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哀求地望着顾建国:“顾先生,我已经找遍了半个中国,却丝毫没有她的踪影,我也几乎不敢相信她还活在人世间。如今这个长命锁可能是我唯一的线索,恳求你,告诉我这个长命锁的来源,好歹让我能从中得知一点点她的消息。”

到了这时候,顾建国还能说啥,他望着眼前的老人,也是不忍心。

可是,自己娘和这个林先生的妹妹,会有关系吗?

憋了老半天,他终于问道:“先生姓林,先生的妹妹也是姓林了?”

林先生肯定地说:“那是自然!”

顾建国听到这个答案,也觉得自己好笑了。

人家的妹妹当然是姓林了。

只不过,刚才一瞬间,他竟然突发奇想,想着会不会这个林先生的妹妹就是自己娘,毕竟娘说过,长命锁就是她的,是她家传下来的。

可是人家肯定了人家妹妹姓林,而自己娘并不姓林,可见并不是的。

林先生看出顾建国神情有变,越发肯定顾建国必然是知道什么的,这下子激动了,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顾建国的双手:“顾先生,你一定是知道一些事情了?求你告诉我吧?若你肯告知丁点线索,我可以答应你任何的要求。”

顾建国怎么好意思呢,当下忙摇头说道:“林先生,其实,这个长命锁是我娘的,我娘送给我闺女的。”

林先生听闻,眼里顿时放出光来:“你娘,你娘她叫什么名字?”

顾建国知道林先生估计是误会了,赶紧摇头说:“林先生,我娘不姓林。”

然而林先生却显然是抱着极大期望的:“那你娘叫什么?你娘长什么模样,你娘多大岁数了?你娘多高?你娘是哪里人?”

顾建国面对林先生一股脑抛出来的问题,一一回答了。

林先生在那里拧眉琢磨:“你娘叫肖俊琳?”

顾建国点头:“是。”

他娘名字里也有一个林,不过可不是姓林哪!

“肖俊琳,林钧晓,肖俊琳,林钧晓……”

老人这么默念着,忽而间就老泪纵横,他激动地抓着顾建国:“你娘,你娘呢?你娘还在人世间吗?你娘在哪里?”

顾建国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娘好好的,我娘在乡下呢。”

老人泪眼中一下子迸发出期盼喜悦的光:“带我去,带我去见你娘!”

顾建国刚才听了老人在那里念叨自己娘的名字,多少已经有些猜到了,只是不太敢相信罢了。这个人难道竟然是自己娘的哥哥,也就是自己舅舅?

这可是美国归来的华侨,是县委书记要好好巴结做招商引资的人啊!

他只觉得两腿仿佛在空中悬着,整个人晕乎乎的,走出会客室,就看到那位西装男和县委书记都站外面,正说话呢。

猛地见老人家出来,他们赶紧过来,县委书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老人这个时候眼泪已经擦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语调依然激动得颤:“我们这就去顾先生家里,去找他娘。”

啊?

县委书记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大好事啊,大好事啊!走,这就去!”

说着,大家伙一起出门,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车,看上去很昂贵的样子,那位黑衣男把他请上了车,车上竟然还有一个司机。

“顾先生,麻烦帮忙带路。”

“好,好……”

顾建国现在脑袋还是懵的,这是啥情况,替自己娘找了一个哥哥?一个有钱哥哥?

他努力地深吸口气,不敢乱说话,只是老实地指路。

旁边林先生现在也慢慢平静下来,他打量着顾建国:“你这双眼睛,像你娘吧?”

顾建国一愣,之后点头:“对,我们兄弟几个眼睛都像娘。”

“家里兄弟几个?”

“五个呢!”

“……那你爹呢,现在如何?”

“我爹早些年参加抗美援朝,人没了,是烈士。”

林先生微怔,之后算了算,抗美援朝是哪一年,那时候自己妹妹多大年纪,眼前的顾建国多大年纪,算明白后,一下子眼圈都红了。

“你娘……你娘这些年不容易啊!”

他千娇万宠的妹妹,怎么沦落至此?

流落到乡下地方,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还早早地没了丈夫,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还好,还好……”

以顾建国的想法,他娘这些年其实也还不差,至少比起村里其他老太太过得好多了,村里都羡慕他娘有福气呢。

还好?

林先生打量了下顾建国,这位应该是他外甥的人,多少有些不痛快了。

什么叫还好,他亲妹子,这日子能过好吗?

当了寡妇养五个儿子!

林先生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喃喃地说:“怪我,都怪我,要不是当初失散了,她怎么可能受这种苦……”

当年林家在上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后来战火之中,离开上海,打算前去xx,结果竟然失散,自此后再也找不到了。

“都怪我啊!”

