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额之争

  “凭什么你徒弟能去,我徒弟就不行。”

  “他本来就没练到家啊。”

  “谁说他没练到家?就你徒弟有能耐啊?”

  “哼,怎么也比你徒弟好!”

  ……

  喧嚷声越来越近,似乎到了门口。

  罗四两有些疑惑地看向武清,却见武清一脸无奈的神情,拿拳头捶了捶脑门,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苗毅军也叹息一声,眉头拧成了“川”字。

  “走,找苗团评理去。”

  “走就走,谁怕谁?”

  话音落下,门被推开。进来四个人,两老两少。

  “苗团,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管。”率先进屋的壮老汉是穆派戏法第三代传人,叫顾建国。

  “苗团,你来评评理,老顾他就是无理取闹不讲道理。”同行的中年男人不甘示弱地说道,他是北派韩家门的第四代传人李强富。

  穆派源自穆文庆,后来一步步发展壮大,如今掌门的是第三代当家牟衍铭。

  韩家门是当年的魔术大王韩秉谦传下来的,最初是半家族半门派,后来他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侄子韩敬文,才慢慢变成门派传承。清朝末年,韩秉谦曾经西渡去美国演出,取得了巨大成功,还得到清政府顶戴花翎的赏赐。他表演的钱币戏法至今仍被西方魔术师称赞,手法甚至被命名为“韩秉谦移动”。韩家门现在当家的是第四代掌门苏长发。

  穆派和韩家门都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人丁兴旺,高手也多,不像罗家那样一脉单传。只是近日这两人却吵得很凶,站在他们后面的两个小伙子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苗毅军趁两人住嘴的空当,两手往下压了压,不耐烦道:“行了,别吵了,有完没完?”

  顾建国道:“可这事儿也得解决啊!马上就要报名了,咱们名单还没确定好。”

  苗毅军没好气道:“那你们一天天还吵个没完?”

  顾建国语气低了几分,但还是不服气道:“我们小钱的确不赖嘛!你们不能不让他参赛啊,这不是埋没人才吗?”

  李强富也立马道:“那小周就不能上了吗?凭什么就你们家钱升能去参赛?”

  顾建国眼珠子一瞪,理直气壮道:“凭什么?凭的是能耐。”

  李强富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当场就道:“狗屁!正好苗团也在,就让俩孩子面对面练练,让苗团评个上下高低出来。”

  顾建国道:“来啊,谁怕谁?”

  站在一旁的罗四两不由得心中讶异。他一直以为体制内的彩门艺人性格会温和很多,没想到还是有些江湖血性,一言不合就要当场斗艺。

  苗毅军却怒了,拍着桌子大声呵斥道:“有完没完?吵好几天了,吵出个结果来了吗?一个个仗着自己资格老,不肯服从团里的决定,都想干吗?”顾建国和李强富齐齐不语。后面两个年轻人也低着头,只是脸上都带着不服的神色。

  苗毅军掐了掐眉心,长吐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这次杂技比赛对年轻人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也想让年轻人多见见世面,这是多好的一件事情,团里上下都很支持,怎么到你们这儿就吵成这个样子?你看看人家魔术组有没有这样的?怎么就你们戏法组这么能吵?”

  苗毅军是中国杂技团分管魔术队的副团长,但魔术队内部又分魔术组和戏法组,两者虽然原理相通,但表演形式各有区别。所以,这两个组向来谁也不服谁,竞争很激烈。

  顾建国嘀咕道:“他们名额多,当然不用吵了,谁让团里给我们名额这么少?”

  “你……”苗毅军瞪向顾建国,顾建国也讪讪地转过头去。

  罗四两瞧了瞧,低声问武清:“他们是为了杂技比赛的名额才吵成这样的?”

  武清点点头,低声回道:“对,今年人事变动大,不少老前辈退了,提拔了许多人,又来了许多新的中层干部,所以……”

  “为什么魔术组的名额会多?”罗四两虽然听他爷爷提过杂技团的一些情况,但不是很了解。

  “因为他们人多啊。”

  罗四两又问:“团里的竞争机制是怎样的?为什么这帮人窝里横得这么厉害,敢在团长面前斗艺,却不敢去魔术组砸场子,把他们的名额抢过来?要想拿名次,团里年轻演员的选拔应该是强者优先,而不是人数优先吧?”闻言,武清愣住了。

  办公室本来就不大,之前那几人交谈时,罗四两和武清压着声音说话,他们倒是没听见。这会儿他们刚停下,就听见罗四两最后一句话了,于是全都看了过来。

  顾建国当即喝道:“你小子是谁家徒弟?没大没小,怎么说话的?”这话一问,全场一静。李强富也不满地看了过来,就连两个年轻的徒弟也斜眼瞧来,面露不善。

  传统行当的规矩大多很严。长辈们聊天时,小辈不能随意发言;有话要说,也得先打招呼才能说。顾建国几人见罗四两年纪轻轻,还以为是谁的徒弟,所以毫不犹豫就出口教训了。

  武清看了罗四两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苗毅军也皱着眉头看了过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眼前这状况。

  罗四两是戏法罗家嫡系传人,按照罗家的传承,他必然会成为罗家接下来的掌门人。罗家虽然人丁不旺,家族中人却个个是传奇,在戏法传承方面,也能够跟穆派、韩家门这等大门派平起平坐。所以,尽管罗四两年纪小、辈分低,但他身份不一般,在这两人面前还是可以平等交流的。

  罗文昌已经把象征罗家传承的红色卧单传给了罗四两,换句话说,罗四两已经是第四代戏法罗,戏法罗家如今的掌门人。此时的苗毅军还不知道这些,但就算是“戏法罗嫡系传人”这个身份,也足以让顾建国、李强富二人对罗四两客气一些了。

  苗毅军顿了顿,没有把罗四两的身份说出来。毕竟这孩子年纪还小,没必要卷进这些乱糟糟的事情,至于未来怎么走,还要听他师父罗文昌的安排。

  这么一想,苗毅军便随口糊弄道:“这是我家一个亲戚。好了,老顾、老李,要不然就让你们俩徒弟斗上一场吧,省得再吵吵。”

  顾建国瞥了罗四两一眼,冷哼一声:“小孩子就要懂小孩子的规矩,这里谁都没有说话,就你没大没小话多。”

  话音刚落,苗毅军和罗四两脸色齐齐一沉。教训完罗四两后,顾建国又道:“那好,就让两个孩子比一场吧……”

  此时,罗四两却突然出声:“同门相残很威风吗?有能耐去魔术组抢名额啊?一个个架子摆得很高,却没本事端到隔壁去。”

  罗四两没有压制声音,这话如石头一般砸进在场众人的心里。顾建国和李强富顿时大怒,两人的徒弟则一脸震惊地看着罗四两:这小子真敢说啊。

  苗毅军急忙喝止:“四两,不要胡说。”

  顾建国怒道:“无知小儿,口出狂言!苗团,这就是你们家亲戚吗?他是行内人还是行外人?行外人也就罢了,若是行内人,那我真要怀疑他的家教了。”

  闻言,罗四两心中一沉,看着顾建国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善。他冷冷道:“我倒想问问,怎么就不能去拿他们的名额了?”

  顾建国此时却有些诧异,看了罗四两一眼,又问苗毅军:“苗团,他真是行内人吗?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这……”苗毅军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也不太清楚罗四两的情况。

  罗四两是卢光耀培养长大的,本质上是个江湖艺人,满脑子都是江湖做派,还真不太了解体制内的事情。而且他一直在江湖上混,也不太清楚现在彩门内部的情况。

  顾建国看着罗四两,道:“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徒弟,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师父连这个都没告诉你,但既然你问了,那我今天就给你说说。为什么魔术组名额比我们多,我们也不能去抢?第一,他们人比我们多。真正学传统戏法的人已经很少了,很多一开始学传统戏法的,最后也去了魔术组。其中原因就不需要跟你多说了吧?”

  罗四两微微颔首。

  办公室内众人神色都有些黯然。现在传统戏法式微,的确没有多少人学,也没有多少人看了。

  顾建国接着道:“不仅如此,杂技比赛有专门的魔术分类,最后比赛结果出来,最多会拿出一到两个名额给传统戏法,其余的全都会给魔术。所以,你明白了?不是我们不去拿,而是拿了也没有用。”

  顾建国看向自己的徒弟钱升,又看了看李强富,最后把目光落在苗毅军身上:“传统戏法已经式微,能出头的艺人也没有几个,难为这几个孩子还愿意好好学。既然他们拜了我为师,我就一定要对他们负责。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们闯一闯,不让他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出头的机会。我不会退缩,也不可能退缩。只要他还叫我一声师父,这就是我的责任。”

  罗四两看着顾建国肃然的神色,心里震了一下。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只有钱升眼眶发红。他紧紧抿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李强富也叹了一声,沉声道:“我们在他们这个岁数的时候,还不如他们呢。他们都是人才,可惜生错了时代。苗团,我们不可能退步的,如果我们退了,他们就完了。”

  移形换物

  苗毅军脑袋又开始发疼,这段时间最让他烦心的就是这件事了。他叹了一声,无奈道:“就让两个孩子比一场吧,让我们都看看。这一次若是定下来,你们可不许再吵了。”

  李强富答应:“好。”

  顾建国也点头:“好,今日就定了。”

  钱升和周询互看一眼,眼底都起了斗志。两人差不多年纪,又是一个团里的,平时也会互相交流技艺。其实他们俩的水平差不多,正因为差不多,才会吵这么久。

  杂技团魔术队的年轻演员里,武清的艺术水平最高,钱升和周询其次。这次戏法组只分到了两个名额,武清是确定好的,剩下的一个名额就从他们两个里面选了。周询和钱升看着对方,都有些跃跃欲试。

  顾建国问苗毅军:“苗团,怎么比?一般的比试恐怕很难分出上下高低来吧?”

