这下乖了,缩着脖子咬了不大不小一块,冲他眯眯笑。
梁水说:“不拦着你,你能把我手一起啃了。”
苏起说:“切,你的手一看就没鸡爪好吃。”
李枫然拎着一碗面过来,问:“七七你想吃梅花糕吗?”
梁水道:“你别跟她买,她已经吃饱了。”
苏起冲李枫然摆手:“不用买啦。谢谢风风~”
梁水呵呵一声:“吃我的怎么没听你说谢谢啊?”
“你刚才掐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苏起说,“风风,过会儿回教室,你吃面的时候给我吃一点。”
李枫然:“好。”
“放辣椒了吗?”
“放了。”
“棒!”
一行人推着自行车进学校,把车停进自行车棚。
今天来得有点迟,车棚里挤满了车。梁水找到一处空位,勉强把五辆车塞了进去。刚锁上车,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梁水,你的赛车好好看哦。”是他们班体育队的张余果。张余果是练短跑的,又高又瘦。天天在跑道上跑,皮肤却很白。
梁水看一眼自行车,说:“还行吧。”
张余果开玩笑的样子:“哪次回家的时候搭一路呗。”
“不顺路啊。”梁水说,“再说我车后面没座位,把你绑在轮子上么?”
路子灏噗嗤笑起来。
张余果也笑了:“对哦,我都没注意到。哈哈。”
她爽朗笑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