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华下了车,跟警察沟通了一番,但表现的都是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三人只能大致拍下附近的状况,之后便开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路上,付壮还觉得这事儿荒唐又令人可恨:“所以车兴德的姐姐还帮他一起处理尸体了?要不是这个儿媳妇,这姑娘得在那荒郊野岭呆多久啊……”

钱卫华叹息:“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温以凡的心情也不太好。

北榆是个小城,设施设备都比较落后,除了之前的隧道坍塌,也没出过什么太大的事件。这次这个案子,大部分的警力都是从南芜调配过来的。

一整天下来,一行人也没问出什么新的情况来。

但很巧的是,温以凡在派出所里,遇见了当初收留她的女民警。

几年过去,女民警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鬓间的白发多了些。见到温以凡,女民警也很快把她认了出来,却似乎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

温以凡笑着,主动跟她打了声招呼:“陈姨,我是以凡。”

陈姨眉眼和蔼,也笑:“都多少年没见了,你现在当记者了呀。”

“嗯,我是过来出差的。在南芜电台当新闻记者。”温以凡说,“您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挺好的。”陈姨唠叨着,“陈惜过得也好,刚跟男朋友确定下来,快结婚了。你俩那会儿关系是不是还挺好,你走了之后,她还想了你一段时间呢,成天跟我念叨你。”

“我看到了,她朋友圈发了的。”温以凡弯唇,“等她结婚我一定会来参加。”

“行,那到时候一定要过来啊。”陈姨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姑娘,挺好。我那会儿还怕你走不出来了,哪知道都这么厉害当记者了。”

温以凡一顿,眼眶莫名有些热:“您放心,那事儿没怎么影响我的。”

陈姨又笑:“那就好。要好好的。”

……

从派出所出来后,时间也已晚。

三人打算在附近找了个小民宿住下,隔天再去采访郭铃的家属或者街坊邻居。上车后,付壮好奇地问了句:“以凡姐,你认得刚刚那个女警察吗?”

温以凡点头:“我以前在这儿住过两年。”

付壮恍然地啊了声,也没继续问。

回到民宿里,温以凡趴到床上,也没着急着去洗澡。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点亮,恰好看到桑延来了消息:【工作完给我打个电话】

温以凡立刻打通了他的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

桑延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磁性:“到酒店了?”

温以凡:“对。订了个民宿。”

“困不困?”

“还好,”温以凡把抱枕塞进怀里,轻声道,“桑延。”

“怎么?”

“车兴德这边出了点事情,他现在是杀人案的嫌疑犯,还在逃逸中。”温以凡嘱咐,“虽然可能是我想太多,但我怕他会去找你。你这几天出门的时候注意点。”

闻言,桑延沉默几秒:“你到北榆出差是为了这事儿?”

温以凡嗯了声。

“行,知道了。怎么成天怕我这大老爷们儿出事。”桑延觉得好笑,“温霜降,你自己不是才要注意点儿?多听听录音笔里的话。”

听他应下,温以凡才放下心来:“有你这个真人在,我为什么要听录音笔里的。”

桑延:“直接说不是还挺矫情么。”

温以凡忍不住笑起来,也没强求。

毕竟录音笔里那话,她都听到能倒背如流了。

“桑延,我今天遇到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警察。就是,我那个时候报警了。”温以凡跟他分享今天的事情,“后来从我大伯家搬出来,这个警察就收留了我一段时间。”

桑延安静听着:“嗯。”

“我也没想过会遇到她,还挺开心的。”温以凡的唇角弯起来,“她女儿陈惜刚好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当时也很照顾我。”

“是吗?”桑延说,“那找机会咱俩一块拜访她们。”

“嗯。我们可以等陈惜结婚的时候一起去。”温以凡说,“我看她前段时间发的朋友圈,被男朋友求婚,应该也快结婚了。”

这话一出,桑延那头立刻安静下来。

温以凡继续说:“不过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得看看你到时候有没有时间。”

桑延拖着尾调“噢”了声,笑:“温霜降。”

温以凡眨眼:“怎么了?”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你在暗示我?”