  苗毅军微微一皱眉,道:“抢彩吧,按照江湖斗艺的规矩来。”

  在场几人都微微一怔。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学、艺术这些玩意儿很难评出个上下高低;武术却很简单,站到最后的就是赢家。戏法属于半文半武。以前的江湖斗艺就属于武斗,但是彩门收编以后,各种魔术比赛都是演员表演、评委打分,属于文斗。

  现在这种情况,文斗的说服力显然没有武斗强。苗毅军为了解决这事儿,直接选择了江湖斗艺,顾建国和李强富两人也只能同意。

  苗毅军将钱升和周询叫上前来,嘱咐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比试,算不得什么,出去也别乱说。万一输了,也不要有怨言,还是要好好练本事,本事练好了,机会肯定会有的。”

  两人点了点头。苗毅军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橡皮,抛到两人中间,同时喝道:“一分钟!”

  钱升和周询目光一凝,齐齐出手。周询动作快一些,率先抢到手中,钱升丝毫不敢怠慢,动作亦是快若闪电,一巴掌就拍到了周询手上。周询吃痛,手掌微微一松,钱升趁势从下往上一打,把周询手上那块橡皮高高打起,两人再度伸手去抢,场面一时热烈得很。

  顾建国和李强富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苗毅军一边看着表,一边注视着二人,面色严肃。倒是武清比较轻松,看着两人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他们平时练功都在一起,她很清楚这两人的水平,但是这两个小子今天明显都超常发挥了。罗四两面色沉静,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

  少顷,苗毅军手掌一划,轻声喝道:“时间到,两人分开。”

  钱升和周询立即分开,站立两旁。两人的手都紧紧握着,看不出谁输谁赢。

  “怎么样?怎么样?”李强富和顾建国赶紧围了过来。

  周询伸出握拳的右手,摊开,一枚橡皮静躺其上。李强富大松一口气,露出满意的笑容。

  钱升神色有些错愕,摊开右手,却是一块方形花生糖。他的脸色变幻好几次,终于挤出笑容:“移形换物,你换得比我好,我输了。”此言一出,顾建国不由得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周询宽慰道:“我是运气好。咱俩实力差不多,再来一盘,我可能就赢不了你了。”钱升没有接话,他转过身,低着头对顾建国道:“对不起,师父。”眼泪在他眼中打转,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师父做的那么多努力。

  顾建国点了点头,笑着拍拍钱升的肩膀,道:“没事,下次再来,还有机会。”钱升垂着脑袋,用力点头。

  罗四两眯着眼睛,轻轻嘟囔道:“戏法、魔术……好机会……”

  苗毅军轻叹一声,道:“那好,那这次……嗯?”话语忽然中断了,因为他看见罗四两正朝着钱升走过去。武清也看到了罗四两的动作,一时间有些疑惑。

  顾建国的脸色沉了下来。钱升输了,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会儿见到罗四两过来,心情就更不好了。他之前用言语教训过这个没有分寸的晚辈,这会儿他们输了,这个没分寸的家伙无非是想奚落回来。

  就连李强富和周询都把眉头皱了起来。他们跟顾建国虽然是竞争关系,但也是同一个团里的好友。顾建国师徒被一个小孩子奚落,他们脸上也不会好看。

  “小子,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吗?”顾建国冷冷喝道。

  钱升闻言更加羞愧,把头低得更深。

  罗四两却没理会顾建国,他走到钱升面前,淡淡道:“怎么,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了?”

  钱升的拳头骤然攥紧,咬牙不语。旁边几人都怔住了,沉默一瞬后,顾建国大喝道:“你想干什么?”

  罗四两还是没理他,对钱升继续道:“如果连头都不敢抬,你也就不要怨传统戏法比不过西方魔术了。因为你没有资格。”

  钱升的拳头握得更紧了,身子也在微微颤抖。顾建国却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苗团,你管是不管?”

  苗毅军也一时语塞,对罗四两他还真不好硬管,只能劝道:“四两别闹,比试已经结束了,我们去吃饭吧。”

  罗四两没有回苗毅军的话,看着钱升淡淡道:“你让我很失望。”

  武清第一眼见到罗四两的时候,只把他当一个小师弟,还敢摆出师姐的架子出手调戏一番。可是看到罗四两现在的模样,她心里竟然莫名起了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钱升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几乎要爆发。

  “你闭嘴!”听到罗四两的话,顾建国心中也是一惊。钱升是他最出色的弟子,以后是要传承他衣钵的,要是被眼前这个小子三句两句给挤对坏了,那还了得?

  此时的钱升终于不再沉默,他豁然抬头,双拳紧握,两眼通红地盯着罗四两吼道:“你凭什么说我?我是输了,是丢人,是对不起我师父,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戏法斗不过魔术,是我的错吗?你凭什么指责我?”

  罗四两道:“就凭你没这个胆子。戏法干不过魔术,不怪你怪谁?怪观众欣赏不来吗?怪社会变了吗?怪魔术太好看、太厉害吗?”

  “你……”钱升气急。

  房间内,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都觉得罗四两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罗四两看着钱升,继续道:“怎么?觉得我说话难听?呵,你知道为什么我瞧不上你吗?不在于你输了抢彩,也不在于戏法没落,而是在于你没有勇气。输了一场怎么了?你难道不会把名额抢回来吗?”

  周询闻言一愣:这是要把他的名额再抢走?

  钱升咬着牙,道:“愿赌服输。我不至于那么没人品,输了还要死皮赖脸。”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罗四两环视众人一眼,心中充满了失望。他对钱升道:“没错,你是输给了周询,可我让你去拿他的名额了吗?魔术组那么多名额,你不会去抢吗?你连跟他们比试的勇气都没有吗?”

  顾建国却先骂上了:“你这小伙子好不讲道理!我都跟你说了,最终获奖的名额里面,向来是魔术占绝大多数。我们拿那么多名额干吗?拿来了我们也获不了奖。”

  罗四两看着他,平静道:“拿不了奖,说明你们水平不行。”

  “你……你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顾建国气疯了。

  罗四两对钱升道:“是男人就去把名额抢回来。你能跟戏法组龇牙咧嘴,怎么就不敢去魔术组叫唤两声?怎么,只敢做门里狗吗?”

  “你……”钱升也是大怒。

  眼看罗四两越说越不像话,苗毅军急忙喝止道:“好了,不要再闹了!队里的事情你不懂,你也不要再插嘴了,好吗?”

  武清惊愕地看着罗四两,眼前这个小师弟给她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她在团里、在那些戏法艺术家身上从不曾发现过的,但这种感觉她也形容不出来。

  罗四两没有听苗毅军的话,依旧针对钱升,道:“所以,你就不要怪我看不起你,也不要怪戏法干不过魔术,因为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你是个懦夫。”

  钱升终于忍不住了,狂吼道:“我不是懦夫!是团里这么规定,是比赛这么规定的,我能怎么办?我每天辛苦练习,我不比他们魔术组的人差!现在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你让我怎么办?”

  罗四两也吼道:“你说你不比他们差,那就去证明给他们看!去用实力告诉社会各界人士,戏法并不比魔术差!而不是躲在这里,输了就只会跟你师父说对不起!是男人,是一个有骨气的戏法艺人,你就去证明这一切。”

  “好,我去!”钱升吼了一声,气冲冲地跑了出去。罗四两立马跟了上去。惊骇过后,顾建国和李强福师徒几人也一起追了上去,生怕这两人惹出祸来。

  武清惊呆了,见苗毅军还站在原地不动,急忙大叫道:“师父,你还不快出去拦着啊?”

  苗毅军却依旧呆立原地,看着罗四两离去的背影出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惊恐:“戏法罗……回来了。”

  挑战魔术组

  顾建国头都大了。这几天为了名额的事情,他心里也很烦,现在名额好不容易确定下来了,虽说他们输了,但至少事情解决了,他们下回再来过就是了。

  可眼前这一出算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把矛头捅到魔术组那边去了?这要是闹大了,团领导不得让他们挨处分啊?钱升这孩子平时也挺懂事的,怎么今天被这个小子挑拨几句,就立刻丧失理智了?

  顾建国赶紧追上去把钱升拦了下来,喝道:“你脑子进水了啊?”

  钱升不服气道:“师父,您别拦我。”

  顾建国一脚踢过去,钱升扎扎实实挨了这一脚,躲都没敢躲。顾建国瞪着眼睛,喝道:“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钱升脸上都是倔强之色,他看了罗四两一眼,然后直视着顾建国的眼睛,道:“师父,我想证明!我不比任何人差。”顾建国愣住了。

  钱升咬了咬牙,从顾建国身旁穿过,倔强离开。李强富和周询也是一惊,快速跟了上去。顾建国站在原地,艰难地扭过头,看着罗四两神色狰狞地问:“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我并没有给他灌什么药,只是我看出来了,他跟你不一样,他的血还没有冷。”罗四两平淡地看着顾建国,“你……其实一直都不懂你的徒弟。”顾建国怔在原地,罗四两迈步,与他擦身而过。

  团里的魔术队一共有三个练习室,两个大的分给了魔术组,剩下一个小的给了戏法组。

  钱升直直奔着魔术组的练习室而去,气势汹汹地推开了练习室的大门。然后,他突然愣住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张嘴。

  练习室的魔术演员纷纷停下动作看了过来,目光集中在钱升脸上。

  钱升扭头看向罗四两,罗四两却直视前方,根本不看他。

  “你们有什么事吗?”房间内有人发问。

  钱升咬了咬牙,看向他们。李强富和周询就跟在后面,这一刻,他们竟然大气都不敢喘。从理性角度来说,李强富觉得自己应该去制止钱升的莽撞行为,可是真到这一刻,他竟然做不出任何阻拦的行为。

  钱升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看着那群衣着光鲜的魔术师。平日里他们的演出是最多的,上电视的机会以及评奖的名额也是最多的,哪怕是在团里的待遇也比他们强上许多。

  钱升怒气上涌,终于大吼一句:“凭什么?”屋内众人都是一愣,不明白钱升在说什么。钱升心中不甘之意愈发升腾,红着眼睛看着众人:“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拿那么多比赛名额,就给我们那么可怜的两个?我今天过来就是要证明,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差!”

