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眼前的萧卫东开始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毛巾和肥皂盒,呆了片刻后,终于试探着碰了那肥皂。
蜜芽儿开始以为他是要拿过来洗,谁知道他竟然用手指头轻轻戳了下那滑溜溜的肥皂,仿佛在好奇。
蜜芽儿很快就明白了,这年头肥皂在这贫困农村还是稀罕物,可能萧家没舍得买过肥皂,他没用过,或者说刘美娟的肥皂还轮不着他用,所以他不知道这玩意儿,现在看到了难免好奇。
红色方形的肥皂盒子,上面带着一个双喜字,里面是被用的没了边角的肥皂,圆润胖乎。
萧卫东研究了一会肥皂后,终于开始脱衣服准备洗了。
本来蜜芽儿看得有滋有味的,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不该看的,顿时也像刚才的萧卫东一样呆在那里。
她怎么忘记了,男孩子即使再小,也是不会缺少零部件的。
而萧卫东显然是不缺的。
她赶紧闭上了眼睛,用毛巾被蒙住了脑袋,也顾不上毛巾被底下实在闷热了。
她还是个黄花小姑娘啊,一个只有八个月的小姑娘儿,竟然看到了男孩子的那个,实在是太不纯洁了!
蜜芽儿躲在毛巾被底下闷热闷热地流汗。
过了好半天,萧卫东终于洗好了,他洗好了后,就换上了粮仓的那衣服。
换好衣服,他正打算出去,就见门开了,陈秀云进来了。
她一见换好衣服的萧卫东,顿时忍不住笑了。
“这一身你穿着还挺好看的,像个城里来的孩子!模样好就是沾光!”
这身短袖裤衩,还是谭桂英送过来的旧衣服,虽然也是常见的军蓝色,可是那袖口处带了点边,简单的增添,让那短袖裤衩有了和山里男孩子的大裤衩不一样的味道,看着就是洋气。
现在的萧卫东在洗澡过后穿上那身衣裳,眉眼清秀好看,乍一看跟城里人没两样。
“你这是模样长得好,穿上才好看,粪堆和粮仓穿这个,根本不成样子,我看着都觉得白白糟蹋好东西。”
“谢谢二伯母。”萧卫东小声这么说。
陈秀云看这萧卫东还是有点怯,知道他是被后妈刘美娟打骂习惯了,到了别人家凡事都是不太敢,当下就笑着说:“谢什么谢,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今晚既然赶上了,你先在我们家多呆一会儿,我们正忙活着,没人看蜜芽儿,你过来炕边陪着她玩。”
陈秀云精明,知道这孩子懂事,如果直接说打算让他在家里吃饭,他肯定不好意思,可能直接就跑了,于是干脆拿蜜芽儿当借口。
果然,萧卫东一听说要让他看着小妹妹,他连忙说:“伯母,你放心忙去吧,我会在这里看着小妹妹的。”
说完这个,他仿佛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解释道:“我会看孩子,不会掐她,也不会弄疼她。”
陈秀云微愣了下,就明白了,这是他那没良心的后娘冤枉他掐苦瓜了,所以他怕自己担心,特意解释下?
想到这里,不免有点心疼,再看看这孩子,长得清秀好看,懂事,会说话,人也聪明,怎么就这么命苦,摊上了那么傻的爹和一个那么贪的后娘?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看着蜜芽儿,伯母放心。”
说完这个,笑了笑就出去了。
出了门后,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真不容易啊。
萧卫东在陈秀云走后,就打量了下炕上。
这炕上铺着一层草席,草席上面是各家常见的粗布条纹床单,炕的角度有一排炕寝,炕寝下面随意放着件小娃儿的衣服。炕上散乱着个薄毛巾被,毛巾被底下有一处鼓鼓囊囊的,萧卫东看出来了,顾家的小妹妹应该就躺在毛巾被底下。
他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想着这毛巾被未必透气吧?便是透气,总是闷在里面也不好,于是就走上前,爬到炕边,去够那毛巾被。
他想掀开来,好歹露出她的脑袋。
可他怎么可能想到,此时的蜜芽儿正躲在毛巾被底下咬着嘴唇琢磨事儿,他这么一掀开,蜜芽儿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这人怎么这样啊,竟然掀开一个小姑娘的被子!蜜芽儿暗地里吐槽。
萧卫东在掀开毛巾被后,也是惊呆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小孩子,他家苦瓜就是和这小妹妹一天出生的,所以他知道小孩子是什么样的,可是他却没想到,原来八个月大的小孩子,还可以长成这样。
这么白嫩嫩的奶肥身子,这么圆滚滚的娇憨可爱,还有那双大眼睛,就好像夏天山里流淌着的清泉,澈亮得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的头发黑亮柔顺,用红头绳梳着了一个朝天鞭,圆润的小胖脸儿白净得好像嫩豆腐一样,小嘴儿红嘟嘟的,像山里的红樱果。
她躺在那里,身上穿着个红艳艳的小肚兜,肚兜上好像还有个字,萧卫东在他后娘结婚时候的洗脸盆上看到过,知道那是“福”字。
她的小肚子吃得圆鼓鼓的,小小的嫩下巴是肥嘟嘟的两层,配上那奶肥小拳头,和那两条又胖又短的腿儿,看上去像个可爱的小青蛙。
萧卫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净小妹妹,看了老半晌,他甚至觉得这白嫩圆润穿着红肚兜的小娃儿,就好像年画里面站在观音菩萨身旁的小童子。
原来人世间真有这么好看的小娃儿啊?
