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因为她是碧落谷的弟子,他们茗剑派得罪不起的大门派,如果云门不插手,他们竟然只能这么认了!
望月看着洛明川,半晌,“你不阻止江岩,是要把云门也拉进去一起疯?”
洛明川目光不躲闪,冷声,“没错。路萱萱杀了人,我们茗剑派对付不了。幸好云师妹还有江岩这个未婚夫,我默认他这样疯,就是要云门也扯进来。血债血偿,碧落谷就算是四大之一,也别想护路萱萱周全!”
望月没说话。
洛明川盯着她,“你在想什么?觉得我利用云门?如果不是因为你,云师妹根本不会出事!你们云门不该负责吗?!”
望月看眼他,并没有生气。她脸色平静,眸子太过清亮而让人看不透真实想法,她只说了句,“我没心思管你们的算计,随便你。我要进去看看江岩了。”
洛明川一怔之下,一腔无处宣泄的怒火尚没有找到发泄口,那个少女,就绕过他,重新进屋去了。洛明川回头,看到屋中,那走向江岩的少女,再看面前的大雨。他双肩颤抖,无力地靠着墙面,看着大雨倾泻,再不想进逼仄的屋中去了。
屋中,江岩专心地在给云莹输送真气,他旁边,忽然跪下了一个姑娘。
来的人是谁,江岩也不在乎,也没有去看一眼,他眼中,只剩下了床上没有气息的小姑娘。
望月跪坐在他旁边,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再看着江岩。少年脸色已经很白了,发冠上的雨水,一滴滴地往下落。他跪着的地方,地面湿了一片。连衣裳都有些干了,床上的人,却还没有气息。
望月看着少年绷紧的面孔,心想:洛明川说,云莹是在江岩怀中断气的啊。
少年把爱人从恶人手中救出,却没有救了爱人的性命。如果一开始就死了反而好些然,云莹却是在江岩怀中断气的。
那时候,云莹在想什么,江岩又在想什么呢?
他们从未作恶,从未对不住别人,却要接受这种惩罚。诚然江湖上的恩怨本来就很难分谁对谁错,可是对于江岩和云莹来说,这番祸从天降,实在太无辜了。
望月不觉想了下,如果杨清如果杨清遇难,在她怀中断气,她必然会发疯的。
爱一个人,如何能接受自己挽救不了对方的性命呢?如果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能为力,害对方只能在自己怀中闭眼呢?
天下的爱人,想来都是一样的。
况且,这还是因为望月而惹出的祸端。
望月这般自我的人,都不觉想到,如果、如果她当时没有给路萱萱下毒,或者她一开始就没有答应路萱萱的挑衅,是否,云莹能躲过一祸呢?然后她又愤怒——路萱萱要报仇的话,找自己好了。为什么要欺负云莹这样的无辜人呢?就因为云莹替她说了几句好话?!
望月被传为妖女,被传为江湖中最可怕的女人。但是,她行事,也都从来没有牵连过无辜的人啊。路萱萱,竟然比她还像个圣教弟子
圣教、圣教
望月出神片刻,说,“江岩,云莹,我对不住你们两个。”
她开了口,让江岩听到。
少年却没有出声,只是眼睫颤了颤,眼睛仍看着床上生气没有的少女。
江岩心想,是杨师妹啊。
是望月啊。
此事最开始的争端,就是望月引起的。
他也知道望月无辜,望月并没有杀人,杀人的是路萱萱。然而,他心中,却忍不住想:她也害了莹儿。他不想怪罪望月,可是他又控制不了,他觉得路萱萱有罪,觉得望月有罪,觉得自己也有罪。
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在想:如果望月死了就好了。如果望月不存在就好了。莹儿就不会出事了。他们那些人的争执,和莹儿有什么关系呢?
他抿着唇,多年的云门教养,在望月说出“对不住”时,让他想回答“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可是、可是心里的另一个仇恨念头,却在说:有关系!就是你的错!就是你们的错!