  这话一出,屋内霎时间一静,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屋里有一个资历较老的魔术艺人,是带着这帮年轻演员学艺的老师,叫高平。他皱眉看钱升,呵斥道:“闹什么闹?回去好好练习,有什么不满找团领导说去。”

  团里的青年魔术师吴辉之前就和钱升有些龃龉,此时不由得阴阳怪气道:“我说干吗呢,原来是自己没拿到名额,跑我们这边撒野来了,你们这帮人真是闲得慌!”

  钱升怒视着吴辉,问道:“你有名额吗?”

  吴辉答道:“正巧有一个,不然我也得像你这样到处撒野了。”

  钱升道:“那好,有没有本事比一场,输了把名额让出来?”

  “你……”吴辉怒极。

  高平也吓了一跳。这是国家级的杂技团,你以为是江湖比斗啊?他见顾建国赶了过来,急忙道:“老顾,快把你徒弟劝回去,大家都忙着练习呢,这个时候闹什么脾气?”

  顾建国面色阴沉,看了看房间里那些充满敌意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徒弟那倔强的背影,忽然深深一叹,面容也带上了几分苦笑:“罢了,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做主吧!”钱升的背影明显颤了一下。

  高平震惊道:“老顾,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顾建国看着高平,自嘲道:“疯了?可能是吧,因为我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你……”高平惊愕地看着顾建国,觉得这帮人是真的疯了。

  顾建国师徒身后,李强富也攥紧了双手,眼中多了几分不同往日的色彩。周询更是心潮澎湃,恨不得站在最前面的人是自己。

  钱升看着吴辉,沉声道:“我要挑战你,敢接受吗?”

  “我……”吴辉胸腔剧烈起伏,正欲答应,却被高平喝止:“小吴,不许冲动!疯了疯了,都疯了……都不要动,我去找苗团。”

  钱升又道:“你若是不敢,我就换一个人挑战,反正你们有十个名额。”吴辉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激将法?他眼睛立刻就红了,大叫道:“来啊!谁怕谁?我还怕你们这帮变戏法的啊?”

  钱升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吴辉眯着眼睛盯着他,冷冷道:“我输了,就把名额给你。但你输了,该怎么办?”

  “我退团。”钱升道。

  这回连顾建国都震惊了,李强富和周询也惊讶地张大了嘴。高平嘴里则不停念道:“疯了,疯了,都疯了……”

  “好!”吴辉大吼一声。

  大抵自杂技团成立以来,就没有出现过今日这样的场面吧。平时团里艺人之间进行艺术交流或比试很常见,私底下赌两顿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是像今天这样明刀明枪地硬来,他们还真没见过。

  不管今天谁输谁赢,团领导的板子肯定会打在主动挑衅的戏法组身上,这件事情传出去,估计整个团都要来看笑话了。

  “说吧,怎么比?”吴辉问钱升。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们也没有退路,只能奋力一搏。艺人往往都这样,他们会把艺术看得比纪律更重要。其实只要团领导过来,钱升自然会挨收拾,吴辉的名额也不会有什么变动。但吴辉无路可退,他已经被钱升逼到了墙角,要是不予回应,就算团领导处分了钱升,他自己的名声也会毁掉。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说他怕钱升、不如钱升,而钱升不管输赢都免不了一个处分,若是赢了,至少会有名声。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盯着这两个人。

  钱升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玻璃球,用两根手指夹着,摆在吴辉面前。他面无表情,冷静道:“月下传丹,双龙戏珠。”说罢,他拿着玻璃球往自己眼睛上一拍,“啪”的一声,手掌贴到眼睛上,那枚玻璃弹珠仿佛真被打入了眼睛里。钱升松开手掌,空空如也。

  接着,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在左眼上抠了一下,手上顿时出现一枚玻璃球。他左手夹着那枚玻璃球往左耳一打,嘴里说道:“松风灌耳。”左手无物,右手在右耳里一挖,手上多了一枚玻璃球。

  “泰山灌顶。”钱升右手拿着玻璃球往头顶一拍,玻璃球消失,而后张开嘴,嘴里赫然多了一枚玻璃球。这招一出,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纷纷一亮。

  钱升的这番表演是传统戏法四大基本功里面的“丹”。“丹”有两种,一种是“气吞英雄胆”,也就是口吞铁球,另一种就是钱升表演的月下传丹。这是手法活儿,是利用精妙的手法完成的。

  泰山灌顶也是月下传丹的一种。表演者通常会把玻璃球吞到嘴里,再从脖子后面或者头顶拿出来。这个戏法中,表演者并不会把玻璃球真的放进嘴里,只是虚晃一下,再从别的地方拿出来。

  但是,钱升刚刚表演的是相反的动作。他先拍头顶,再从嘴里吐出玻璃球,这段时间他的手没有接触过嘴,而且他还说了话。所以,这组动作的难度比之前大上许多。

  在场的众人也都是行家,纷纷露出惊叹的神色,就连顾建国也有些意外。周询的心情却有些复杂,他和钱升的水平本来就难分高下,输赢纯粹看运气,但看到这一手之后,他也觉得自己没有把握赢下钱升。

  全场只有罗四两比较淡定,他只是静静瞧着钱升,不发一言。

  钱升把嘴里的玻璃球取出来,又变了二郎担山、穿膛过肚、隔河摆渡。这些招式都演完了,钱升眼中带上了几分决绝:“古话说,‘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传说古代剑仙侠客修炼得道,可吞咽金丹至丹田,平时用作修炼,御敌之时亦可吐出用作暗器。所以,口吞金丹,气吞英雄胆。”

  “什么?”全场一惊,就连罗四两都微微讶异,吴辉更是把嘴巴都张大了。

  只见钱升把手中玻璃球塞到嘴里,用牙齿咬着,扭头示意一下,然后仰头一口就把玻璃球给吞了下去。这招一出,所有人都惊了,这是真功夫啊。顾建国心中一沉,紧张不已。

  真正的“气吞英雄胆”用的是实心铁珠,但是危险太大,新中国成立之后就不让演了,就算要演也是用塑料球或者胶皮球代替。至于现在,除了屈指可数的热爱这门艺术的那几位艺人之外,连学都几乎没有人学了。钱升今日用的是实心玻璃球,虽说没有实心铁球那么厉害,但也足够瞧了,恐怕也是压箱底的绝技吧。

  钱升脑袋仰着,转动身子朝着四面的观众示意一下,然后扎着马步,气沉丹田,脚下用力,向上一跳,整个人身子猛然一转,脑袋顺势往旁边一甩,一枚玻璃弹珠从他嘴里射出,抛向远方。

  钱升落在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赤红之色渐渐消散。他盯着吴辉道:“金丹还巢,甩头一子镇乾坤!”

  “好!”周询大声呼喝。

  吴辉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嘴里不服输道:“野蛮伎俩。”

  球弹幻术

  钱升的表演有文有武,这份本事在年轻一辈里算是很不错了。只是他刚刚没有使口,罗四两也不知道他嘴上的功夫如何。

  不论是戏法还是魔术,嘴上功夫都很关键。魔术还稍微好一点,尤其是大型魔术,许多魔术师站在舞台上都是一言不发的,靠肢体语言来完成表演。口头语言是有国界的,但肢体语言没有,那些国际大魔术师表演时往往不出声,靠肢体对节奏进行把控,把魔术演得精彩纷呈。

  近景魔术师需要很好的嘴上功夫。中国戏法七成以上的功夫都在演员嘴上,手上功夫再精妙,没有一张好嘴配合,照样火不了。现在太多戏法艺人不会使口,传统戏法很难比得过魔术那绚烂的舞台效果,所以没落了也是正常的。

  钱升已经表演结束,接下来就看吴辉的了。吴辉也是团里青年魔术演员中最优秀的几个人之一,不少人都在给他加油鼓劲。

  国内的戏法和魔术一直处在相互融合、相互借鉴和相互进步的过程中,但同时也在相互竞争。这种竞争比较隐性,钱升今天的上门挑战把这种隐性竞争直接挑到明面上来了,而且迅速激化开来。

  高平是年轻学员的魔术老师,稍微成熟稳重一点,他沉声道:“小吴,稳着点。”

  吴辉沉着脸点点头,挽起袖子,露出干净的手肘,看着钱升说:“既然你做了月下传丹,那我就演球弹幻术吧。”

  球弹幻术是西方魔术的一种,是在手指间变出一个个大的胶皮球,跟月下传丹一样也是手法活儿。

  民国时期,球弹幻术传入中国,跟传统戏法的月下传丹融合到了一起。月下传丹一般是用一个小球完成所有表演,自从跟球弹幻术结合到一起之后,在手法上演变出了一球化二、一球化四、一球化八,甚至更难的高度。

  吴辉张开十指,示意无物,接着用左手掌心对着钱升,右手在左手前一挥,撤开,左手虎口上赫然多了一枚鸡蛋大小的胶皮球。球弹幻术,一球出现。手法干净利落,彰显了扎实的基本功。

  吴辉左手夹球,右手一挡,然后拿开,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又多了一枚胶皮球,这叫一球化二。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眼睛也不看自己的手,只是盯着钱升,右手再度一挡,迅速拿开,左手五根手指四个指缝间顿时就各夹了一颗小球。一球化四,瞬间完成。

  “好!”魔术组有人欢呼,其他人也露出了笑意。钱升几人的神色却稍稍凝重了一点,都紧紧盯着吴辉。

  罗四两神色一直没有变化,只是将目光聚集在吴辉的双手之上。

  吴辉一手夹着四颗胶皮球,对钱升笑道:“怎么样?这一手能否入你的眼?”