“咿呀呀,娘,咿呀呀呀!”
蜜芽儿不乐意了,这么这傻小子对着自己看个不停,喂喂喂,人家睡觉呢,盖着毛巾被睡觉,他掀开人家被子直盯着看,这是什么人啊?
所以她抗议了,挥舞着小拳头,瞪着清澈的小眼睛,流着清亮的口水,嘴里发出咿呀呀的声音,顺便还把娘给抬出来威胁威胁对方。
萧卫东看小娃儿蹬腿又挥拳的,以为她醒来没看到娘而着急,连忙哄着说:“乖乖,你叫蜜芽儿是吧,乖乖蜜芽儿别哭,你娘在忙着,等下就来看你了。”
蜜芽儿哼了声,心说我哪有哭,我才没哭!
可是这么想着,她眼泪就流出来了:“咿呀呀呀,呀呀呀,哥咿呀呀呀……”
她没有要哭啊,她就是想说话而已啊……
“蜜芽儿乖,不要哭。”
说着这话,萧卫东爬上了炕,抱起了蜜芽儿肥嘟嘟的身子。
这身子很肉乎,比他的弟弟苦瓜不知道要胖多少。
不过小孩子嘛,这么肥嘟嘟的很可爱,蜜芽儿又干净,浑身带着奶香味儿。
萧卫东抱着蜜芽儿轻轻拍哄,又忍不住偷偷嗅了下那小孩子特有的奶香。
蜜芽儿本来是想尽情地哭闹一场的,可是萧卫东抱的姿势太舒服了,还有萧卫东拍哄时的力道太适合她了,她吭哧了几句后,趴在他肩膀上,便舒服地打了个奶嗝,忍不住弯着眼睛笑眯眯的。
小身体舒服了就想笑,想端都端不住啊。
萧卫东看她咯咯地笑了,自己也不由得笑起来。
“蜜芽儿,你真好看。”
“嘎嘎~~”蜜芽儿笑。
“蜜芽儿,你身上味道真香。”
“呀呀呀呀~~”蜜芽儿欢快地说话。
“蜜芽儿,你怎么长了这么多肉肉呢?好胖乎啊!”这年月大家都吃不太饱,满生产大队就没胖子,村里有个外号叫“胖三”的男孩,其实也就是不瘦而已。
“啪——”蜜芽儿举起肉乎乎的小手,直接对着萧卫东脸上拍了一巴掌。
“你怎么打我?”萧卫东被那小肥手打中,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心里舒坦得很,这小手儿真软嫩。
“啪——”蜜芽儿软绵绵的又一巴掌。
哼……面对一位女士,哪怕是八个月的女士,也不能随便说人家胖,知道不?