两个完全不同的想法,在他脑中纠缠。他僵硬而麻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望月看着他,“江岩,你让屋中的人都出去吧。或许,我有法子救云莹。”
江岩立刻抬头,侧转过来,盯着望月。他眼中布满血丝,就这样看着望月。他颤着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望月向他点头,江岩目中微动,终于哑声开口,“你们都出去,让我和杨师妹待一会儿。”
屋里弟子们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对望一眼后,掩着心中担忧,出去带上了门。一个弟子还道,“我们在门外守着。如果大夫到的话,会告诉师兄一声的。”
等人走后,江岩才问望月,“你说的什么法子?”
望月长睫垂下又扬起,几番迟疑。
江岩惨然而道,“你莫非是诳我?”
“不是,”望月说,看眼床上的人,心中飞快做了决定,问江岩,“你愿意为了救云莹,抛弃一切吗?”
“我想救她,”江岩轻声,“我自然想救她。”
然而抛弃一切,指的又是什么呢?
望月看他如此,心中叹气,打算陪江岩疯一把。心里对杨清说了声抱歉,我不能为你隐瞒下去了。她抬头,重新面对江岩时,语气已经很镇定了,“你知道圣教有位邪医,医术比正道这边高很多吗?”
“圣教?”江岩看着她,疑问,“你管魔教叫圣教?!”
望月站起来,冷然道,“别管那些了。你只要知道,云莹现在基本没救了,我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带你回圣教,向那位邪医,圣教水堂主聆音求救。按说云门现在和圣教的关系,求助对方也会应。但是手法必然很普通。”
“我要你做好准备,云莹现在的情况如果救人,恐怕采取的方式,和你贯日所见的温和手段,完全不同。”望月了解聆音生白骨的手段下,是何等的阴狠,何等的视人命如草芥。
“你们云门要求圣教改教义,但是改后的教义,恐怕会让聆音束手束脚。所以,这就需要你现在的决断了。”
“要不要跟我回圣教?!”
“现在跟我走,除了云门,这里大部分的门派,都会视你为背叛者。”
“现在跟我走,也许到最后,连云门,也会跟你站在对立面,对你举起刀来。”
“然而要救云莹的性命,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如何抉择,看你了。”
“”江岩说,“我和你走!”
望月顿了下,“你再想想。你师父师伯师叔培养你,你还是这一辈的大弟子,不是让你这么任性的”
江岩回头,看床上奄无气息的人,淡淡说,“然而,我又有什么别的路子可走呢?”
望月怔住。
听他说,“我明知道魔教的邪医,或许能救莹儿。而这里的神医,医术却远不如她。我也知道向门派求救,也许能传到魔教,让那位邪医过来,可那又得什么时候。我明明知道这些如果我就这么等下去,不肯搏一把,害死莹儿的人,就是我了。”
他抬目,看向望月,“我不管你是何种身份,留在云门,到底是什么目的。我只求你没有骗我,能带我找到魔教的邪医。只要她能看莹儿一眼,不管最后莹儿有没有救,我都承你的情。”
望月与他望半晌,忽而笑,“好!你都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我自然也不会输给你!你疏散这边的弟子,我们偷偷下山不能让武林盟的人知道,也不能让知情的人知道。现在圣教和正道的关系未曾明朗,一个云门,扛不住所有的口诛笔伐。”
“江岩,我还是希望你我能平安回来的。”
平安回来?
江岩心想,谁又知道呢?
在门派与云莹之间,他的立场,偏向了云莹。为了救云莹一命,不惜越过门派,直接与魔教的人联系。甚至可能可能做一些,门派绝不会认同的事。他还会回来吗?