  钱升点头:“不错,但……就这样吗?”

  吴辉讥笑道:“这只是给你留的一点面子罢了,接下来,你可要看仔细了。”

  他把右手藏到左手下面,左手夹着球挡在外面,盯着钱升的眼睛,嘴里轻轻念道:“一球化八,一、二、三,走。”接着双手往外一翻,右手四个指缝也夹了四颗胶皮球,仅仅一瞬间就完成了一球化八。

  “好!”魔术组大声叫好。

  当年球弹幻术传入中国之后,本就非常擅长月下传丹的韩家门传人张敬扶结合球弹幻术创出了一球化四。后来,他把一球化四传给了徒弟傅天正,傅天正在这个基础上又实现了一球化八。这位傅天正就是西南傅家的上一代家主,也是傅家幻术的第二代传人。因为傅天正学艺于韩家门,所以他们这一支跟韩家门的渊源很深。

  从一球化四到一球化八是一个飞跃式的进步。刚刚吴辉的变法难度稍微小一点,如果一个球一个球地变出来,难度会更大,傅天正就做到了这一点。

  吴辉完成了一球化八之后,把胶皮球全都放下,道:“不知道钱老师看不看得上我这一手啊?”

  魔术组有人叫道:“就怕有人看不上呐。”

  “哪会有人这么臭不要脸啊?明明是我们吴哥比较厉害。”

  “那没办法,人家习惯耍赖。”……

  高平轻咳一声,看着顾建国皮笑肉不笑道:“顾老师,你看呢?”

  “这……”顾建国迟疑了。戏法表演算文也算武,吴辉和钱升的对决算是文斗。一人演了一个节目,而且演的还不一样,除非两者差距很大,不然真的很难分高下。

  正在顾建国迟疑时,钱升却默默走到了练习室的桌子边。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钱升一一捡起了桌上的胶皮球。

  周询似乎察觉了什么,脸顿时绷紧,眼睛也有些发红。

  罗四两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钱升的动作,只见钱升把胶皮球收好,转过来看着众人,十指伸出示意无物;之后,右手在左手上一盖,立刻拿开,左手指缝赫然多了四颗胶皮球。

  一球化四。围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吴辉更是惊愕地张大了嘴。钱升这是要干吗?演个球弹幻术正面击倒自己?这怎么可能?

  高平的神色也惊疑不定,球弹幻术对基本功要求很高,吴辉也不过能做到一球化八而已,可眼前这个戏法组的小伙子居然也要挑战这个魔术,他想干吗?

  一球化四之后,钱升毫不停歇,他死死盯着吴辉,抿着倔强的嘴唇,右手一藏一拿,又多了四枚小球。一球化八,手法跟吴辉一样。吴辉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钱升紧紧咬着牙,两手一晃再一并,又凭空出现了两枚胶皮球。

  一球化十,竟然是一球化十!全场皆惊,唯有吴辉心中一凉,这一刻他知道,他彻底输了。

  “怎么可能?”高平也满脸不可思议。

  钱升咬牙不语,脸上全是不服输的倔强。周询通红着眼睛,盯着他们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比你们差。”

  比试结束了,钱升赢,吴辉输。这下要怎么办?众人都有些蒙了。

  高平的脸色很难看,他看向了一脸惨白的吴辉,眉头皱得紧紧的。团里的年轻演员也经常相互比试,输赢都很正常,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关键是今日的情形不同啊。这次闹得这么大,而且吴辉还输了,这场比试肯定会传出去的,丢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顾建国也有些头疼。赢是赢了,接下来该怎么收场?真的拿了吴辉的名额?不可能的,就算吴辉同意,团领导也不会同意的。这次还好钱升赢了,至少面子保住了,也证明了他们的水平不比魔术组差。有这一点作为前提,他们转圜的余地就大多了。

  现场陷入寂静。赢了比赛的钱升也没有太兴奋,脸上反倒堆满了复杂的神色。他扭头看向罗四两,却见罗四两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缓和之色。

  一直在旁边的李强富和周询师徒这才把目光重新聚集在罗四两脸上,这一刻,他们猛然惊醒。之前他们在关注比赛情况,却忽略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元凶就站在他们身边。就是这个小王八蛋把事情弄得这么僵的,可他到底是谁啊?他们不清楚这人的来历和身份,却都被忽悠到这里来,还做下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罗四两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扭头看来,微微一笑,李强富和周询师徒却齐齐打了个冷战。

  一片寂静中,有一人终于赶到。

  “没想到小小的魔术练习室都变得这般热闹啊!”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魔术组众人眼睛一亮,皆露出欣喜之色。

  “是徐老师。”

  “徐老师来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踩在我们头上?”

  罗四两也看向了那位徐老师。他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三十岁左右吧,可能还不到。

  “是徐彬。”顾建国低声道,语气有些忌惮。

  徐彬是魔术组最优秀的青年魔术演员,跟武清不相上下。他年纪不大,辈分也不高,但是所有的年轻演员都叫他徐老师。整个团里的青年魔术演员中,就只有他一个人有这般殊荣。

  “徐彬,你来了啊?”高平也大松了一口气。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看见徐彬,他就放心多了。

  “高老师,我来晚了。”徐彬对着高平点了点头,淡淡道,“听说这边有人在捣乱?”

  钱升皱眉,神色凝重。

  吴辉脸色煞白地看着徐彬,结结巴巴道:“徐……徐老师……”

  徐彬没理他,看着钱升道:“小钱挺不错的,还能把吴辉赢了,以往真是小看你了。”

  徐彬一出场,立刻就掌控了全场的节奏,所有人都在看他,都在跟着他的话语走,包括那几位老师。他给人的感觉很慵懒,眼皮子总是微微垂着,却没人敢小视他。

  徐彬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愿赌服输,我们也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小吴技不如人,他的名额就让给你吧。”吴辉黯然低头,脸色难看至极。钱升还是没说话。

  徐彬接着说:“现在你有一个名额,我也有一个名额,你过来赢了我们魔术组一次,我也想赢你们一次。要不我们比一场?”

  魔术组众人皆是神色振奋,戏法组的人却面色难看起来。顾建国、李强富等人也皱起了眉头,别看他们是老艺术家,论起艺术水平来,他们还真不一定是徐彬的对手,更别说钱升这个毛头小子了。戏法组的人顿时沉默了,无人敢应战。

  魔术组众人心中大快。吴辉也露出了愤愤之色,心中大为畅快,就连老成持重的高平都轻轻哼了一声。

  徐彬看着钱升,又问:“怎么,直接不战而败了吗?”

  “你……”

  钱升眼睛一瞪,正要说话,却被另一个人打断。

  “钱升刚刚比过一场,已经累了,徐彬你欺负一个已经演过一场的人有意思吗?正好,我手上也有一个名额,要不我陪你玩玩?”清亮的女声响起,武清迈着大长腿赶了过来。

  戏法组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戏法组唯一能跟徐彬抗衡的青年演员,也就只有武清一人。

  高平疑惑地看着武清。武清是苗团的徒弟,现在连武清都过来了,那苗团肯定也知情。难道今日这事件是苗团搞出来的?

  徐彬看着武清,呵呵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你觉得你能赢得了我?”

  武清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呵呵,你们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自信了,不仅敢跑到我们这边砸场子,还敢直接来挑战了,很好,很好。”

  武清神色稍稍凝重。她和徐彬不相上下,平时比试也有输有赢,但此时徐彬斗志正盛,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获胜。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罗四两突然出了声:“要不,让我来吧?”

  仙人栽豆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罗四两。魔术组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戏法组也是一片疑惑的目光。

  他们只知道今天这破事是这小子鼓捣起来的,可他们也不认识这人啊,只听说是苗团的亲戚,好像也是行内人。难道他很厉害?不可能吧。看他那乳臭未干的模样,有二十岁了吗?他就是打娘胎里面开始练,也不可能比徐彬更强啊。

  全场只有武清美眸闪过异彩。吴州戏法罗,戏法罗要出手了吗?想到这里,武清顿时热血沸腾起来。

  “你是谁?”徐彬问道。

  罗四两平静地看着徐彬,道:“一个普通的戏法艺人。”

  徐彬又道:“你好像不是我们团里的人。”

  罗四两道:“的确不是。”

  徐彬嗤笑:“那你又凭什么挑战我?”

  “就凭你赢不了我。”

  徐彬散漫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起来,死死盯着罗四两,似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顾建国冷汗涔涔,问身边的武清:“他是谁啊?怎么这么莽撞?”

  武清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罗四两。钱升虽然也不认识罗四两,却莫名地觉得这人一定很厉害。

  徐彬微垂着的眼皮慢慢抬了起来,身上那股子慵懒的气质渐渐退去,逐渐显出凌厉。他面无表情道:“你又拿什么跟我比?”

  罗四两淡淡道:“还是名额。你输了,把你的名额让出来。”

  “若是你输了呢?”

  “那我就再还给你呗。”

  全场一愣。徐彬皱眉,冷冷喝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罗四两认真回道:“那肯定是的。”

  徐彬只觉一股子怒火迅速烧到他的大脑里,也不知为何,他看着这个毛头小子就来气。

  “没有资本跟我比,就给我滚到一边去!你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跟我赌斗的吗?”

  武清见状,忙道:“我把我的名额让给他,这样够了吧?”