“……”温以凡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生日不是快到了么,这次愿望记得好好许。”桑延低笑几声,游刃有余般的,慢悠悠地说,“放心。我呢,照例会帮你实现。”

挂了电话。

温以凡还在床上反应了好一阵,想起了去年生日的时候,桑延跟她说的话。

――“许了什么愿?”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实现?”

她当时随口搪塞了句,是关于自己工作的。

然后桑延又说。

――“噢,我还以为是想让我当你对象呢。”

温以凡挠了挠头,思考着刚刚是说了什么话,让桑延说出了“暗示”这样的词。过了好几秒,她突然想起陈惜即将要结婚的事情。

结婚。

抓到这个词,温以凡神色怔住。

脸瞬间烧了起来。

-

隔天,三人到郭铃父母家。

因为这会儿受害者亲属的情绪普遍都崩溃,完全没心情跟媒体记者交涉。本以为会像以往的每次采访那样遭到闭门羹,然而听到来意后,郭父沉默片刻,还是侧身让他们进去了。

全程的采访,郭父都格外配合。

按照回忆说起了郭铃出事那天的情况。

郭铃的母亲早逝,一直是被父亲一个人带大的。但郭父性子暴躁,不太懂得怎么跟郭铃这个年纪的姑娘相处,所以两父女的关系一直很僵。

郭父最后一次见到郭铃,是在家里。

两人因为某个事情大吵了一架,郭铃红着眼,愤怒地甩下一句“我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之后便摔门而出。

说到这,郭父低下头,单手捂住眼。他生得高大壮实,在此刻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年:“…我没想过她说完那话之后,就真的再没有回来过了。”

“……”

“这些年,我一直当她是在生我气,不愿意回来见我。”郭父声音哽咽,“如果是这样该多好,我姑娘怎么能出这样的事情……”

其他人都说不出话。

在此刻,不论是什么安慰的话,也都是沉重的。

“我听警察说,那个禽兽还一直没抓到。”郭父忽地抓住温以凡的胳膊,恳求似地说,“麻烦你们了,能不能在电视上放出那个禽兽的照片,让大家都注意一下,让我姑娘早点安息……”

温以凡安抚着:“我们会如实报道的。”

……

出了郭家,三人情绪都受到了影响。

半天后,付壮才冒出了句:“唉,太难受了。”

“……”

“看来郭爸爸是因为想让我们多传播车兴德的照片,才这么配合地接受采访。但这哪能放到新闻上,多打草惊蛇,还引人恐慌。”付壮说,“不过也不好跟他说。”

温以凡看着窗外的公交站,有些失神。

钱卫华:“把我们该做的做了,就行了。”

“嗯。”温以凡回过神,慢慢地说,“在这上边没法帮忙,我们只能等嫌疑犯落网了,事情水落石出后,把真相公诸于众。”

希望,这是另外一种,能告慰受害者在天之灵的方式。

三人在北榆又呆了几天。

采访了车兴德当时的朋友和同事,再陆续跟警方交接了几次,之后才返程回了南芜。根据负责南芜那边情况的同事的说辞,也清楚车兴德还在逃逸中。

车雁琴因为包庇罪也正在被拘留。

他身边的亲属都成了重点观察对象。

回南芜之后,温以凡也被叫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再之后又得继续跟这事件的后续报道,整个国庆假期都在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缠身,让她连一天假都没有放。

温以凡中间有一天还接到过赵媛冬的电话。

可能是因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赵媛冬想找温以凡提一下。但那会儿她正有事在忙,没有及时接到,之后也没再打回去。

这些天,温以凡到家都已经很晚了。

洗了个澡之后就立刻闭眼睡觉,一起床又得出门,跟桑延也没什么相处的时间。他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怨言,也不找她说话,只会催她赶紧去睡。

国庆假过后,温以凡才被批了一天假。桑延的假期也同时结束,两人完美地错开来。

温以凡只能自己在家里补了一整天的觉,睡了个天昏地暗,连他下班回来都没察觉到。醒来后,她迷迷糊糊地出了房间,就见桑延正坐在沙发上喝水。

察觉到她的身影,桑延抬眸:“醒了?”

