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十五盏青铜鸟鱼兽灯点亮,在雨声中,灯火仍没有亮到让整个大殿看得一清二楚。氆毯上的纹路,一径从外向内延伸。外头沾了水,越往殿内走,却也没有显得几多暖热。

殿中偏角,案上堆着凌乱的公文,后面撑着额头闭目的青年,黑衣金丝,袍袖上莲花也似溅了雨水般,金色晕光,映着青年苍白的面孔。

睁眼时锋芒毕露,一眉一眼,使人不寒而栗。闭上眼后,也许是灯火光芒的美化,戾气被消去了很多,觉得也就是个安静温顺的秀美青年。

空旷的大殿,有长阶,有宝座。他也不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只随便坐在殿中一角。强烈的存在感,却无人能忽略他的存在。随意而坐的案前,站着数位长老和堂主,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讨论,争吵,互骂。

而教主他听着雨水,睫毛覆眼,眉目冷漠。他脸色看上去并不好,手肘撑着额头,听下属们跟赶集似的吵嚷声,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难得教主没有发火,难得教主如此沉静,众位常年被打压的长老和堂主,从一开始站在殿中的小心而战兢,现在变得理直气壮很多,侃侃而谈自己的意见,希望教主能够参考——

“我教圣女,怎能怀上正道人的孩子?圣女她喜欢睡谁就睡谁,咱们也不管。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长大后,他算哪边人?会不会毁了我们圣教?”

“长老说的不错。这个孩子,圣教留不得。教主该知道养虎为患的后果——一只狼,咱们是怎么也养不成一条狗的。”

“但是这是圣女大人的孩子。她才有权利决定孩子是生下来,还是打掉的好啊。万一我们要打掉,她不高兴,转头就带着肚子里的肉,去投靠了白道,那我们怎么办?”

“话说,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啊?”

“咳咳,是杨清啊。你还没听说么,圣女大人刚回来时,就宣称她已经嫁了人啊。当时送她回来的,就是杨清啊。教主还见过呢。”

“呃,是我想的那个杨清吗?!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为什么一个两个的圣女,看上的全是杨清?”

“其实,两个圣女,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呢哈哈,这个木堂主知道一些,木堂主你来说一说?”

“你们都认定孩子父亲是杨清了?那、那咱们教主怎么办?教主不是对圣女大人,咳咳”

“我说,你们不要总是没事散布谣言、听谣言八卦行不行?!现在讨论的是那个么?!我们说的是,这个孩子,圣教不能要!”

教主依然闭着眼,一群人聒噪地在他耳边吵啊吵,他都没听见一样。蹙着眉,似陷入难受的境遇中,辗转不得醒。众人争吵时,木堂主丛黎,担忧地看一眼原教主:他是最知道教主病情的了。教主现在,是不是头又在疼了?让他甚至没力气斥这些人闭嘴?

木堂主丛黎,回过头,与人群中的水堂主聆音对视一眼。聆音也在看着教主,怔忡无比。女人和男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木堂主想的是原映星的身体,聆音想的,则是教主知道了月芽儿怀孕,该多难过啊。

望月之前在与魔门诸派打交道。原教主坐镇工布。聆音尚记得,她被匆匆叫去的那时,看到教主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女,那时,原映星的神情,聆音万万不能忘。

平时对他们冷言冷语、阴阳怪气的青年,在抱着一身血的苍白姑娘时,他的手在隐隐发抖。他往日对那姑娘也不看,但那姑娘出了事,他第一时间赶到,带她回来。他紧紧抱着她坐在床边,低下头,握住姑娘的手,与她额抵额,一遍遍说,“月芽儿,别怕我在这里。”

一室乱哄哄,原映星眼中,只有望月。

那番慌乱和茫然,是他从不示众的部分。

尚记得他握着姑娘不肯放的手;

尚记得他低头看姑娘的害怕眼神;

尚记得他得知她怀孕时的怔忡神情;

而今他静静地坐在殿中偏隃,灯火昏昏地照在他面上。

雨声绵绵。

他悲喜迟钝,不言不语。

“总之,为了圣女大人好,水堂主开个药,咱们制造一场意外,悄无声息拿掉这个孩子好了。”大家终于商量出了结果,静了下来,一起看向那青年,等着对方的回复。

很长时间的沉默。

他们才看到青年的唇动了下,听到他声音很低,“不。”

“教主?!”