  徐彬却道:“不够,跟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比,输了丢人,赢了也不光彩。”

  武清冷笑两声,撇了撇嘴:“那好,我加码!他要是输了,我把名额让出来,另外,我退团。”

  “疯了疯了,戏法组的人都疯了吗?”高平连连摇头,觉得很不可思议。

  戏法组的人也惊愕地看着武清,她可是团里最有前途的青年演员之一啊,现在居然拿自己的前途当赌注,押的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她疯了吗?

  顾建国当即大喝一声:“不行,我不同意!”

  武清道:“顾老师,这是我的事。”

  “那也不行,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再这样胡闹,我就找你师父去。”

  武清看着顾建国:“就算您去找我师父,他也一定会支持我的。”

  “你……”顾建国瞪起了眼睛。见奈何不了武清,他便对着罗四两发火:“小子,你哑巴了啊?”

  罗四两扭头看着他。顾建国脾气火暴,骂道:“臭小子,前面你胡闹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呢,现在你又要跟徐彬比试,还要把武清拖下水,你到底想干吗?”

  罗四两反问道:“什么叫拖下水?”

  顾建国怒道:“做一场根本不会赢的赌斗,还要把小清的前途赔上,这还不算把她拖下水吗?”

  罗四两摇头:“他不可能赢我。”

  徐彬气得眼前一黑。这毛头小子怎么就这么气人呢?他怒道:“好,我答应你们的挑战,来吧!”

  “完了……”顾建国只觉喉头一咸,一股气血涌了上来,晃了几下,被身旁的钱升扶住。

  罗四两上前两步,站到人群中央,问道:“怎么来?”

  徐彬盯着罗四两的眼睛,道:“让你选。”

  “那就简单一点吧,仙人栽豆。”

  戏法组的几人皆是心中一沉。仙人栽豆这玩意儿很简单,大部分戏法艺人都能变,这小子想靠这个去打败徐彬,开玩笑呢?

  刚缓过来的顾建国,又被气得吹胡子。武清也有些疑惑,戏法罗不演落活儿了?这家伙明明会卧单回托,只要这招一出手,徐彬根本不可能与他匹敌。可现在他怎么赌上手法活儿了?

  徐彬摇摇头,嗤笑一声:“老掉牙的东西。行,那我也配合配合你吧,我就用杯球术。”

  罗四两淡淡点头,道:“一起来吧。”

  “好啊。”徐彬应了一声。

  两人拿了道具,又拖过来一张长桌子,然后面对面坐着,道具也面对面摆着。

  罗四两拿了两个小碗、三颗用珊瑚做的红色豆子和一根长长的小木棍。徐彬则是拿了三个铁制的杯子,一一摆在桌子上。

  房间里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紧张地看着。

  仙人栽豆,中国传统戏法,用几颗红豆和几个小碗完成,考验的是艺人手指上的功夫。这戏法难度不大,但要演得精彩可不容易。大小苗子最关键的不是手法,而是跟观众互动。还是那句话,戏法七分功夫在嘴上,嘴上的功夫足够厉害,表演才会精彩。

  西方魔术中也有类似的魔术,叫作杯与球术,简称杯球术。一般是两种形式:一种是用三个珠子和三个贝壳来完成,有点类似三仙归洞,西方称之为三贝壳游戏。还有一种是用三个铜制的高杯子和三个橡皮球来完成,主要利用杯子之间的套弄来完成过门。跟中国戏法交流融合之后,西方魔术也开始使用一些指夹术,让魔术技法变得更加成熟。

  杯球术和仙人栽豆可谓是魔坛双子星,表演形式和表演技法都很像,只是一个是中国传统戏法,一个是西方魔术。这下子有看头了。

  徐彬伸了伸手,道:“来吧。”

  罗四两露出微微笑意,把一块白色垫巾摊在桌子上,然后拿起小木棍轻轻将小碗一挑,小碗翻了个身盖住了那枚小红豆。

  全场众人都是一愣——他竟然不用是手来盖小碗?

  仙人栽豆的门子全在手上,奥秘就是指夹法:手指偷偷夹住小豆,在用手一掀一盖之间,利用手指完成杯内小豆数量的增减。至于桌子上铺的垫巾,那是为了在偷放小豆时减少可能发出声音,以免抛托。仙人栽豆每家都有自己的变法,用的小碗和小豆的数量也不一样,但技法都是一样的。

  可眼前这人倒好,居然直接用小木棍把碗给挑了,他是想全程都不用手吗?

  别说魔术组的那帮演员了,就连戏法组这边也是目瞪口呆,顾建国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武清也张大了嘴,她知道罗四两的落活儿很厉害,难道他的手彩也这么厉害?不对,这已经不是厉害了,他要是全程都不用手接触小碗,那就真是神仙版的仙人栽豆了。

  徐彬沉着脸看着罗四两,低骂一句:“装神弄鬼。”

  徐彬一点儿也不相信罗四两会全程不用手接触小碗,他估摸着这些都是这个毛头孩子引人注目的把戏,可罗四两接下来的动作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罗四两用小木棍挑了另一个小碗,小碗一个翻身反扑下来,又盖住了一颗红豆。此时,两个小碗分别盖住了两颗红豆。

  所有人都在看罗四两的表演,包括对面的徐彬。

  罗四两拿着木棍敲击着小碗。戏法用的小碗做得都很漂亮,亮瓷,碗的沿边还会做出花纹,一是为了好看,二是为了在偷放红豆的时候减弱碰撞的声音。棍是好棍,碗是好碗,相互敲击起来的声音自然也非常好听,罗四两也敲得非常有节奏:“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仔细一听,居然是一首歌。

  “噗……”武清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所有人都面色古怪,对面的徐彬更是面沉似水,怒火中烧。这小子居然敲儿歌,难道跟自己比赛是跟小孩子比试吗?实在过分。

  一段节奏过后,罗四两拿木棍挑开右边小碗,小碗翻开,里面红豆已然不见;再翻开左边小碗,碗中赫然变成了两枚。

  “嘶——”全场皆倒吸一口冷气。

  真的没有用手接触小碗,仅用一根小木棍就完成了表演。天哪,这怎么可能?他的门子在哪儿?所有人都看呆了。

  罗四两却波澜不惊,淡淡道:“仙人栽豆,二郎担山。”

  他小棍一挑,把左边小碗扣上,盖住了两颗红豆,又把右边小碗倒扣上,拿着小棍两边一敲。然后,小棍掀开左边小碗,里面的红豆已经不见;再掀开右边小碗,两颗红豆出现。

  “嘶——”众人再吸凉气。

  罗四两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又拿了一根小棍过来。此时他手上已经有了两根木棍,他一手一根,双手同时一挑,把两个小碗都盖上。然后,右手的小木棍插到右边小碗下方,轻轻一抬,众人看得真切,红豆又不见了。

  罗四两左手小棍抬左边小碗,两颗红豆出现。两手放下,再抬左侧,红豆不见,抬右侧,红豆出现;两手放下,抬右侧,红豆不见;抬左侧,红豆出现……

  这番动作快速流畅,没有任何卡顿。在连续的动作之间,这两枚红豆就在这一尺空间里遁入遁出,神奇至极。

  所有人都傻了。

  顾建国目露惊艳之色,惊叹一声:“这才是真正的仙人栽豆,这才是真正的二郎担山。”

  武清叹:“荣耀百年,终于回归。”

  罗四两的手法练的时间最长,而且他是卢光耀的传人,卢光耀的手法境界可以说是旷古绝今。练到如今,罗四两的手法已彻底大成,几乎到达完美的境界。当今世上,恐怕没人能在手法上胜他一筹了。

  罗四两的手法只是稍稍展露,就让全场人震惊了。

  有个魔术演员呆呆地问:“他不会把机关弄在那个木棍上了吧?”众人立刻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他。罗四两也抬眼一瞧,抽出一根棍子扔向那人,那人手忙脚乱地接住,脸羞得通红。

  罗四两把另外一根小木棍也抽出来,对着徐彬伸了伸手,微笑道:“二郎担山,请。”

  徐彬咽了咽口水,头上冷汗都出来了。还请?请个鬼啊?他哪里敢啊?他环顾四周,发现魔术组所有人都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

  没办法,只能硬上了!徐彬一手抓起一个杯子,相互敲击一下,发出铜制金属撞击的嗡嗡声,如敲古钟。他吐出一口气,看着罗四两,说道:“杯球术,长杯穿越。”

  徐彬双手的杯子都是杯口朝上,他把右手的杯子放在左手杯口之上,右手一松,杯子落下,砸在了左手杯子之上,却没有被杯子接住,反而直接穿过杯子落了下来,仿佛左手的杯子是两端打通的。

  “好!”魔术组立刻有人捧场。徐彬老脸一红,看了对面的罗四两一眼,心中暗骂不已。

  叫好的只有一人,所有人都神色怪异地看着那人,有罗四两珠玉在前,别人再怎么玩也称不上好了。

  罗四两只是淡淡看了两眼徐彬的手,便看出了他的水平。徐彬目前的手法也就是登堂入室而已,在杂技团算是号人物,却根本瞒不过他。刚刚那一砸,接住的其实是落下的那个杯子,利用视觉差营造了这种类似穿透的效果。

  徐彬毕竟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演员,立刻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他把一个杯子反面盖好,把一颗小球放在杯子底部,再把另外一个杯子盖上去,轻轻一拍,揭开上面杯子,下面那个杯子底部的小球不见了,拿起下面的那个杯子,桌上赫然出现一颗小球。

  杯球术,小球穿透。

  徐彬嘴角不禁露出微微笑意。他刚刚的手法干净利落,各种细节都处理得很好,是他变得最好的一次。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自己竟然超常发挥了。