第31章
萧卫东哄了蜜芽儿好久, 终于小蜜芽儿在那轻柔的哄拍中, 慢慢地睡意袭来,小脑袋一下一下地磕在萧卫东肩膀上,最后终于熬不住,趴在萧卫东肩头睡去了。
萧卫东低头看着这白净的小人儿,恬静美好睡着的她, 奶肥小脸儿上有长而卷的睫毛微微垂下,像小樱果一样的嘴儿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咿呀呀呀, 而是总算消停下来了。
她是个肉嘟嘟的小娃娃, 从头到脚都是这么的可人, 萌得让人心都化了。
就在这个时候, 她那犹如藕节一样粉嫩的小胳膊突然抡起来, 把个粉嘟嘟的小拳头甩在了他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微惊了下, 便见她挺直了小胖身子伸了一个气壮山河的大懒腰, 张大嘴巴露出她八只小白牙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哈欠,之后那小脑袋就蹭了蹭他胸膛,靠着他的胸膛舒服地睡起来, 一边睡着,那小红嘴儿还时不时舔一舔, 好像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他有些想笑,又忍住, 她这么小的人儿, 这么小的嘴儿, 竟然能打那么大的哈欠,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他本想将睡熟的她放下,可是待要放下时,就见她粉嘟嘟的小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攥紧了他的衣服。
他想打开她的小拳头,可是那小拳头太粉嫩了,上面的指甲都又小又精致,他不忍心,怕伤到她。
想了想,他还是干脆就坐在炕头上这么抱着她。
顾家的院子里大人们在忙碌着,有的在剁菜,有的在把刚洗好的衣服甩得啪啪啪响,厨房里的风箱发出呼呼的声音,几只母鸡咕咕地开始吃食,还有顾家的几个男孩子正在正屋里大声读书。
“你钱大气粗腰杆壮,又有骡马又有羊,入社好像吃了亏,穷人沾了你的光。手拍胸膛想一想,难道人心喂了狼?老汉心里有本帐,提起帐来话儿长。地主逼租又逼债,担起儿女跑关外,你爹你娘来逃荒,一条扁担两只筐。你那时饿的像瘦猴,三根筋挑着一个头……”
这好像是小学课本里的一篇《树老根多,人老话多》,之前他听姐姐背过,也就记下来了。
以前没细想,现在听着这“饿的像瘦猴,三根筋挑着一个头”不免有些暗自神伤,想着自己就是那逃难的儿女,饿得肚子咕噜在叫,可是那又如何,在萧家,又有几个能在意自己的?
奶固然是对自己好的,但是她年纪大了,很多事不做主。
姐也是真心疼自己的,可姐自己都饿着肚皮。
闭上眼睛,靠在贴有旧报纸的墙壁上,他回想着自己这一天的经历。
最初掉到那山沟里的时候,他疼得头昏眼花,周围一片黑,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听到深山里隐约的野兽叫声。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一定是死定了。
后来那束光照下来,他被抱上来,其实整个人都处于懵的状态,及至来到了顾家,温热的洗澡水,香喷喷的肥皂,还有这软嫩嫩的小娃儿,让他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充满热情,温暖,而甜蜜的世界。
他原本心中充满悲愤和对这个世界的不解,他幼小的心灵茫然无措,他不知道人生到底有多长,幸福到底距离自己有多远。大北子庄外的山是如此的险恶,而他又是那么渺小,渺小到即使死在那山沟沟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去在意。
可是现在,他想起了知青手里投射向星空的手电筒。
他手里的煤油灯只能看到眼前豆大的那么一点点,可是手电筒却能看到很远,它的光可以照射向那么遥远的天空,照到星星上去。
“总有一天,我要像那个手电筒一样,飞到天上,飞到星星上。”
他低头凝视着怀里睡得香甜的人儿,不由得喃喃自语。
“我并不是一个无用的人,蜜芽儿,你说是不是?”
“大北子庄只是这个世界上巴掌大的一块,是不是?”
而这个天下,还很大,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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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萧卫东在顾家吃了美美的一顿,尽管顾家这一顿饭并没什么特别,依然是红薯面贴饼和玉米面稀粥,配上一点山里采来的折耳根马齿苋等凉拌的菜,可是萧卫东吃得太香美了。
吃饭的时候,他偷偷抬头看向顾家的男孩子们,只见他们嬉笑着,偶尔间互相打几下,一起吃饭,一起喝汤,还一起问起旁边的蜜芽儿。
“小妹妹的脚丫儿踢我了!”
“不行不行,我要挨着她,我要摸她的小脚丫儿。”
“我也要,我也要让她踢我!”