一直闭眼的青年,缓慢地睁开了眼。却也没有寒光慑人,他还是之前的坐姿,有些慵懒,有些倦怠,身上常带的那股冷厉之气,根本没有表露出来。他扶着额头,没有震怒,没有痛苦,只声音平平道,“留下这个孩子。圣女的孩子,就是属于圣教的。我们养大就是了。”

“那孩子的父亲”

“没有孩子的父亲。”原映星凉凉道,他低着眼,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谁也不许夺走月芽儿身上的东西。你们的那些念头,全都打消掉。我会亲自养大那个孩子,把他当亲生一样养大。其他的,都不要提了。”

众人微震:“”

教主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圣女大人”

“我会封山。”

“我不同意!”与此同时,沉重殿门打开,众人齐回身,看到他们那刚被确诊怀孕的圣女大人,就站在门口。

圣女大人的目光,与教主的目光对上。

望月只在门口停了一步,就走了进来。她直接掠过一殿堂的人,视线,就看着原映星一个,压迫十足地走向众人身后、扶额而坐的雍贵青年。她肤白貌美,颜色莹莹如玉,一步步走来,众人纷纷让道。看她站在案前,俯眼看着静坐的青年,一字一句,“我的孩子,就是我的!不是谁的!谁也不能替我决定命运!它有母亲,有父亲!我不同意封山!你别想把我困在这里!”

原映星目光冷冷地看着她。

望月与他对视。

剑拔弩张。

火花逼人。

一时间,殿中长老和堂主们纷有错觉,好像时光流转,回到了一年以前。一年以前,教主和圣女,就总是在剑拔弩张,总是在针锋相对,总是在吵。他们一男一女,对立而争,骇得众人气短,不敢站队。

那都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跟教主对着干、对着吵的圣女望月,已经不在了。

新回来的这位圣女望月,虽然容貌相似,脾性相似,却是再不跟教主吵了的。教主的命令是什么,新的圣女大人,都会低头去执行。她的乖顺,让人有时过境迁般的荒唐悲凉感。

有些想念之前的那个人。

而在这一刻,新的圣女跟教主对着干的强硬风格,让她与之前的那个身影相重般,合二为一。

隐隐,好像又看到当年二人对吵的样子。

望月目光因怒而亮,紧盯着原映星。身子绷紧,随时准备反击他。

她因为心虚气弱,一直顺着原映星。原映星不高兴,她也不去吵他。原映星不喜欢杨清,她也不在他跟前主动提及。甚至为了他不总想着这件事,她主动避开。

但是,他不能封山!

她之前的都听了他的,他不能在这时候,封山!

原映星与望月对视良久,开口,“出去。”

他一开口,众人便感觉到强势的压迫感。像有罡风袭来一样,气血翻涌。殿中器具哗啦啦,碎了一片,灯火摇落,明灭不安。

望月挺而立,分明不动。众人慌不择路地出逃,不敢当面这二人的对峙,习惯了一样地远离这两人。

殿中一刹那就走了全部人,留下望月和原映星。

原映星依然坐着,根本不起身,也不给她看座,只冷冷道,“你不要过分。”

“我没有过分!过分的分明是你!我明明已经嫁了杨清,是你始终不表态,才让人一直误会的!”

“你也知道我不表态?!你嫁他?你凭什么嫁他?!你当我是死了的吗?!你有问过我一声吗?!我不承认,云门也不承认!”

“你当日分明说,如果我嫁杨清,你会给我出嫁妆!你那时候已经同意了!”

“现在我反悔了!”

“你有病!”

“你混账!”

“你假私济公!”

“你假公济私!”

“我已经有了杨清的孩子,你凭什么要封山,凭什么不许我见他?!”

“谁知道那是不是杨清的孩子?你一介魔教妖女,你说那是谁的孩子,别人就会信吗?我要是对外宣称那是我的孩子,你猜云门是什么反应?杨清是什么反应?”

“你、你、你!”

望月被他的冷嘲热讽,弄得气结又气短。

原映星看她半天,看她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想发怒又发不得,想一走了之又不想走。灯火照在她面上,眸子雪亮,腰肢纤细。他盯着她平坦的小腹看,心想:怀孕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望月沉默,眼中水润。

慢慢的,原映星那点儿火气淡了下去。他看着她,几分温和、几分恳求、几分劝诫,缓缓与她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这样?不就是一个男人么,你离了他,就活不了了?我即使封山,倘若他对你有情,十几二十年后,你们还能见面。你何必这么要死不活?”

望月被他的无耻气笑。十几二十年?!亏他说得出口!