  看到这一幕,魔术组的众人神色稍稍振奋。高平也暗自点头,他对徐彬的水平最为了解,看到徐彬面对强敌还能做出突破,也甚感欣慰。

  戏法组众人也觉得不错,徐彬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好苗子。但当他们的目光转向罗四两时,心态就变了:徐彬只是优秀而已,这位可就堪称妖孽了。

  罗四两轻轻一笑,也动了起来。他用木棍把空着的小碗一翻,这次没有盖住小球,小碗下面是空的。这回,他也懒得在另外一个小碗上做花头了,直接用木棍把刚刚翻过来的小碗一挑,小碗翻开,空空如也的碗中顿时多了三枚红豆。罗四两朗声道:“三星归洞。”

  这句话一出,对面徐彬的手就是一抖,差点出了意外。可他到底经验丰富,还是强行稳住心神,把三颗小球放在倒扣着的三个杯子上面,用手一挥把三颗小球变走,然后拿开倒扣着的三个杯子,杯子里面依然有三个小球。

  徐彬知道自己变得很不错,今天已经是他最高水平的发挥,甚至可以说是超水平了。可是,面对罗四两的时候,他依旧感觉自己稚嫩得像个幼儿园的孩子,脑门上的汗都流下来了。

  罗四两依然非常淡定,再次用小木棍把小碗一翻,一掀,小碗下面变成了四颗红豆:“流星赶月。”

  再一盖一掀,出现五颗红豆:“五豆搬迁。”

  再一盖一掀,红豆全部不见:“五豆全飞。”

  罗四两又用小棍把红豆盖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接下来就是仙人栽豆最后一个环节,等他揭开小碗时,会有一大堆红豆出现,这叫“秋收万颗子”。

  寻常戏法师表演秋收万颗子都是把两个碗并在一起,再打开,相对来说简单一点。罗四两就用了一个碗,而且全程用一根小棍表演,手没有与小碗有任何接触,这难度可就大了。

  徐彬也紧张地看着罗四两,汗水扑簌簌往下掉,胜败就在此一举了。当罗四两用木棍轻轻揭开小碗时,徐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咦?”罗四两第一次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红豆呢?”

  小碗掀开,碗下没有红豆,也没有秋收万颗子的状态,只有一枚小黑球。

  表演失误?众人心中纷纷产生了这个念头。一时间,在场众人有担忧,有喜悦,也有不敢置信。

  徐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个狂妄的小子终于失误了!自己要赢了!自己的名额、荣耀都可以保住了!

  徐彬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晕,他已经没有心思看罗四两变出来的是什么,只想着赶紧把自己的魔术完成。只要自己抢先完成,就可以站在不败之地了,之前丢掉的面子也有了转圜的余地。

  徐彬揭开第一个杯子,杯子下面出现一颗黑色小球。他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道:“杯与球术,穿越术。”接着,他马不停蹄地揭开第二个杯子,道:“二次穿越。”

  杯子拿开,底下无物。

  徐彬一愣,所有人都是一愣。只有罗四两露出微微笑意,拿出他刚刚从小碗底下变出来的小黑球,冲着徐彬晃了晃。

  所有人都心中一跳,同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徐彬颤抖着嘴唇,颤抖着双手,不敢置信地揭开最后一个杯子。“哗”的一声,珊瑚色的红色小珠瞬间流淌满桌,落到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见笑了。”罗四两伸手,淡然道,“仙人栽豆,秋收万颗子。”

  妙手万千

  戏法人人会变,看的是活好活坏,谁难谁易。

  刚刚罗四两变的仙人栽豆,无论是从难度还是从观赏性来看,都已经到达巅峰了。尽管全程没有怎么使口,依旧让人惊艳无比。

  房内众人寂静无言,面面相觑。

  徐彬更是面如死灰,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居然是真的,更无法想象这个面容稚嫩的小子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了这个神奇的戏法。这哪里是戏法啊?简直是魔法!

  徐彬完全看不出罗四两的门子,他输了,输得很彻底,就像是被人狠狠戏耍了一番。今天是魔术组和戏法组的正面对决,他们都是担负着名誉和责任来的。可他却输了,还是输给一个毛孩子,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他肯定会成为行内的笑话。

  魔术组众人都心情沉重,只有吴辉在沉重之余还有些窃喜。连魔术组最厉害的徐彬都输了,他可算是躲过了一劫。

  戏法组的几人都振奋不已,憋屈了几十年,终于扬眉吐气了。谁说戏法不如魔术?戏法根本不比魔术差!

  “不可能,不可能。”徐彬眼睛都红了,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

  罗四两淡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你对戏法一无所知。”

  “这不可能……”徐彬死死地盯着罗四两。

  罗四两伸了伸手,道:“可这一切,就在你眼前。”

  徐彬的脸涨得通红,太阳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罗四两径自起身,说道:“你输了,名额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转身要走。

  “等一下!”徐彬突然大吼一声,“我没有输!”

  罗四两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徐彬。其他人也都看着徐彬,胜负已经这么明显了,难道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徐彬喝道:“我没有输。没错,你的手法是比我好,这一点我很佩服。就凭你的手法,不说我,就连我们团里的老师也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可你还是赢不了我,不是你的水平不够,而是戏法赢不了魔术。

  “我们不管变什么,都是变给观众看,可现在的观众已经没人看戏法了。没有谁有那个兴趣和耐心,去看你们把东西一件件从衣服里面掏出来,哪怕你的手法已经出神入化,已经天下无敌。你们的节目太缺乏新意了,没人会喜欢,在观众面前你赢不了我。”

  这话一出,戏法组众人神色皆是一滞。

  魔术组原本死灰的脸色重新又燃起了希望,没错,他们戏法组的艺术水平再高又有什么用?观众不喜欢看,就是白搭。

  武清也是重重一叹。她的水平跟徐彬不相上下,两人都是团里最优秀的青年魔术演员。但是每次外出表演,徐彬一场能拿四五千,而她只有三四百,还经常受到那些大老板的骚扰。

  她是变戏法的,也是罗家戏法传人,擅长的是落活儿。落活儿被西方魔术界称为“永恒的秘密”,因为落活儿技法高深,难度很大。可观众不喜欢啊。随便一个观众都知道东西藏在衣服里,用卧单挡一下就能拿出来。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但他们也没有必要知道。只要知道东西藏在衣服里,就已经够了。为什么戏法和魔术的门子不能泄露出去?因为一旦被观众知道了,整个表演就会索然无味。

  戏法的表演方式太古老了,没有魔术那么绚烂和精致。很多魔术的技法不如戏法,却更受观众欢迎,就是因为他们的节目会设定好故事情节,把魔术融入到故事里面,比如恋爱、盗窃、争吵、打斗,再配上灯光音乐来烘托演员的神态举止,节目就好看很多。而落活儿是单纯地往外掏物,尽管掏出带水带火的东西,还是吸引不了观众的目光。罗家的卧单回托是唯一的例外,因为卧单回托的门子是观众无法想象的,所以极具观赏性。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会卧单回托呢?

  徐彬说完这一席话,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他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指尖顿时冒起了火焰,然后往下一掷,火焰一路蔓延到下方。接着他手一转,火焰消失,手上多了一只小白鸽,稍稍一松手,白鸽展翅飞走。

  徐彬看着罗四两道:“这就是魔术,火焰化鸽,很简单,但很绚丽。这个魔术,随便一个小魔术演员都能表演,效果足够媲美一个戏法艺术家精心准备的一场落活儿演出。这就是魔术,你们戏法永远比不过的魔术。”

  戏法组众人神色黯然。他们知道,徐彬说的是真的,也正因为是真的,他们才会如此悲伤。

  徐彬叹了一声,看着罗四两,言辞真挚道:“来我们魔术组吧。你的天分无与伦比,学戏法只会浪费你的才华。来魔术组,你可以成为堪比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巨星,有无数人会为你疯狂的。”

  罗四两神色不动,戏法组那边却慌了神。这样一个戏法天才,难道真的要去学魔术了吗?他们想劝,可又张不开嘴。他们为了一个杂技比赛的名额都要争吵好几天,哪里还有资本去挽留这样的天骄啊?几人都低下了头。

  “怎么样?”徐彬又问一声。

  罗四两不答他,只是默默走到一边,从道具桌上拿了五个透明的玻璃杯子,然后取了五枚硬币。他拿着东西走回人群中央,把五个玻璃杯倒扣在桌子上,杯身透明,一眼就可以看到其中无物,亦无机关。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罗四两,皆是不明所以,就连武清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罗四两把五枚硬币放在左手,稍稍举起。他看着对面这些人,又看着徐彬,不愠不怒,道:“你们所谓的绚烂,在真正的手法面前,其实只是笑话。千手浮屠,千手……归一。”

  众人只见罗四两举起左手五枚硬币,右手猛地拍过来,接着“啪”的一声,罗四两松开手,手中硬币不见,桌子上却立刻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那五个倒扣着的玻璃杯子,在众人的注视下,凭空飞进了五枚硬币,叮当声响成一片。

  全场皆寂。所有人都用像见了鬼一样的神情看罗四两,看着那五个透明的玻璃杯子。

  高平身子微微颤抖,看着罗四两,用发颤的声音惊问道:“你究竟是谁?”

  罗四两傲然独立,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世间妙手万万千,唯有卢家留其名。告诉所有人,京城快手卢……回来了!”