在他将云莹交给望月、让望月短期给真气、护住云莹心脉,在他转头出门、调开外面守着的所有人、装作情绪失控、让所有人退避三舍,在在这些个时候,他就回不去了。
云门不会有这样的大师兄。
云门不会有这样一心为私的大师兄。
他回不去了。
而那些,都没有关系。他不在意,他现在,就希望云莹能好好活下来。他也希望日后,能有向长辈们请罪、请求他们原谅的机会。但是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他也,也就这样了。
没什么的。
大雨倾盆,江岩和望月连夜骗了所有人。江岩口说云莹没救了,希望大家不要打扰,给他和云莹最后一夜时间。洛明川为首的人默然之下,心情黯然地接受了这个说法,纷纷离开,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原本的未婚夫妻。而江岩和望月,在人离开后,在江岩的指点下,躲开武林盟的人,从后山下了山。
望月在前方开路,江岩抱着云莹,一直护着云莹的心脉。望月说,打架什么的,交给她来;江岩只用护好云莹的心脉就行了,只要心脉还在,那就有一点儿希望。江岩的真气,一晚上流走,多年的功力,一点点耗损着。但望月也帮不了他,望月自己这具身体的真气,根本没多少。她要是给云莹输真气的话,恐怕先废掉的那个人,就是她了。
好在江岩熟悉路段,夜里雨又大,守山的弟子人数少,也比较好躲。
等下了山后,江岩就跟随望月,看她在幽夜中领着自己,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客栈。望月敲开了客栈的门,用江岩听不懂的语言,和那位睡眼惺忪、一脸睡相的掌柜说话,说着说着,掌柜的眼睛就越睁越大,一点都不困了。
寒夜大雨中,江岩抱着浑身鲜血的少女,抬头,看到一个信号弹,借掌柜之手,飞上了天空,照亮夜空,如烟花般绚烂绽放。
他心中骇然,想到,原来魔教在泰山脚下,都敢有情报网。然这个情报网藏得好深,躲在白道的地盘上,躲在武林盟的地盘上,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过。原映星交给长老们的情报网,也没有这一家。
魔教向云门隐瞒了一些东西。
因为就是口上说着投诚的原教主,其实心里,都不信任云门,不信任白道这些事。
江岩该觉得魔教恐怖的,该立刻给门派传信,说魔教不可信的。
但是现在,正是这不可信的魔教,在救云莹的性命!
两人继续上路,江岩抱着轻盈如空气的少女,他心中慌乱,跟着望月走,不知道前路是哪里。他需要说话,来掩饰心中的无头绪,“放个烟火似的信号弹,魔教那边,就知道我们要过去?”
望月回头看一眼少年,心想,这是我大圣教的机密,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你心这么大,以为我像你一样心大吗?
我都从来没跟杨清说过的事,为什么要跟你说?
但她看一眼江岩的脸色,看少年如此凄凉无措的模样,心中涌上愧疚。两人一边赶路,望月一边跟他轻声解释——
“圣教中呢,不同的人,有不同人的专属记号。我们的信号,像密码一样排列复杂。每个人的解读方式都不同。方才发出去的那一个,对应的就是水堂主聆音。我们的信号,是只要有一个发出去,周围看到的情报网,都会把它如实传出去,一直到那个人看到为止。我方才发出的那个,意思就是,希望水堂主从工布出发,与我们汇合。我们不能去工布找她,毕竟云莹恐怕等不及。”
“你们如此堂而皇之地传信号,不怕白道这边的人解读出来吗?”江岩问。
他现在,九成确认,望月就是魔教的人。然他心里并不害怕,反而升起了很多希望。
希望望月真的能助他救云莹。
望月得意一笑,“解读?那也得你们有那个本事。说实话,我们的暗码,是上上任的教主重新修改过的。连我们自己都要猜,都分不清别人的代码是什么。秘密太复杂,就像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重新排列一样。根本没有人完全记得住我们自己都记不住,你们白道想解读?做梦。”
望月知道很多年前,白道这边,也想过解读魔教的暗号,代表的都是什么意思。以前圣教的代号简单,白道这边,基本能看出哪种颜色的烟火,代表的是哪个圣教高层,传出去的信号,说的是什么。
但是自原映星的父亲把魔教的暗号重新改版,密密麻麻的,复杂程度提高十倍,据说当时的教主自己都没完全记住别的人怎么记呢?也就只能记住自己的密码而已罢了。
望月跟江岩说,送出去的信号,代表的水堂主聆音。
但实际上,代表是,是圣女望月。圣女望月的专属代号。
传给聆音一个人看的。
聆音如果看到,必然会来与她汇合。
望月不知道,因为她这个信号的发出,工布那边的高层乱了一片,都在猜测圣女还活着。