她道,“我就是要这个男人!我非要他不可!哪怕是你,也不能阻挡我!”

“你不是小孩子了!考虑一件事,不能只想着爱不爱,还有适合不适合!你们根本不适合!”

“我是独立的,我是我自己的!我就是爱他!我就要他!没有不适合,不适合的,只有你!”

原映星声音又重新染上了火气,重重一拍桌案,沉重的砰声,从他手下开始,案头一寸寸裂了缝。他怒道,“你在白道受了那么多委屈,你为什么还向着杨清?!”

望月与他吵久了,牙尖嘴利地反击他,“我在你这里也受了很多年委屈,我不也向着你么?!”

原映星脸色刷地煞白。

望月出口一瞬,就反应过来,自己踩到了他的痛处。她口不择言的话,伤到了原映星。他本就和姚芙所有人都当做不知道,在姚芙死后,都不提这件事。望月是被他气得,气昏了头,他一句句数落她,她就一句句回击他。

让他唇角颤了颤,室中冷了下去。

看着原映星的脸色,望月后悔无比。她茫然而慌乱,小心翼翼看他面容,低下高贵的头颅去。她很厌恶姚芙,她也怪罪原映星,她却不是要伤原映星。明明知道他已经谁都可以用姚芙来挤兑他,偏偏是她说的话,最让他承受不住。

望月心软,蹲下身去,手撑在有了细缝的小案上,仰头看他雪白的脸。她几乎是哀求般,与他说话,“原映星,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不直接告诉杨清我怀孕,我用别的方式提醒他。如果他知道了,如果能来找我你就应了,就原谅我没有告你一声就嫁他,就承认我们是夫妻,好不好?”

原映星不语。

“阿星”姑娘跪在他脚边,像是哄他一样,苦苦哀求他。

原映星心中冰山封雪,天地阴凉。他心中之寥寥,她是不知道的。他问她,“你就知道,他能来找你?”

“如果他来,你就承认他是孩子的父亲,我们是夫妻,好不好?”

“”

“求你了!”

原映星看着她,为了一个杨清,她这样求他。她从不求他的,有什么事,她都自己想办法解决。她无比地相信她自己。只有一个杨清,让她跪在他脚边,一次又一次地求他。

原映星闭了眼,平静的,轻声的,“好。”

如果他来,我就认输。

他心中这样跟自己说,却有一道声音问他:你甘心吗?

不甘心。

当然是不甘心的。

不过一个杨清,他跟自己说不过是一个杨清他从没教过月芽儿深情,从来教她的,都是享乐,都是潇洒。为什么她偏偏就对杨清不一样呢?

有时候真希望,世上从没有杨清这个人。

为了说明自己是公正的,并没有藏私,并没有欺负原映星,望月就蹲在青年案头,寥寥几笔画了一张鬼都能想歪的话,给原映星看。原映星头正疼着,心中正在崩溃着,她把画像递到他面前,他一看之下,就噗嗤被她逗乐了,“你画的什么啊。”

三个小人,爬的爬,滚的滚,亲嘴儿的亲嘴儿一看就想歪了啊。

笑了一下,原映星又收了笑,看望月很开心他满意、起身出去传信,看着她活泼跳起来的背影,他并不知道别人家的孕妇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自家这位、自家这位让自己在那么难过的时候,还能被她逗笑。

原映星头埋入了双臂间,好久,无法起身。

又是喜欢,又是失望。

他快要疯了。

杨清却是从没让望月失望。她鬼画符一样的画,心惊胆战,怕杨清看不出来。但杨清一眼就看出来了,让沈长老震惊,不知小师弟哪来的这种奇怪想法。

山中夜如墨,连绵山水青翠如画,青年站在院中,低头看着手中画,唇角的酒窝,让沈清风都不忍直视。

沈长老心里不平,凑过去,嘟嘟囔囔,“这哪里是怀孕,定是你看错了吧?你看这”

“师兄,你看那边!”杨清忽然出声,惊了沈清风一下。

沈清风顺着师弟的目光抬头看去,“怎么”

话没说完,后颈被劈了一下。眼前一黑,沈清风瞪大眼,不瞑目地在青年的微笑中,倒了下去,被弯身的青年扶拖住。

杨清低头,看眼被自己一掌劈晕的长老,叹口气,“师兄,我也不想对你动手但是你们实在看我看得太紧了,你不晕过去,我如何下山呢?”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我并不认同啊。解释你们又不听,现在阿月怀孕,你们必然加派人手,看我看得更紧。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委屈师兄你了。”

“待我日后,再向师兄赔罪吧。”

杨清的武功很不错,他能与一两位长老周旋。但如果三四五位一起上,他必然是处于下风的。且不说云门和魔教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提之前望月带给云门的压力,长老们根本不喜欢他娶望月。三年五载,都不会喜欢。

杨清也有信心能磨得了这些长辈。

但是他没时间跟他们在山中耗啊。

他的妻子怀孕了,他常日见不到他的妻子,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他都只靠着一张纸传信,与望月说话吧?