旁边的黑西装男见了,赶紧道:“先生,您注意身体。”

林先生闭着眼睛摇头,给自己顺气:“我没事,我没事……只要找到钧晓,我就没事……”

其实大北庄距离县城并不算太远,现在开着这小轿车,没多久就到了。

小轿车进大北庄,这可是头一遭,村里的孩子们都看兴奋了,一个个追着小轿车大喊:“轿车来了,有轿车来了!看轿车啊!”

就在一群小屁孩的追赶围观中,小轿车停在了顾家门前的胡同口。

其实是两辆,前面是林先生和顾建国,后面是县委书记的那一辆。

这边林先生一下车,就有些神情不对劲了,他看着那几乎要倒塌的破房屋,再看看不远处下过雨后留下的鸡屎痕迹,那老眼中顿时浮现出痛苦。

秘书一看,赶紧扶住了他。

林先生指着孙红英家:“这,这就是你娘住的地方?”

顾建国忙说:“这是邻居家,进去这个胡同,就是我家。”

林先生听说这不是自己妹妹住的家,稍微松了口气,跟着顾建国继续往前走,到了顾家门前。

顾家的大门还算整齐,虽然也有些年代了,可是却能看出,当年修建这大门洞还是很费了心思的,是老式的那种规规矩矩的人家,黑色大木门,门框门联还有两旁的小石狮子墩台都一应俱全。

林先生总算松了口气,旧是旧了点,至少不是太过穷困。

他深吸口气,迈进大门。

“娘,来客人了!”顾建国对着里面喊道。

“谁啊,建国回来了啊?”出来的是陈秀云,头上包着白毛巾正在那里择韭菜呢,听到这个,就往外瞅,一瞅,笑着说:“咋这会子突然回来了,这几天你不是正忙着吗?”

“嫂,咱娘呢?”

“咱娘正在屋里看书呢。”说着间,陈秀云对着屋内喊:“娘,建国回来了,来客人了!”

这林先生踏进院子后,正胡思乱想着,心里害怕啊,害怕白欢喜一场,害怕其实出来的根本不是自己妹子!也是这次太容易了太顺利了,顺利得他不太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找到妹子了?

正胡乱想着,就见正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把花白的头发挽起来,身上戴着个项链,上身穿着个白色短袖的确良衬衫,下面则是裁剪利索的蓝裤子。

那老太太走出来时,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的:“建国回来了啊,怎么这会子回——”

她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林先生,之后便愣在那里了。

顾老太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十多岁的她只是比起普通乡间老太太打扮更得体,见识更多一些,说话更有条理一些,除了这些,她已经和周围的老太太没啥区别了。

对她来说,早上起来一碗粥,睡前喝口蜂蜜水,再漱漱口,舒服地躺在炕头上,亮着电灯看看报纸,这就是最幸福的生活了。

过年过节,儿子孙子还有那唯一的小孙女回来后,大家齐聚一堂,说说笑笑,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在一个傍晚的时候,当她被儿媳妇叫唤着走出正屋,来到院子里时,迎面竟然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年纪也不小了,得六十多岁了吧,斑白的头发,脸上也布满了皱纹。

可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仿佛看到了眼前这个老人穿过那苍茫的岁月,越过那炮火连天的七月,褪去那岁月为他染上的风霜,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挺拔俊帅的少年。

四十多年前,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罢了,比现在的蜜芽儿还小一点,一个炮弹打下来,她和家里人失散了。

她找不到父母了,找不到哥哥了,她拎着她的大皮箱子,穿着那方口绣花鞋,在硝烟弥漫中无依无靠。

后来,她约莫知道,她的父母没了,哥哥没了。

她没家了,没亲人了。

她遇到了孩子他爹,跟着他来到了乡下,从此在这大北庄过起了乡下媳妇的日子。

当了媳妇当娘,当了娘就当婆婆,当了婆婆就是奶奶,这一眨眼,就是四十多年了!

有时候她也做梦,梦到小时候,梦到哥哥,梦到大上海那五彩缤纷的世界。

醒来后,她总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她就是乡间的一个老太太啊!

可是现在,几乎被她遗忘在岁月里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钧晓……”林先生颤声唤了句。

“哥哥?”

那个尘封在岁月里被顾老太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的名字,终于让她找回了昔日的感觉,她整个人轻轻抖了起来,两腿几乎站立不住,嘴唇也哆嗦着合不拢。

“哥,哥哥!”眼泪哗的一下子落下,她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扑到了林先生怀里:“哥,原来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她哭得伤心欲绝几乎崩溃:“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我这些年,我这些年好想你们!”

“钧晓,钧晓,苦了你了!是我对不住你,我就不该离开中国,不该去美国,我在美国做梦经常梦到你,我总想着回来找你,可是那么多年,我回不来了啊!”

苦苦地熬着,一直到中国改革开放了,他有机会回来了,回来名为投资,其实是到处找人,所有他觉得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依然没找到。

其实找到最后,他已经绝望了,他觉得就是找不到了。

也许几十年前,钧晓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他依然忍不住找,下意识地想找,除非他被埋进黄土里,不然他就是没办法停止去找钧晓。

真没想到,他竟然借着电视上一个小姑娘的长命锁,就这么找到了钧晓。

“哥,爸呢,妈呢?他们,他们?”