因为她和江岩的出逃,品剑大会这边也乱了,找不到江岩、望月,还有云莹,茗剑派、云门、碧落谷,全都乱作一团。茗剑派指责碧落谷杀人,碧落谷问人呢,如果云门的人不是心虚,现在去哪里呢?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云门的弟子自然反驳,和茗剑派一起,要碧落谷交出杀人凶手路萱萱。碧落谷的弟子们,眼看都要顶不住了。
在这时候,因为山上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各大门派的人,提前上了山,处理此事。
原映星本与姚芙慢腾腾往泰山赶,在看到望月那个信号弹发出后,目中一闪,知道望月那里必然有事。但他虽然是教主,可他也无法解读望月和聆音的暗码代号。他发了信号弹给望月,望月却没有回复他,不知是什么缘故。
心中沉思,想品剑大会那里出了事,原映星也快速往那边赶去。姚芙心中暗道要遭,希冀那边的事不涉及到望月,否则原映星否则魔教和白道的合作,和云门的合作,可能都要出大问题了。
在外面因为自己乱糟糟的时候,望月和江岩已经入了西南。在逃出去两天后,在江岩真气已经枯竭、眼看无望时,他们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圣教水堂主聆音。
不光水堂主来了,火堂主明阳居然也来了虽然黑着一张脸,可到底是来了。
在一家聆音自己经营的青楼里,聆音见到云莹的样子,就将人带了进去。
望月和江岩在外等,过了一个时辰后,聆音出来。江岩已是虚弱至极,却仍赶了过去,紧紧盯着这位貌美妖娆的女郎。他不敢问,又抱有那点儿希望。
聆音看着望月,轻笑,“幸好你们一直护着心脉,人还是有救的。不过有些麻烦月芽儿,是你要救这个姑娘吗?如果是你要救的话,那就算麻烦一点,我也帮你啦。”
望月把江岩往前一带,“不是我,是他。他是云门这一辈的大师兄,也是屋里那个姑娘的未婚夫。是他要救的。不过你就当成是我想救的好了,里面那姑娘出事,起因也在我。”
聆音扬了扬眉,喃声,“白道的人啊这可麻烦更大了呢”
江岩双膝一松,给她跪下,“姑娘,求你救救莹儿。只要你救了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聆音笑眯眯,“那倒不必。医者父母心,我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何况你长得这么俊呢。”
望月、明阳、江岩:“”
然聆音道,“该为难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姑娘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们云门,刚跟我们圣教改了教义啊,”聆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笑,“你们的林长老,现在还在工布待着呢。你们那位长老啊,不许我用活人做实验,我的堂下,现在都只能拿小白鼠之类的做实验,速度大减,真是让人心情不快”
跪着的少年仰头看她,长睫浓密,怔怔然,“你是希望我说服长老,把教义改回去吗?”
“哦,那也不用,我就是随口抱怨一句,”聆音很好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幸灾乐祸,“只是屋里那个姑娘呢,除了心脉被护得好,其他身体部位的损伤,都挺严重的。就比如被挑掉的手筋脚筋吧,她日后,就算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还有她的眼睛、耳朵,被毒侵害,活了过来,视力和耳力,也会损伤严重这样的人,救回来,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说的,也是活死人一个。不救也罢。”
江岩脸色发白,“只、只能这样?”
“但我聆音救人,绝不满足于此。我不允许我救回来的人,是一个活死人。我要救她的话,就想给她全身大换血。用活人的命,来救她的命。比如她被挑的筋脉,我拿活人的给她。她被废的功力,我也用活人的给她传回去。她的眼睛,口鼻我全都给她医好。但我要用活人。”
聆音诡异一笑,“你敢接受吗?不接受,你救了她,和没救一个样。”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江岩只犹豫了一下,便坚定道。
聆音轻松地摇手指,就喜欢看他们这些白道人为难,“你换不了啊。你是男子,她是女子,你们天生不同。我要用的,只能是别的,活着的,姑娘的命。你放心,我要杀的,都是我们圣教的人,我不会让你去抓你们白道的人来救你的心上人的。这样,不知道你接不接受呢?”
江岩:“”
瘫坐在地。
死活人,生白骨。
原来是这样!
拿别人的命,还不是他自己的命,去换云莹活过来!
这就是水堂主聆音的法子——救活云莹,唯一的法子。
江岩呆呆坐在地上,看着上方那个微笑的女郎。他大脑空白中,惶惶然想到:他是否,再也回不去了呢?