“抱歉,师兄。我得去魔教一趟了。”

杨清一路隐瞒行踪,直取工布。他武功精妙,一路想追踪他的人,都被他甩了开去。白道那边大部分人不是他对手,魔教这边也一样。

但如果原映星一早就防着他,杨清进入魔教的地盘后,原教主就不可能不知道了。

九月底某天,望月作为圣女,在办一场祭灵。杨清轻功绝顶,悄然上了山,一路跟着他的魔教弟子们,就失去了踪迹。报上去给教主,原映星冷笑一声,当即起身,问了望月在哪里,他亲自赶过去。

一场规模不小的祭灵。

乌压压跪了一地的普通教众,还有木堂主一系的巫师们蹦蹦跳跳,嘴里念叨着外人听不懂的话。

四围有教中杀手守卫,为防止这么多的普通教众叛乱。

原映星过来,站在露天高台口,目光往人群中一梭。高手与高手对决,即使那人气息再藏的深,原映星都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青年。

杨清还敢穿着白衣!

只把气息隐去了,连圣教人的装束,他都不改一下!

这是真当圣教如无人,当他这个教主是死了吗?!

原映星见到杨清的怒火,被青年气定神闲般的态度、专注望着台上姑娘的眼神,刺激得无法遏制。他一把抓过旁边人手中的弓弩,拉满弓,就对上了人群中的杨清。

此势之厉,气流骤紧,任何有武功的人,都能感觉到祭场上的变化。

回头,教主黑衣威压,手中弓满,对着人群中鹤立鸡群一样的俊美青年。

杨清回眸,与原映星对望。

一众被教主拿弓指着的教徒中,瑟瑟发抖,然四面杀手围着,无人敢动敢逃。

奇怪的巫师吟唱声,散在紧绷的空气中。高台上祭灵的白衣姑娘,闭着眼祈祷,也并不知台下的紧张。

一面平静,一面紧绷。

一面在祈祷,一面在杀人。

同时进行。

原映星手中弓对着杨清,不管不顾地就要射出箭时,一道黑衣女郎,忽如鬼魅一样,从不知哪个角落扑落了下来,站到了原教主身后。女郎急促道,“教主,事情不妙!”

原映星不为所动,再多的不妙,都要在他射杀了杨清之后再说。

棠小玉脸色奇怪,急急跟教主说,“姚姑娘在山下!”

“”原映星拉着弓弦的手,颤了一下。

他一时没听懂,侧头看向棠小玉,冷着脸,“什么‘姚姑娘’?”

“姚芙!”棠小玉脸色苍白,她曾经在泰山脚下,亲眼见到姚芙死在教主怀中;可是方才,她又亲自确认过,山下那个姑娘,分明就是姚芙啊,“教主,真的是姚芙!”

“!”原映星手中弓箭脱落。

摔、到了地上。

嘣的一声。

一众人的喘气放松声中,原映星深深看一眼杨清,几番衡量,还是跟棠小玉转身走了,“你说清楚。姚芙已经死了,我亲手杀的她。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是白道人又有什么阴谋吗?”

“所以属下过来请示教主。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防。”

第127章 127|54321

望月从祭台上下来。

穿着很讲究的衣饰,白底金线,领、襟、袖口,都是金丝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衣上是江山,从后一径到前襟。耳上挂老银花凤凰耳坠,吊坠是银叶子,手镯也是碧绿清透。

她一身扮相,衬得明眸善睐,雪肤玉肌。

圣教历来有关信仰一面的事,都是圣女出面的。普通教徒跪在下方,对着圣女祈祷,光是看着圣女的身形,就能感动得热泪盈眶。至于圣女本人对信仰有多虔诚,大家也不知道。

完成这次血祭后,望月下了高台,就一边侍女递上来的金盆洗清手上的血,拿帕子擦了擦。她皱着眉,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在清水中晕开,红丝漫漫,眉头蹙得更深了。

此次祭灵采取的是血祭,就是让云门一直念着他们改教义的那个血祭。因为血祭,是真的要死人。这次圣教杀的人,依然是和以前一样,从那些犯错的人中挑选的。当初云门和魔教还没有翻脸的时候,林长老在他们教中,日日捧着圣教厚厚的教义,想办法圆过去。然而后来,两方闹掰后,原映星也是出尔反尔的干脆,很久以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望月自来长在圣教,正道人对血祭厌恶无比,她却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现在,她却微微觉得不舒服,有种恶心的感觉。

先是一惊:莫非我跟着杨清久了,连做惯了的杀人,我都能杀出心理阴影来?我清哥哥好像也没潜移默化,教我不要杀人啊?