顾老太多少意识到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当初爸妈没出事,估计现在也应该不在人世了。

一提父母,林先生更是老泪纵横:“爸妈走了,已经不在了,他们到临老了都还在记挂着你,念叨着一定要把你找回来。钧晓,咱爸临死前已经记不清事儿了,可就是喊你名字啊!”

“爸!”顾老太趴在她哥肩头,痛哭失声:“我好想爸,好想妈,我太不孝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机会在他们跟前尽孝!”

面对这一对老人的生死相聚,陈秀云等人真是看懵了,顾建国虽然早已经料到,可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自己的娘竟然有个海外华侨亲戚,这事儿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以至于他也是愣在那里,总觉得不太真实。

唯独旁边的县委书记,他真是看得兴奋又激动。

招商引资,正是目前清水县面临的重要任务,可是清水县没什么天然资源优势,也没什么知名大厂优势产业,靠啥招商引资啊,总不能是一句吹牛的空话吧?

现在好了,人家这位林先生可有钱可有钱了,这位可有钱可有钱的林先生,竟然在他的撮合下找到了妹妹——看样子还附赠一大家子亲戚!

这下子,林先生一高兴,怎么也得给投点资吧?至少了,他亲外甥的砖窑厂,他得投钱吧?

县委书记真是越想越美,等到两位老人抱着哭得差不多了,他终于上前:“林先生,你看咱先进屋吧,进屋慢慢说?”

这个时候林先生也终于刚才的激动中缓过神来,抓着自家妹子的手:“钧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你都详细给我说说?”

顾老太看看周围这一堆人,擦擦眼泪:“哥,你先进屋,咱慢慢说。”

于是大家伙进屋,两个老人叙旧,县委书记从中恭贺祝贺,之后顾老太又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妇,最后说道:“最大的建章,在县里工作。”

县委书记忙道:“是,建章就在我们县里,负责招商引资洽谈合作这一块!”

啊?陈秀云一愣,心说好像不是负责这个的吧?

然而县委书记不容辩驳地说:“回头有啥招商引资的事儿,都是建章谈!”

顾老太没心情管县委书记那点花花心思,又说道;“这是老二建军,在村里当村长,这是老三建民,在村里当老师,老四是建党,考上大学了,在北京读医学院,现在毕业已经工作了,是个大夫,这是老五建国。”

提到顾建国,林先生笑着说:“这是建国,我已经见过了,建国是个老实厚道孩子,一看就是干实在事的人。”

顾老太点头:“是,他媳妇童韵现在在镇支行里当行长,还有个我小外孙女,今年得了个国际奥数金牌。”

林先生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听到这里真是赞赏连连。

“钧晓,你真是好样的,本来我还很担心你的生活,怕是受了很多苦,现在看你把孩子都教育得这么好,一个个都有出息,我总算是稍微放心点。”

顾老太笑了,感慨说:“这几个孩子,虽然也是让人操心,不过说实话,个个都是厚道上进,又孝顺得很。我这几个儿媳妇,也都不错,在我跟前,和我过了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

林先生听着这话,自然是更喜欢更满意了,喜欢满意之余,又心疼自己妹妹操劳一辈子不容易,这可真是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的。

大家伙聊到了很晚,这边县委书记告辞了,顾建国也都先出来了,唯独这老兄妹两个还在说话。

说说过去的事儿,说说父母,说说曾经的家,说说各自的生活,这一说,正屋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林先生在顾家老屋住了几天,最后说是要先回去安排一番,之后回来就带着顾老太去美国为埋葬在美国的父母扫墓。扫墓完后,再计划着兄妹两个人一起把父母的骨灰给带回中国,安葬在的曾经的祖坟之中。

临走前,他叫来了顾建国,详细地问了他现在开发房产以及砖窑厂的事,顾建国如实告知。

林先生听了后,满意地点头:“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关键时刻,接下来几十年,城市化建设将逐步扩大,到时候住房必然成为一个问题。住房问题还在,砖窑就不愁销路,你做房地产开发,就有前途。”

在对顾建国的工作进行充分肯定后,他直接向顾建国投资了一笔巨款。

“好好干。”

顾建国脑子里反应了半天,都没想明白那笔巨款意味着啥。

提起工作,提起投资,林先生没有了在顾老太面前的慈兄模样,他严肃地对他这位新上任的外甥说:“你先做个计划,等我过些日子回来,我们再详谈。”

“是,舅舅,我先做个计划。”

顾建国毕恭毕敬地这么说。

于是那一两个月里,顾建国一边忙着环形窑,一边建造银行宿舍,同时还要研究这一笔巨款的投资计划问题。

蜜芽儿看着自己父亲那个吃力,有点心疼,便帮着一起做策划书和计划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