第113章 113|12345
夜中,没有月亮,天上几点星光,极为黯淡。巷子深处有野狗像掐着嗓子的叫声,无有规律,高一阵子,矮一声儿,苟延残喘一般。天很暗,巷子深处天然镀上一层幽蓝色的光。在那光的影子里,一扇门前的台阶上,靠着墙,少年坐在那里,手撑着双膝,仰头,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那里没有光。
望月开了门走出来,看到江岩缩着身子坐在门口。她低头看一眼他,关上了门,坐在了他旁边。
陪他一起看那虚无的世界,也不多说什么。
过了好久,望月听到江岩轻声问她,“你觉得,我该选择,让莹儿活下去吗?”
望月目光闪一下。
她听到江岩干哑的声音,“可是要她活下去,要用别的无辜者的性命啊。”
“其实称不上无辜,”望月低声,“聆音要用的活人,都是圣教中犯了大错、没有别的生机可能的人。圣教不可能把还有价值的人,丢给聆音去解剖。圣教有一批人,常年关着,不见天日,也没有出逃的可能。这些人,自来就是给水堂主一脉用来试药的。以前还只是用来试药,但大约前不久,聆音开始拿他们解剖了不过也没有多久,云门要求圣教改教义,聆音的实验,就被中断了。”
“所以江岩,其实你也不必多愧疚。这样的人,在圣教,本来就是用来做实验的。就是聆音不用,别人也会用。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望月没告诉江岩的是,在决定给云莹续命后,聆音就已经给圣教总坛去了消息,要她的手下带一批女子过来。她打算一个个试——望月不会告诉江岩,也许聆音有救命的心,但她也见猎心喜,想借云莹这个机会,实验很多活人。教中现在不许聆音那么做,幸而现在云莹这事遇上特殊性,聆音就给自己加福音了。
望月觉得没什么的,但是江岩一定不会这么觉得。
“我做不到,”江岩垂了头,手盖住脸,他的声音在颤抖,“就算原本就是罪人在他们还没死的时候,我怎么能拥有剥夺别人性命的权力?人之肌骨,父母之赠,怎么能剖活人的身体,去给别人续命这是不对的。不管用的是白道的人,还是魔教的人,都是不应该的。”
“我从来不想做这样的选择啊。”
望月侧过头,看着少年手盖脸的狼狈,她问,“那你,是打算放弃云莹吗?”
江岩惨笑,“可我又明明能救,只要选择一下而已。我不救她黄泉之下,我何颜面对她?”
望月看着江岩,心想:那你要怎么办呢?
看江岩左右为难,她心里也不好受。她自是没有这种左右为难的时候,在别人的性命和爱人的性命之间,她只会选择爱人。但是,望月也能理解江岩的挣扎。那么多年的教育云门培养他,教给他很多东西。云门对圣教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圣教视人命如草芥。
江岩也接受不了,可是如果要救云莹的话,他又必须去接受。
夜光如水,少年少女沉默坐着。好长一段时间,江岩都不吭气。他头靠着膝盖,他全身在微微发抖。理智和情感在挣扎,对生命的敬重,和想救爱人的心,在拔河。
望月看到少年指缝间渗出的水渍。他在无声地哭泣。
看了几眼,望月移开目光,装作不知,心中想道:江岩凭什么要这么挣扎?一切不都是路萱萱引起的吗?江岩这么痛苦,路萱萱却付出什么?杀害云莹,顶多一死。然一死,又多么轻松况且,有碧落谷的保护,路萱萱还真不一定死。
她心中琢磨着,眸中闪过杀机。
她听到江岩的说话声,“那时候,我抱着她,想救她。可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怀里断了气。我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混着血水。雨好大,我听到她跟我说,‘对不住’。我看着她闭了眼,再没有睁开。她那么乖巧的性子,见到我最后一次,是流着泪跟我说‘对不住’。”
“莹儿多好,她不想我伤心,所以她一直撑着那口气。但她撑不住了,她跟我说‘对不住’,她觉得愧疚于我。因为她想她会让我难过她真是傻。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她哪里有对不住我。错的明明是路萱萱,没护住她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到最后,是她要说‘对不住’呢?”