再是感受一下,望月放心了:哦,好像只是因为怀孕,闻到血味觉得恶心的缘故。看来怀孕期间,我要避免见血了。

她无聊地想着这些,洗净了手上的血,就从侧方出去,准备离开这处祭台。下方对她跪着磕头、泪流满面的教徒,她是看也不看的。圣教中有信仰虔诚的,也有她这种不虔诚的。她这个圣女,是杀上来的,圣女该受到的洗脑,因为幼时的内乱,她并没有机会学习。而等她有了机会后,她已经足够大到,不会因为别人的苦口婆心而去相信什么。

原映星也不信他们圣教的教义。

他跟她的经历一样,也是少时没条件,有了条件后,已经不相信这些了。

况且,魔教教主,是整个圣教狂热教徒崇拜的核心。原映星是大魔王,大魔王只需要让别人相信他,他实在不需要自己去信什么。

所以,当初跟云门改教义的时候,原映星才能接受得很快。因本来,他就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只是他随便,下面的许多教众,却宁可叛教,也不肯教义被改,还给正道带去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望月边往台下走,边怅然想:也不知道圣教和白道,日后会怎么个走向。莫非她嫁给了杨清,一年到头,也得分属两地,见面不易吗?

正闲闲地想着这些,肩膀从后,被一只手轻按了一下。

望月天马行空的思路被打断,在圣教,她是圣女,没有人敢挡着她的路,甚至敢在她想事情的时候,从后拍她的肩。也许也有怀孕后情绪不稳的原因,她往日倒不会因为别人拍她一下肩就如何生气,现在却是一瞬间就恼了。

当即回头,怒意在眼,“不长眼的混蛋”

看到身后人的面孔,她话一下子收住。

呆呆地看着来人,眨眨眼。

青年面容如玉,眉目清远,淡淡的,温善可亲的模样。

他露出笑,扬扬眉,笑容虽然浅,在望月眼中,却更加耀眼了,“不长眼的混蛋?”

望月突然尖叫一声,飞扑过去。

她这架势太足,力道太大,杨清几被她扑过来的狠劲吓到。姑娘纤瘦窈窕,明眸皓齿,哪里有一点怀孕的样子?杨清被她惊得心口急跳,袍袖一展,贴着她的腰线,伸手搂住她,另一手扶住她的后背,将她搂在了怀里。

忧心道,“小心一些。”

姑娘用力地抱住他。

众人:“”

圣女大人的这声尖叫,让原本隐藏气息、不引人注目的杨清,一下子变成了众人的关注点。

杨清:“”

无奈一笑:好了,他一路藏头藏尾,望月一叫,把他叫成了大众观赏点,也把他的计划全叫没了——原本只想悄悄呆在魔教的。像以前他化名“山秀”时候的那样。

然妻子太狂热,他再冷情,在圣教人探照灯一样的打量目光中,也没用了。

望月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她抱着杨清,大大吸口气,如愿闻到了男人身上熟悉的清爽气息。她真是好喜欢杨清身上的味道,想要日日夜夜被他的气味包围然一次也没有过。他们这亲成的,还不如没成亲时,相处时间长呢。

望月欢欢喜喜地抬头,搂着青年,“你怎么来啦?”

“看到你的信了啊。”

“你知道我的信什么意思?”望月眼中的笑意浓了,带着一股子嘚瑟。

杨清满足她的嘚瑟,“你怀孕了,是不是?”

望月大方地点头。

杨清看着她,温温和和,“那你还好吗?”