  高调回归

  “所有人都不得把今日的比试说出去,无论是吴辉跟钱升,还是后来那人跟徐彬。谁敢说出去,就等着挨处分吧。我明确地告诉你们团里的态度,我们绝不允许有人破坏团结,更不允许有人出去败坏团里的声誉,都把今天的事情给我烂在肚子里。”

  众人心绪复杂地站在练习室里,谁都没有说话,连罗四两的离开都没有人理会,直到苗毅军忽然出现,给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没有人埋怨苗毅军言辞霸道,魔术组的人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苗团的警告,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保护,毕竟只要把这件事情死死捂住,谁都不会知道魔术组今天这番狼狈的表现。

  苗毅军离开时,也把戏法组的人带走了。走之前,他嘱咐高平一定要做好团里演员的思想工作,绝对不能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高平也点头答应了。

  苗毅军把戏法组的那几人带到了他的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几人都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苗毅军也站着,他站在窗边往外看,手上拿出一包好久不抽的烟,一根一根地抽着,房间内很快就烟雾弥漫。

  罗四两已经走了,苗毅军的心绪却始终平静不下来。其实他全程都在关注这场比试,只是别人不曾发现他。

  最开始,看到罗四两展现出高超的手彩功夫时,他还挺高兴。直到罗四两表演千手归一的时候,他的高兴才转变为担忧。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这千手归一就是霸占手彩榜榜首之位半个世纪的神奇手法,而创造出这套手法的人,就是“天下第一快手”卢光耀。

  当罗四两报出快手卢的名号时,苗毅军心中仅存的侥幸都被碾灭了。罗四两真的跟快手卢有关系,他居然是快手卢的传人。他来北京究竟是干吗的?他疯了吗?师父也疯了吗?

  苗毅军年纪大,资历也够老,在体制内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各门各派的事情,更清楚卢光耀跟各门各派结下的仇怨。卢光耀是立子行的公敌,罗四两却是以后的第四代戏法罗,是立子行的希望。

  现在传统戏法没落,罗四两此时出世,正逢其时。可他却说自己是快手卢的传人,这不是闹笑话吗?苗毅军头都大了,香烟更是一根接着一根抽个不停,武清已经被呛得咳了好几声。

  顾建国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苗团,您那亲戚到底是什么人啊?”闻言,苗毅军抽烟的手抖了一下。

  顾建国又问:“京城快手卢又是谁?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号?是那个小子自封的吗?还是有传承?”其他几人也看着苗毅军,对那个如神如魔的小伙子好奇得厉害。

  苗毅军缓缓转身,一双虎眉皱得很紧,眼中也多了几分血丝。

  “怎么,不方便说吗?”顾建国问道。

  顾建国和李强富的年纪跟苗毅军差不多,但资历没有他老,地位也没有他高。所以,苗毅军知道的一些事情,他们还真不一定知道。当年各大门派在卢光耀手上遭受了奇耻大辱,后来都不好意思提起这件事,所以他们这些晚一辈的都不知道这件事,亦不知道京城快手卢。

  苗毅军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里面的弯弯绕,他也没有弄清楚,但他能百分百确定,罗四两肯定是第四代戏法罗,他也必将成为第四代戏法罗,并以戏法罗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他的使命。

  苗毅军看着眼前几人,他知道,今天不说点东西出来,这几人是不会甘心的。他之所以要求他们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不是为了保护那两个魔术组的小子,而是为了保护罗四两。他不能,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罗四两是快手卢的传人,这个后果太严重了。

  思忖了好久,苗毅军才郑重地看着眼前几人,缓缓摇头:“他不是快手卢。”

  几人皆是一怔:那小伙子不是亲口报出京城快手卢名号的吗,怎么又不是了?只有武清面色如常,静静地看着自己师父,目光沉着。

  苗毅军重重吐了一口气,提了几分精神,眼中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慨然道:“他不是京城快手卢,他是吴州……戏法罗。”

  “什么?”李强富和顾建国皆是一惊,就差从原地跳起来了。

  不明就里的钱升和周询相对淡定一点,钱升还纳闷地问:“戏法罗怎么啦?师父你干吗这么激动?”

  顾建国激动得脸都红了:“你不懂!你年纪小,入行的时候戏法罗家族都已经隐退了。”

  钱升疑惑道:“我听人提起过啊。”

  顾建国摆手道:“那不一样,不一样。”

  李强富既惊叹又疑惑:“那可是戏法罗啊,戏法罗终于又出世了!不是说那人的儿子不学戏法吗?不是说老罗爷为了维持罗家戏法的传承,都已经开创罗派了吗?怎么……怎么他又出来了?”

  “对啊,到底怎么回事?”顾建国也很疑惑。

  苗毅军有些感叹。当初正是因为戏法罗家族隐退,唯一的嫡系传人罗四两又不肯学习戏法,大家才觉得戏法罗注定要成为历史,渐渐不怎么提及,钱升和周询这些年轻人才会对罗家几乎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苗毅军坚定道:“百年戏法罗,代代是传奇。戏法罗永远不会断了传承,永远不会!”

  “太好了,太好了!”顾建国兴奋不已,“所以,今天那个小伙子就是第四代戏法罗?他有二十岁了吗?天哪,他今日表现出来的水平竟然比他父亲还要强!不愧是传奇的戏法罗啊,整个魔坛要变天了,戏法终于要再一次崛起了。”

  钱升更是纳闷不已:“戏法罗有那么厉害吗?真能对现在的魔坛有这么大影响?”

  顾建国兴奋道:“你不懂,戏法罗传承已有百年,每一代戏法罗都是戏法界的领袖。百年以来,他们带领着中国戏法与西方魔术抗争,从第一代到第三代都是如此,戏法罗从未输过。不说远了,就说二十年前,第三代戏法罗还在的时候,这帮变魔术的哪里会这么嚣张啊?那时候,那个人带着我们国内戏法师征战海内外,闯下了赫赫威名啊。”

  钱升和周询都有些震惊,不约而同地问道:“那他人呢?”

  顾建国叹一声,摇头道:“出了意外,去世了……戏法罗家族也因此隐退,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强富却道:“可今日,第四代戏法罗重出江湖了。”

  “对!”顾建国眼中闪着夺目光彩,似乎看到了戏法光辉的未来。

  钱升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样的家族?怎么会有人一出来就是戏法界的领袖?别人都服气吗?”

  顾建国解释道:“小钱,你入行晚,不清楚这些。每一代戏法罗都是靠着他们超绝的实力、高尚的人格和博大的情怀,才征服了戏法界,带领戏法走向世界,发扬光大。”

  钱升还是有些难以理解:“所以,有了戏法罗,我们就能获得更多演出机会,把魔术组压下一头去了?”

  苗毅军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戏法罗从来都是心怀世界。”

  李强富和顾建国齐齐点头。他们又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如神如魔的男人带领着国内最顶尖的戏法师征战世界各大比赛,让所有国外魔术师为之震撼的往事。那是一段多么热血的时光啊!可惜那时候他们都是水平不高的小演员,没有为国征战的资格,只能用崇拜的眼神远远看着那群人消失在远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先关于戏法罗的热血已经冷了,关于戏法罗的记忆也都变成了午夜梦回都不会重现的往事,可今日,他们居然又见到了戏法罗,沉寂在他们骨子里的热血再一次沸腾了起来。

  苗毅军看着沉浸在往事中的两人,恳求道:“二位,千万不要把今日之事说出去。”顾建国和李强富闻言回过神来,却都是一愣。

  苗毅军接着道:“他还小,还是个孩子,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不论是快手卢还是戏法罗,都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要保护他。”

  此话一出,顾建国和李强富都沉默了。这么多年来,戏法罗的确是戏法界的领袖,可领袖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点滴功过全是重担,在整个戏法界的注视之下,承载的希望越大,肩负的责任就越大,心中的压力也会越大。何况戏法罗隐退这么多年,年轻一辈根本不了解他们,自然也不会服气。在第四代戏法罗组建起属于自己的强大班底之前,一旦贸然曝光,那庞大的压力很可能会直接把他给压垮。

  顾建国和李强富沉默之后,皆郑重地点了点头。

  罗四两没有跟苗毅军一起吃饭,而是一个人回到了学校。他今天算是在杂技团里大闹了一场,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他心郁难平,另一方面,这也是他为快手卢正名的第一步。

  在来北京之前,罗四两一直很迷茫。他一心想为快手卢正名,却不知道怎么操作,所以才跑到杂技团找苗毅军,没想到偶然撞见了两个老艺术家为了一个比赛名额吵得不可开交。他们口口声声说要给徒弟找一条出路,却只敢在戏法组内部起哄,连一墙之隔的魔术组都忌讳万分,还把自己搞得一副悲壮的模样。罗四两内心其实挺不齿的。戏法跟魔术是在相互促进、相互融合,可也是在相互竞争,如果连竞争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何必惨兮兮地做出那副模样?

  罗四两对戏法界不甚了解,但是看了他们那副样子,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憋着搞什么曲线救国,直接打过去就是了。

  快手卢家族的污名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第二代快手卢天赋不佳,能耐有限,再加上同行的妒忌,他们才承受了那么多屈辱。本来卢光耀崛起之后,快手卢家族还可以风风光光重出江湖,只可惜,卢光耀和单义堂一起承担了汉奸的污名,后来又去挑了厨拱,再加上他在彩门斗艺上跟那些戏法门派结下的仇怨,事情才会变得难办。

  现在,罗四两要做的就是把快手卢的名号重新打出来。他师父当年能做到的事,他没理由做不到,所以他才会故意顶着快手卢的名号高调回归。只是他没想到,这事儿被苗毅军死死捂住了,至今还没散出去。

  罗四两出校门的时候还是上午,此时回来已经是傍晚了,路灯都亮了起来。

  忙了一天的罗四两已经快饿晕了,看到寝室的桌子上有一个满满当当的饭盒,毫不客气地端起就吃。刚吃没两口,李麻辣就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了,看见罗四两正抱着饭盒大快朵颐,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罗四两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夹起一块肉片放到嘴里,大嚼了两口。

  “嗷——”李麻辣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号,惨呼道,“哥呀,这是我的晚饭啊!”