“这世上的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莹儿在我怀里没了气息,我还听到路萱萱在高喊‘她活该,我又没有杀了她’。我恨不得一剑杀了路萱萱,然而我更想救莹儿她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江岩和云莹青梅竹马,江岩和云莹有婚约。
云莹那样的好姑娘,柔婉,乖巧,笑起来甜甜的,还带着微微的羞涩。江岩从来就知道,这是他的未婚妻。他想到这个,便会全身过了电般发麻,又不自在,又想亲近她。
他知道他们总会成亲的。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磨磨唧唧的,磨了这么多年。他还在不好意思,她还是笑起来又甜又害羞。
他们之间,没有长辈的阻碍,也不是利益的结合。他们真心喜欢彼此,他们必然会在一起。
江岩从来没想过,云莹的结局,会是这个样子。
他心中茫茫然,他到现在都不懂,错的不是云莹,受罪的那个,为什么是云莹。
是否他和云莹都错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他们这样的人。好人都是受欺负的。云莹也被欺负,他也被欺负反是路萱萱那种心狠手辣的人,至今还活着,活得很不错。
他被欺负至此江岩浑身发抖,心中魔意滋生,控制不住地仇恨世界:他不甘心!他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云莹该活!
莹儿该活着!
去他的云门门规!去他的长辈教诲!去他的大师兄责任!
云门门规不能救莹儿,长辈教诲也不能救莹儿,顶着大师兄的名号,他还是救不了莹儿!
好人被受欺负,他不要一直被欺负
望月感觉到江岩周身气流的变化,习武人,对此都十分敏感。她诧异地抬头,看到江岩腾地站起来,身上戾气尽显。听他冷声,“救莹儿!哪怕用再多无辜者的性命,我也要救莹儿!”
“江岩”望月跟着站起来,一把抓住他手腕。
她看着少年发红的眼睛,心头一沉:走火入魔了?
其实多少白道人,被逼得遁入圣教,寻求圣教的庇护。一开始,都是有走火入魔之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活生生将人逼向绝路。于是想要活下去,只能弃了白道,弃了正义,入圣教。圣教中的同类人那么多,在同类人中,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肮脏,没有那么可怕。
江岩也要这样?
不!
望月心想,我不能让江岩被逼得走火入魔。
虽然我眼睁睁看着无数人被逼得遁入圣教,但我不能毁了江岩。他和云莹的事因我而起,他又是杨清带大的。纵是杨清已经后悔教他教的太过杨清不在的时候,我要代杨清护好江岩!
遁入圣教,不是那么好遁的。望月是圣教圣女,但她知道圣教不是那么干净的地方。她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人,就这么堕落下去
望月上手,封向江岩的气脉。江岩警惕回手,与她对招。
江岩满目诧异,不敢相信望月会突然对他出手。望月心想:傻子。你在走火入魔,你自己都不知道。
江岩武功比望月要好很多,然他最近两天,持续为云莹输送真气护心脉,功力不知道耗损了多少。现在还处于真气枯竭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与望月对打,实在不明智。
江岩伸手抓向望月的手臂,望月顺便依偎过去,手臂被他按住,她反拧一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到了江岩侧后方。另一没被江岩制住的手,快速抬起,对着少年后脑勺重重一劈,江少侠身子一僵,倒了下去。
望月拍拍手,看着倒下少年被他劈昏后还不肯闭上的眼睛,眼睛瞪那么大,又是愤怒又是不敢相信。少女蹲下身,合上他的眼,撇嘴,“傻瓜,帮你你都不知道。”
“大人。”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望月一大跳。
她抬头了,看到黑衣青年从墙头阴影处走来,是明阳那张死人脸。望月拍胸口,“吓死我了你原来你一直在看着啊。”