温以凡嗯了声,走过去趴到他身上,像个树袋熊。她的思绪还被残留的困意侵占,连话都说的缓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没多久。”桑延回抱住她,继续喝着水,“你这是睡了多久?”

“不知道,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温以凡说,“你吃晚饭了吗?”

“嗯。”桑延说,“你这晚上还能睡着?”

听到这话,温以凡的眼皮动了动,抬头强调了句:“我没力气。”

“……”桑延瞬间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又气又乐,“我说什么了你就没力气?”

“哦。”温以凡老实认错,“那我理解错了。”

“把我当什么人了?”桑延掐她脸,盯着她眼皮下的青灰,“行了,还困的话,就赶紧去洗个澡睡觉。不是只放一天假么。”

温以凡还趴在他身上:“嗯。”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呆了好一会儿。

温以凡忽地出声:“桑延。”

桑延:“嗯?”

“你说车兴德跑哪去了,这都多久了,”温以凡的思绪有点飘,小声嘀咕,“他又没钱,现在也没人帮他,怎么一直抓不到人。”

“会抓到的。”不知怎的,桑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补了句,“这段时间别自己一个人回家。”

“嗯。”

“等我去接你。”

-

这案子一直没抓到嫌疑犯,加上警方那边一直封锁着消息,也没法继续下去。组内只能先把这个报道搁置,先去做别的选题。

尽管每天都在渴盼着车兴德这样的人渣能早点被绳之於法,但温以凡也没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边。

周六下午。

因为要补国庆多放一天的假,这天桑延也要上班。临近六点时,温以凡收到了他的微信,还是像往常一样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瞥了眼剩余的工作量,温以凡估摸了个时间:【八点半。】

桑延:【行。】

另一边。

注意到时间差不多了之后,桑延拿上车钥匙出了公司。他习惯性地把车子开到上安那边,想开到电视台楼下找个地方停车。

但不知为何,今天上安这块的人流格外多,就连车位也没剩几个。

桑延在周围绕了圈,轻抬了下眉梢,正思考着要不要把车子停到堕落街时,忽地瞥见附近有个小巷子。虽没多大指望,但他还是发动车子,往里头开着。

还没开进去,桑延突然注意到墙沿处站了个男人。

男人个头不高,身材偏胖。在这样的大热天,还带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的模样捂得严实。他似是在躲着什么人,但又像是在找人,时不时探头往电视台门口看。

桑延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着。

巷子内路道狭窄,注意到这车,男人下意识靠边给他腾位。

在这举动中,桑延瞥见他略显熟悉的眉眼。

渐渐跟脑子里的猜测重合上。

是车兴德。

桑延眉目稍敛,戾气再度升了起来。他从一旁拿起手机,迅速地打了110。他别过头,压着声音,平静地把情况叙述完,而后便挂了电话。注意到这车一直在这没动静,车兴德慢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靠近了几步,察觉到车内桑延的脸时,立刻后退两步。

随后拔腿就跑。

怕他跑了,桑延也下了车,往车兴德跑的方向追。

桑延的个头比车兴德高,没多久从后边抓住他的胳膊,将他钳制住。他的胸膛起伏着,把车兴德往墙上摁,极为火大:“来这儿干什么?”

“操你妈的!狗娘养的东西!”车兴德的脸压在水泥墙上,用力挣扎着,“别他妈碰老子!你是不是有毛病!”

桑延后怕的心理渐消,极为庆幸自己过来了一趟。他盯着车兴德,也没因他的污言秽语再生气:“喂。”

车兴德费劲地扭头看他。

“跑那么久也累了吧?干什么给自己找罪受呢。”桑延垂眼,咬着字句,“安安稳稳去吃牢饭,不挺好?”

闻言,车兴德瞬间变了脸色:“你他妈才坐牢,老子坐你妈的牢!”

桑延懒得多跟他废话,将他的双臂固定住,用力往巷子外扯。

车兴德完全敌不过他的力气,辱骂了几句之后,又开始求饶:“求你了,我也没做什么吧?我什么都没做!我是被冤枉的!”