  罗四两低头看着饭盒,愣了一秒,然后笑着说:“嗨,什么你的我的,说得这么见外。”说着又往嘴里扒了一口。

  李麻辣气得脸都绿了。

  “我早就让你先吃再洗,你不听呀,吃亏了吧?”躺在床上的程不酸伸出头来挤对了一番,又对着罗四两笑嘻嘻道:“半斤,香吗?”

  罗四两忙点头:“真香。”

  程不酸又问:“要不来点醋?”

  罗四两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程不酸这人有两大特点:一个是爱睡觉,他的姿势永远都是躺在床上,伸出半个头来;另一个就是爱喝醋,他对醋的喜爱程度已经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李麻辣也顾不上擦头发了,赶紧跑过来抢走了饭盒,再不抢他连半碗都没得吃了。

  罗四两耸了耸肩膀,拿出自己的筷子,忽然叫道:“哎,麻辣。”

  “啊?”李麻辣抬头。

  罗四两筷子一晃,又道:“没事。”

  “哦。”李麻辣迷迷瞪瞪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罗四两趁机把筷子往嘴里一送,嘴里大嚼起来,躺在床上的程不酸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李麻辣毫未察觉,翻着自己的饭盒疑惑道:“哎,肉呢?我特地要了两份小炒肉,怎么一片都没了?半斤,是不是你给我吃完了?”

  罗四两嘴里嚼着肉片,囫囵道:“胡说八道,你刚刚不是看见了,还有好多肉的啊。”

  “对啊,刚刚还有很多……”李麻辣更疑惑了,端着饭盒来回看。

  程不酸憋笑憋得肚子疼。

  “哎,不对!”李麻辣终于反应过来,看着罗四两那鼓鼓囊囊的嘴巴质问道,“你嘴里嚼的是什么?”

  罗四两嚼得腮帮子都累了,含糊不清道:“嚼的是理想和孤独。”

  “哈哈哈……”程不酸终于大笑出声。

  李麻辣脸绿得都快滴水了,大骂道:“你也太禽兽了吧?”

  罗四两终于把肉给咽了下去,摸了摸胸口,舒坦地拍拍李麻辣的肩膀,笑道:“好兄弟,不分你我。”

  李麻辣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扑到罗四两身上去。罗四两见到他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也只有在这两个单纯的室友面前,才能恢复一点少年人的天性。

  笑了一会儿,罗四两从身上摸出了一包东西。打开塑料袋,一股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刚刚还暗自神伤的李麻辣顿时就流着口水看了过来,就连上铺的程不酸也罕见地伸出了半个身子看着。

  “好了,不闹了,这是肯德基,我……”

  罗四两话还没说完,李麻辣就高高跃起,如苍鹰扑食,又如野狗抢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罗四两手中的袋子,而后大叫一声:“好兄弟,不分你我。”说着,还抓出几个小袋直接扔向床上的程不酸。这一套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目不暇接,罗四两都没反应过来。

  李麻辣嚼着鸡肉,对着罗四两嘿嘿笑着,完全不知道他刚刚这套动作的意义。他可是从罗四两手上抢食成功了啊,这手法、这速度,够他们家三代人吹上三辈子了。

  李麻辣大口吃着,满足道:“不错不错,真不枉我上午帮你报了魔术社。”

  闻言,罗四两豁然看过来,一出手直接把李麻辣送到嘴边的鸡腿扯了过来。

  “我的鸡呀,哥!”李麻辣夸张地叫着。他是真想哭了,好好的一碗小炒肉盖饭,肉他愣是一口没吃到。现在好不容易见到肯德基了,这么贵的东西,难得吃一次,都快到喉咙口了还愣是被人给抢走,这种食而不得的感觉让他崩溃。

  罗四两瞪着眼睛:“怎么回事?我怎么就加入魔术社了?”

  李麻辣把他吃剩的半个鸡腿从罗四两手中抢回来,理直气壮道:“废话,我拿一个月早饭换的,你说怎么加的?”

  罗四两顿时噎住。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他原本只想凑个热闹,而且他也不知道魔术社里面还有于小婷啊!再者说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加入学校的魔术社,他都准备跟整个中国魔术界打架了。

  罗四两皱眉:“我不是没填报名表吗?”

  李麻辣咀嚼着鸡肉,理所当然道:“所以我帮你填了啊。”

  罗四两眼珠子都瞪大了:“那我还要感谢你咯?”

  李麻辣把鸡肉咽下去,摆摆手道:“兄弟之间,不谈这个。”

  罗四两攥紧拳头,努力控制才没有一拳挥到这家伙脸上去。

  李麻辣吃掉一个鸡腿,又拿出一个鸡翅,眉飞色舞道:“半斤,我终于知道那个师姐的名字了!她叫于小婷,手机号码都留给我了!”

  “哎哟,谁砸我?”李麻辣忽然怪叫一声,手在脑后一摸,摸出一根鸡骨头。他扭头瞪着程不酸,骂道:“你砸我干吗?”

  程不酸骂道:“禽兽!”

  李麻辣振振有词:“我这是追求爱情。”

  “禽兽。”

  “滚。”

  罗四两看着他们两人,沉声道:“你们两个,离于小婷远点。”

  这话一出,程不酸和李麻辣都看了过来。

  “半斤,你也要过来跟我们争?”李麻辣怪叫着,“难怪早上你跟师姐眉来眼去的,你这个禽兽。”

  罗四两无语了,解释道:“我没兴趣。”

  程不酸骂道:“禽兽。”

  李麻辣也骂道:“对啊,鬼才信你,禽兽。”

  这一夜,罗四两是在两个室友的絮絮叨叨和骂骂咧咧中睡去的。

  第二天是开学典礼,白天听学校领导和各学院的领导轮番讲话,到了晚上,魔术社召开纳新的欢迎仪式,罗四两也被两个室友拖了过去。

  魔术社是一个很小的社团,今年只准备纳五个新人,没想到第一天就把人给招满了,所以欢迎仪式就定在了今晚。学生社团的欢迎仪式倒没有那么官方,就在学校旁边找了一个小饭馆,一起吃个饭。

  今天是社长莫鼎丰请客,他家里条件比较好,一群人要了一个包厢,一张大圆桌,刚好够用。

  罗四两被两个室友拖进饭馆,进了包厢,两个室友叫了一声社长好之后,也不等莫鼎丰说话,就立刻坐到于小婷身边去了,一左一右,正好坐在于小婷两边。于小婷没有理会他们,看到罗四两,她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罗四两环顾了圆桌上的众人,老社员只有四个,分别是社长莫鼎丰、于小婷、阿夏,以及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罗四两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莫鼎丰看了看他们,笑着道:“好,还差两位,待会儿就来啊!人也差不多齐了,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小婷和阿夏你们都见过了,我身边这位是我们的副社长唐易思,我们都叫他小意思。”

  阿夏在一旁称赞道:“哇,社长居然记得副社长的名字哎,真不愧是拿过省一等奖的男人……”

  “滚!”莫鼎丰低吼一声。

  唐易思没好气地赶走莫鼎丰,对着几个新人叮嘱道:“不许叫我小意思,叫我全名就好。”

  李麻辣忙点头:“嗨,我当什么呢?这不小意思嘛。”唐易思抓起餐巾纸就砸向李麻辣,众人哈哈大笑,罗四两也有些忍俊不禁。

  莫鼎丰也给老成员一一介绍了几位新人,众人相视笑了笑。罗四两看到副社长唐易思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便礼貌地点了点头。

  很快,剩下两位新人也到了,一男一女。女孩很漂亮,容貌不输于小婷。如果说于小婷身上是一股江湖儿女的洒脱气质,那这个女孩身上就有一股夏日阳光般的愉悦。

  “你们好,我叫何青怡,来晚了一点,不好意思哈!”漂亮女孩自我介绍一番,笑容甜美。

  “没事没事。”

  “我们也刚来。”

  “快坐快坐。”

  一众男生纷纷给美女解围。

  何青怡点了点头,在罗四两边上坐了下来。罗四两不禁多看了两眼,却见她冲着自己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

  李麻辣和程不酸看看何青怡,又看看身边的于小婷,脸上竟同时露出纠结和挣扎之色,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在纠结个什么鬼。于小婷也往罗四两那边多看了两眼,但什么都没说。

  另一个小伙子显然没有这番待遇,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叫刘明……”见所有人都在看美女,没人理会自己,刘明识趣地坐了下来,也不再多话了。

  莫鼎丰见人齐了,大手一挥道:“咱们的欢迎仪式正式开始吧!我们就不搞官方的那一套了,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相处,现在就吃饭,来,吃吃吃!”

  阿夏称赞道:“哇,社长就是社长,说话都这么干脆利落,真不愧是拿过省一等奖的男人。”

  “住嘴!”莫鼎丰没好气地喷了一句。

  “哈哈,你也太逗了吧?”何青怡捂嘴直笑。她这一笑,众人都是一呆,一时间满堂皆春。

  莫鼎丰回过神来,呵呵笑道:“没事没事,我们社团啥人都有。别看我们只是一个学校里面的小社团,但咱们也是有关系的,有机会我带你们去中国杂技团里走一趟。”

  何青怡开心道:“杂技团啊,我都没去过。”

  莫鼎丰笑容更甚,拍着胸脯道:“没问题,一准带你去。”

  副社长唐易思吐槽道:“社长,这话你都说了好久,也没见你带我们去过。”

  莫鼎丰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道:“这不是因为前段时间我表哥不在吗,现在我表哥回来了,我当然能带你们去了。”

  “你表哥是谁啊?”何青怡问道。

  “我表哥可是中国杂技团里最优秀的青年魔术演员,也是全国最顶尖的魔术演员。”莫鼎丰自豪道,“他叫徐彬,听过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