“当然,”明阳淡淡说,“正道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怕大人被骗。”
望月也不辩驳,笑嘻嘻起来,指挥明阳把江岩搬进去。她跟在把江岩当麻袋一样扛回去的高大青年身后,忽道,“明阳,跟我去泰山走一遭吧。”
明阳根本不问去泰山看什么,望月吩咐他做事,他就很愉快。唇角翘了翘,明阳淡声答,“是。”
如果明阳个子矮一点,望月真想摸摸他的脑袋。真是太听话了,有这么个听话的人在身边,无疑是很愉快的经历。不过现在并不是夸奖明阳的时候,现在需要赶时间。
望月去见聆音,跟聆音说,要聆音先护好云莹的心脉,望月自己和明阳去品剑大会走一趟,把路萱萱偷出来。救云莹的那个人,就用路萱萱替代好了。
望月看聆音坐在床边,给少年擦拭面孔。说,“如果用来给云莹续命的那个人,是路萱萱的话,江岩心里会好受很多。”
聆音有点不愿意,很失望道,“可我从圣教调了人过来啊你要用路萱萱的话,我不就白调人了?我调人多快啊,你去泰山,还不知道能不能带回路萱萱呢。”
“我会带回路萱萱的,”望月白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拿人体做实验。我跟你说,不可以。只有路萱萱一条命,再多的话就算是我们圣教人,江岩心理压力也会很大。”
聆音心想,说的好像如果用路萱萱续命,江岩就没有心理压力似的。聆音觉得白道这些人多么麻烦,有什么感到压力的,杀的又不是他们白道的人,也不知道心疼什么劲儿。
聆音仍试图劝说,“你要用路萱萱的话,干嘛劈晕江岩?让他去掳人最好了。他武功比你好多了,白道的人还熟悉他,路萱萱还是他的仇人。这种事,他做,比你更大快人心。”
望月说,“可是他心里会不舒服啊。欺骗云门,忤逆长辈,违背多年教诲我还是不希望逼死他。这种事,既然我没什么不舒服的,还是我来做好了。”
望月垂头,看一眼床边闭目的少年,目中闪过温柔之意,轻笑,“其实我重生以来,一开始,对我最好的,就是江岩了。此事又是因我而起,算我还他们夫妻一个人情罢了。”
说说到这个地步,聆音也没什么好劝的。
望月带着明阳去泰山,让聆音撇嘴:呵呵,那个傻大个,根本没什么需要她嘱咐的。反正月芽儿不会出事,有这个傻大个在,他出事都比月芽儿出事可能性大。
不管怎么说,与聆音约定好后,望月就和明阳一道,重回泰山了。明阳武功好,他们又一路快马加鞭,一天一夜的时间,换了好几批马,明阳又带她飞跃了一段,两人在晚上到了泰山脚下。
按照那天晚上、与江岩出逃时、江岩所指引的路,望月拉着明阳上了山。
从后山摸进去后,望月就发现,这次上山,没有上次下山容易。大约是因为她和江岩出逃的事,后山现在多了不少武林盟的人守着,举着灯火,来回巡逻。不过没关系,望月这次来,准备可是很充足的。
她和明阳躲在树深处,用纱布挡住了口鼻,然后掏出一只木质小管,往外吹气。无形无味的气体,很快与空气混在一起。这处巡逻的武林盟的人,哐当一声,纷纷倒地。有真气充沛的人,立刻发现了这边藏着的人,张开嘴就要喊,就见一道黑影扑向他,在他喉头点了一下,他就如愿晕了。
望月走出来,跟明阳说,“快点换衣服,然后把他们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了。”
明阳看眼倒地一片的人,说出自己的意见,“我看还是杀了好了。等他们醒来,对我们不利。”
望月摇头,蹲下身剥一个人的衣服。看她一个姑娘家,毫不在意地脱一个男人的衣服,明阳看得都尴尬,心想:剥男人衣服都剥得这么顺手,平时没少剥吧杨清怎么忍得了她啊。
他连忙走过去,“我帮您剥衣服您、您帮我放下哨。”
如此,两人一路,照这个法子,慢慢上了山。
他们两人时间不多,速度必须要快。短时间内如果被人发现的话,他们可能就下不了山了。望月领着明阳,一路往自己记忆中的碧落谷所住的客房赶,想去那边打听下路萱萱现在在哪里。按照她的想法,出了这种事,路萱萱怎么也不可能继续呆在碧落谷了。
两人起起落落,在夜空中穿梭。
忽而拐角,看到前方白衣如雪。
望月眉心一跳:这熟悉的披麻戴孝风格,不用走近都知道是云门的人啊!
她在这时候,也不敢跟云门的人碰头。连忙拉着明阳,往别的路上走。谁料到云门那帮弟子里,居然有个人耳朵动了动,手一扬,一把冷光就向望月和明阳的躲身处打了过来——“什么人?!”