望月愕一下,心想我有什么不好的?除了刚开始不知道是怀孕,在西南战场大出血,差点流产,被聆音捡回来一条命之外,之后一直在总坛养着,我好得不得了啊。

望月并不想杨清知道自己曾经大出血、差点闹出性命的事。他这么温柔的人,知道她出事,定然愧疚难过得不得了。但望月想守护他的温柔,并不想杨清担心。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很好。以后还会更好。

她从爱人怀中跳出,跳出一两丈之外,张开手臂,转了一圈,展示自己现在好得不得了。

一点儿事都没有。

杨清垂目看她。

听她洋洋得意地炫耀,“哥哥,我怀孕一点都不难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呢。我也不孕吐,也不恶心,也不烦躁。我是天下最轻松的母亲”话没有炫耀完,旁边有侍女端着血水走过。望月的衣裳佩饰多,她一甩手,袖口的一道不知什么就撞上了经过的侍女。侍女一慌,身子摇了摇,盆子泼向旁边的圣女。

“小心!”

青年身形如纸片般,飘了过去。他这般轻功造诣,让周围偷偷看来的各色目光讶然,继而深思:这个人的武功,看起来很厉害?光是轻功,就这么快。

将近两丈的距离,杨清一步即到,一手及时搂住他那过分活泼的妻子,一手扣住木盆,在那侍女吓得发白的脸色中,杨清手扣在盆子另一边,水向他泼来,他退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手引着盆子另一边的侍女,让盆子在半空中从下向上划了半圈,完整地接住了洒出来的血水。

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不等侍女红着脸道谢,杨清另一手扶着的望月,脸色突变,猛推杨清。但杨清抱她抱得很稳很紧,她一下没推开杨清。察觉妻子的异常,杨清低头就看向怀中姑娘。结果迎面,望月靠在他怀中,抓着他的衣襟,低头,哇的大吐起来。

脏秽物,吐了杨清一袖子。

那难闻的味道

杨清的手臂,当即就僵住了。

像是开了一个闸口一样,望月弯腰在他手臂间,吐得厉害。她一边吐,一边还挣扎着跟他解释,“对不住我、我忍不住呕”

她吐得这么难受,还要跟他说话。杨清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也不顾身上被她吐的污秽物,弯下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别管我了,慢慢来”

最后,望月吐得整个人脸色憔悴苍白,靠在杨清怀中,头都有些晕了。还在嫌弃他,“你把衣服脱了好吗?闻到那味儿,我更想吐了”

那还是被她吐的,杨清也没有说什么。当即脱去了外罩,破开因圣女出事而围过来的教众包围圈,一把横抱起姑娘,就往聆音的殿堂去了。他昔日在魔教隐姓埋名时,帮聆音做事。他不光熟悉聆音的住处方向,抱着望月在山中穿梭,也行云流水般,一点没有生涩陌生感。

一通人仰马翻的折腾,望月才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赶走了所有人,她躺在床上,看床边青年端茶递水地照顾他。望月趴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儿,好郁闷。她夫君来圣教见她的第一面,她就吐在夫君身上。

真是生动的见面礼。

杨清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杨清忙完了,坐在床边,才看到望月一脸哀怨的表情。以为她是在想自己,杨清笑了下,安抚她道,“没关系,我不在意你吐在我身上。你没事就好了。”

夫君如此深明大义,妻子该很感动的。

但是望月抬头,很质疑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一来,我就开始吐了呢?”

杨清怔一下。

望月继续发问,“不光吐,我现在也开始恶心了。”

“”

“马上到晌午了,但我一想到午膳,一点胃口都没有,还又想吐了。”

“你想说什么?”杨清问。

望月看他,“杨清,你和我,是不是真的相生相克啊?”

“”

质疑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望月很精神地坐起来,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他们两人的相处。数他们如何的没有缘分,数他们遇到对方的大灾大难,最重要的,是批判杨清一来,她的孕吐就开始了。望月说,“如果你一来,我就想吐了。那你来找我的意义,是什么?”

杨清:“”

他起身,往殿外去。

望月忙哎一声,“你走什么?你就这么没耐心么?聆音跟你说,你要照顾我的,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吗?”

杨清回头,悠缓道,“我去端午膳给你,照顾你啊。”在姑娘的明亮目光中,他笑一下,“你放心,我耐心很好,脾气也很好。我并没有生气,并没有要离开你这边的意思。你不必患得患失,有所顾虑。”

望月“”了一下,心里放心,她就知道她清哥哥脾气好,即使她说话不动听,他也不恼。她也不是要说话不动听啊,她就是有点儿控制不住像现在,明明觉得自己对杨清太凶了,但听到他要端午膳,望月本能地皱眉,不愉快道,“我说了我不想吃,很恶心!”

杨清温和道,“这些交给我来解决,好么?”

望月歪头看他。

他温笑,“我还不信我治不了你。”

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