他的目光从那些男孩子身上转到了蜜芽儿那里。
蜜芽儿被她娘抱在怀里,正一口一口地喂菜泥糊糊。她娘从碗里挖了一勺子,直接往她嘴巴里一塞,她呱唧着小嘴儿,几下子吃光,然后张大嘴巴等着,发出“啊——”的期待声音,那粉嘟嘟张圆的小嘴儿,像个“O”型,可爱得很,让他想起山窝里等着母鸟喂食的小嫩鸟儿。
看着这情景,萧卫东也忍不住和那些男孩子一样笑了。
小蜜芽儿真可爱。
而蜜芽儿呢,面对这群总是想摸自己脚丫子的小哥哥们,也很无奈,她怕痒的啊,他们一摸她就忍不住咯咯笑,怎么这么坏,她哼唧地抗拒着表示不满。
于是顾老太就出声了:“吃饭呢,不许说话,不许逗蜜芽儿!谁再瞎嚷嚷给我站外面别吃了!”
这下子,一群鸭子叫顿时戛然而停,大家伙低头专心喝粥,饭桌上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吃完饭,那边陈胜利过来了,过来带萧卫东回家,顾老太见这情景,带着几个儿子媳妇的,也干脆过去看看情况。
都是多年老邻居,看着隔壁整天有欺负孩子的,心里真是不顺畅,顾老太也盼着这个问题能够解决。
过来老萧家一看,嗬,还真热闹,除了萧家人,刘美娟家的亲戚孩子,还有陈胜利带着书记孙利民,和小分队队长赵辉煌,除此还有几个大队的社员。
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有两百多户人家,人口多,所以就分了好几个小分队,而顾家萧家都属于第三小分队,小队长是赵辉煌。
陈胜利开始主持公道了:“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咱们总得把事情说清楚。美娟,你刚才说,是卫东掐了你家苦瓜,你才罚他的,是吧?”
刘美娟不敢在陈胜利面前嚣张,忍着气说:“是,我家苦瓜哭得人心疼,肯定是这臭孩子干的!”
陈胜利转头问萧卫东:“卫东,你有没有掐你弟弟?”
萧卫东走上前:“胜利叔,我没掐苦瓜,我当时看着苦瓜忽然哭了,就想抱起来哄哄他,我怎么会好好地掐他?”
他的声音很轻,不过却很坚定,并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普通孩子这年纪还满地乱跑玩耍呢。
陈胜利点点头,是以萧卫东不要急,他又转头问刘美娟:“你说卫东掐苦瓜,你亲眼看到了吗?”
刘美娟显然是憋屈得很:“这还用亲眼看到,当时就他和苦瓜在那屋里,苦瓜突然哭了,肯定是他掐了一把吧?还能有什么原因!”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童昭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他笑了笑说道:“萧嫂子是吧?你说卫东掐了苦瓜,对不对?”
“是!”刘美娟面对童昭很是没好气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知青,竟然也插手他们生产大队的事!
“可是你没看到是吧?”
“不用看,我猜都能猜到!”
“但是假如我们找到一个人,他当时恰好就在那个屋里,看到了这一切呢?”
“当时屋里没人……”
谁知道她这话刚说完,童昭旁边领着的一个小男孩就怯生生地说:“姨,当时我在屋里……”
“你,锄头,你在屋里?我怎么没看到?”
“我当时和犁头玩躲猫猫,就躲屋里……”
童昭牵着那锄头的手,给陈胜利使了个眼色。
陈胜利立马会意了,过去背着手问道:“美娟同志,既然锄头就在屋里,他当然看到了当时的情况,我们应该问问他,对不对?”
刘美娟点头:“那是自然!锄头是我娘家外甥,肯定不会说谎的!”
旁边的童昭轻轻用手掩住唇,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退后了。
陈胜利满意地道:“既然这样,咱可算是有人证,可以了解这段公案了。锄头小同志,麻烦你说说,当初你看到了什么?”
刘美娟也低下头,对着自己外甥说:“锄头,你别怕,你直接给姨说,说说萧卫东是怎么掐苦瓜的!”
旁边的萧淑兰见了,忽然就要冲过来,哭着喊道:“胜利叔,他们冤枉我弟!我弟不可能掐人的!锄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冤枉人!”
陈胜利却是摇头,抬手示意萧淑兰稍安勿躁:“别急,这是证人,淑兰,你得让证人说话。”
萧淑兰哭啊,气啊:“胜利叔,他们都是一伙的!这话可不能信!”
陈胜利见了,不由得拉下脸来:“淑兰,你这样就不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