望月心中叫苦,并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反应这么快的。
飞来的这把剑光,又快又利,直刺向她的眉心。好在有明阳,飞起徒手,与那剑在空中对了一掌,剑势不减,气势强盛,明阳握住剑柄,都能听到剑破开风的声音。他心中凛然,心想云门弟子竟还有这样的高手。
手抓着剑,还被逼得往后退了大几步,落了地后,明阳也终是凭借自己的暗劲,止住了这把剑。唯一不好的,是随着这把剑,云门的弟子们追了过来。
有弟子先言,“武林盟的人?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听我们说话?”
望月低着头,躲在明阳身后,怕遇到眼熟的人。
然后她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恐怕是有人起了不合适的念头。先拿下再说。”
明阳警惕护着望月,然少女突从他后钻出头,对着那方云门弟子打个招呼,眸子灿灿,“各位师兄,我真是武林盟的人盟主吩咐我们搜山,说你们四大门派的人都要当心。只怪我们武功不好,被你们发现。但我们也不是什么可疑人啊。师兄,咱们见过面的,你认识我吧?”
所有云门弟子,一起吃惊地看向为首的少年。
少年身形秀挺,面容清俊如玉,唯眉心朱砂一点红,清中有艳光。
他看着望月。
在望月眨眨眼、可怜巴巴地回望时,少年慢慢开口,“不错,我认识你。这位师妹,莫非盟主有吩咐?”
望月反应多快啊,眼珠都不用转,就立刻答道,“是啊,但是只能跟你一人说,苏师兄。”
苏师兄。
苏铭。
与望月说话的这位云门弟子,竟然是苏铭。
望月满心的不敢相信,不是说苏铭在闭关,不会来品剑大会吗?莫非,江岩离开的事,对云门的打击这么大,连本来说不会来的苏铭,都过来了?
不过不敢相信之余,望月又觉得很开心。遇到熟人,总是好办事些嘛。
而且苏铭是习剑的,性情凛然不可侵江岩的纠结难舍,在苏铭身上,是完全没有的。苏铭从不纠结,从不怀疑。路萱萱的事在苏铭这里,根本都不值得他千思万想,差点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
苏铭回头,与诸位师弟说了些话,就跟随望月和明阳走到了暗处。一到没人的地方,望月就好奇问,“现在山上到底什么情况啊?你不是闭关么,为什么你也来了啊?是不是云门的人,都来了啊?”
“因为江师兄、你,还有云师妹一同失踪。碧落谷的人称你们暗杀了云师妹,反推到碧落谷身上,其心可诛。之前有几名别派弟子,原本声称是路师姐杀了云莹,但许是碧落谷使了手段,她们很快改口,说两人只是产生口角,云师妹被江师兄带走,失踪才是真的。当时围观的云门弟子和茗剑派弟子,碧落谷认为不足以成为证据,因为两个门派,必然是向着自己人。武林盟的人插手,说要查出真相。但首先,就是要云门交出江师兄,茗剑派交出云师妹。现在,大家吵得不可开交。”
望月冷笑一声,碧落谷的人可真是脸皮厚。
苏铭再道,“我原本不会来。只是听说江师兄出了事,门中长老商量后,就让我提前出关了。现在云门弟子这边,是我在负责的。”
望月看着他,眨眨眼,“你干嘛突然说这么一句?”
苏铭目光平静,“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望月眨眼又眨眼,与少年对视半天,噗嗤笑出声,又连忙捂嘴,怕被人听到。她当然听出了苏铭的意思——苏铭是说,反正这边是我在管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完全能给你方便。
望月问,“那云门的态度是什么呢?”
“长老们不知道江师兄和你,为什么要带着云师妹失踪。但长老们听了之前弟子的话,认为碧落谷的路师姐,就是杀害云师妹的凶手。长老们在想法子给那位路师姐判死罪。”
所以,现在碧落谷要云门交出失踪人口,云门交不出;云门要路萱萱以死谢罪,碧落谷不接受。
其他门派纷纷站队,互相开撕。
望月再问,“那杨、杨师叔”
苏铭说,“我师父也来了,”顿一顿,“你要见我师父?”
“不不不,”望月连忙摆手,干笑两声,“这种事,还是不让他参与了。”
“什么事?”苏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