“这话呢,”桑延懒散道,“你去跟警察说。”

“……”

见即将要被他扯出巷子里,车兴德越发恐慌,逃亡的欲望激发了他的潜能。某个瞬间,他用力将桑延的手甩开。

桑延顺势后退几步,在此过程中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滚动了几圈,发出轻微的声响。桑延正对着他,瞬间对上他阴狠的眼眸。

“操你妈的贱人!”车兴德从口袋里掏出把刀子,朝他的方向扑来,银色的刀锋被路灯照耀,晃过一道光,“我倒要看看谁他妈才是吃苦头的人!”

-

整理好东西,温以凡弯唇,习惯性给桑延打了个电话。

但这次那头不像往常一样响一声就接起。

温以凡边等着,边往桌上瞥了眼,突然注意到漏拿了桌上的录音笔。她下意识拿起来,与此同时,那边也接了起来。

她正想说话,那边传来的却是个陌生的女声:“您好?”

温以凡一顿:“您好,请问你是?”

“啊,我刚捡到了这个手机。”女人说,“手机的主人刚抓到个什么犯人,被刀刺伤了,现在送医院去了。你是他的朋友吗?这手机要不要拿去给你?”

温以凡茫然地啊了声,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什么?”

女人:“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还留了挺多血的……”

沉默几秒,温以凡的声音带了点颤意:“伤者是叫桑延吗?”

“我不知道啊。”女人说,“高高瘦瘦的,好像长得还挺帅。”

听着这话,温以凡用指尖掐了下手心,抬脚往外头跑:“您现在在哪儿?”

……

到了女人所说的那条巷子里,温以凡往里头扫了眼,立刻看到地上的血迹。她浑身冰冷,一路的不敢相信在此刻也像是落了实,脑子一片空白,接过女人捡到的桑延的手机。

屏幕已经碎了几道痕,边角还沾染了灰尘。

温以凡点亮屏幕,还能看到两人在摩天轮上的合照。

又问了几句情况,温以凡轻声地说了句“谢谢”。她转头,看到桑延停在巷子口的车。她继续往前走,到路边拦了辆的士,上车去往市医院。

所有可怕的念头在此刻冒上脑子里。

让她丝毫不敢去联想。

温以凡想到了父亲去世的那一天。

可那天,路途上,她有桑延陪着。

这一次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温以凡不想自己吓自己。她相信桑延的承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仍然不受控地发颤。她手上的力道收紧,眼前渐渐被雾气弥漫,一滴又一滴的眼泪顺势砸到手背上。

冰冰凉凉的。

在这大热天似乎能透过皮肤,冻到她的骨子里。

视野糊成一块。

温以凡盯着手上的录音笔和桑延的手机,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碰到录音笔的哪个按键,静谧的车里顿时响起了男人冷淡又傲慢的声音。

――“温霜降,工作注意安全。你对象叫你平安回家。”

第76章

看到车兴德手上的刀时,桑延瞬间懂了他过来的原因。像是想玉石俱焚,车兴德挥刀的力道发了狠,毫无理智般地胡乱挥舞。

期间不经意将桑延的手臂和腰际都划了道伤口。

因为他的举动,桑延唇线拉直,模样在这光线下显得半明半暗。在车兴德再一次把刀刺过来的时候,桑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掰。

他的骨头发出移位的咔哒声。

车兴德吃痛地叫了声,手上的力道松下,刀也落到了地上。

桑延的肚子和手上都还留着血。黑衣服看不出暗红的颜色,但他手上的伤痕被划得深,血液像蜿蜒的蛇,缠绕手臂,沾染着手腕的红绳。

再顺势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你运气还挺好,”桑延仍然固定这他那脱臼了的手臂,将他摁在墙上,压低声音说,“如果那年真出了什么事儿,今天这刀就不会是在地上了。”

如果那一天,温以凡的大伯再晚点回家。

如果她跟郭铃得到了同样的结局。

如果她也在那么暗无天日的黑暗和寒冷里,独自一人度过那么多年。

想到这,桑延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听着车兴德的惨叫声,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的眼眸暗黑,脖子上青筋凸起,所有嗜血的念头在脑间冒起。

在下一瞬,又想起了温以凡前段时间说的话。

――“你受伤了我会给你上药,但我也会生气的。”

桑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他垂眸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血,又拽着车兴德往外头走:“你倒是会找地儿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