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抬眼看她忍怒的模样,轻轻笑了笑,说,“别这么说,我就是很浅薄的一个人。”

他说,“你不就喜欢这样吗?咱们不要谈那么高深度的问题了,计较不计较的,多麻烦。今朝有酒、及时享乐好了。”

“”这价值观!

望月想哭:杨清都不跟她计较了,跟看破红尘、随时准备成仙似的。

望月想跟他谈一谈,但现在不是谈的时间。她心中烦躁,想了想后,决定先解决眼前事情。深吸一口,蹲下来,手搭在他膝盖上,仰脸无辜哀求,“我今天身体不适,输了比试,连第二轮都进去不了了。杨清,你帮我求下情吧,你知道这不是我的真实水平。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什么我,我也不至于这么惨啊。”

杨清看她,笑了声,“好啊。我帮你求情。”

“!”望月微愣,还想再继续求的话,就这么被堵回去了。

杨清这么好说话?根本没有打击报复她的心理?她还以为他会为难他,结果他并没有!她一说,他就同意了。

所以,杨清其实并不是怪她?

他是希望她说吗?

灵感一晃,望月有点儿明白杨清想要东西的方向了。

他已经不想跟她交流了,他说什么她都当玩笑话,他就不想说了。现在想来,杨清以前跟她说的九成话,他都是认真的,只是他那种温和的语气总让望月觉得他在开玩笑。然后她下不了台,他就会给她台阶,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杨清本身,却未必开玩笑。

比如他最初在杨家村时,说,不是你想杀陈老爷吗?

以开玩笑的语气说,最后也说自己是开玩笑;

比如他跟她说,我很早就关注过魔教圣女望月。

还是开玩笑的语气,事后望月却得知,他并没有哄她;

再比如前几天,他说的因为我想娶你啊。

依然听似玩笑,实际不是玩笑。

相反,反是望月说的很多话,多是真正开玩笑的,哄他的,骗他的。

望月心中愧疚,想着没关系,杨清不想说了,以后我说好了,我必然能让他重燃起对我的信心。

现在心中放下了一件事,想通了一件事,望月就轻松很多。她这才看到桌上摆着一碗酸梅汤。之前在烈日下暴晒的后遗症过来,看到这碗清汤,就感觉到了喉间的火烫。望月问杨清,“这是云门弟子准备的,还是你带来的啊?”

杨清看一眼,“我带来的”

话没有说完,望月放下心,端过碗一饮而尽。喝完后看杨清盯着自己,望月嘻笑,推他的肩膀,“不要这么小气嘛。我真的口渴,再给我倒一碗好么?”

杨清半天才说,“没有了。只有这么一碗。”

望月不信,“你这么细心的人,会只带一碗酸梅汤?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杨清取下牛皮壶,放置在桌上。望月伸手一摸,果然是空荡荡的。她心有疑惑,听到杨清淡声,“天气很热,我出来时,就带了这么一碗在身上。我自己喝的,谁知道被你抢了。”

“”怎么可能?!

望月惊疑不定地看他,然他转过了脸,不看她。

过一会儿,望月痴笑,低头想亲他,被他抬手挡住。望月不以为然,揽着他的肩,笑嘻嘻,“你别骗我了。你从不碰甜的东西,这种姑娘家喝的水,你才不会喝呢。你肯定是专门给我带的,在这里等我半天。也许我不喝,你还倒了呢。清哥哥,你对我好,我知道的!”

“你真是对自己自信啊。”

他这种似笑非笑的语气,望月一时又弄不清楚他的真假了。

她还想留在屋中跟杨清说话,外面有弟子敲门,说陈长老请杨清了。杨清应了声,望月也没法在这里呆了。她问他,“那你晚上是回云门呢,还是下山找我?”

杨清正要答,望月抢答,“你当然是要找我的。毕竟你的发簪在我这里。”她张开袖子,露出一个玉白色的物件一角,让杨清看到。杨清伸手要拿,望月往后躲,离他远远的。

看他站起来,她飞快把话说完,“堂堂云门长老,束发的发簪怎么能落到一个姑娘家那里?他是做了什么坏事,把这种私人的物件给弄丢了?当然是因为强迫了人家姑娘,衣冠禽兽。等那姑娘改日上云门告状,云门的声望,也要被这位长老连累死的。满天下都会说,柃木长老道貌岸然,却强睡一个小姑娘。让人姑娘怀孕,独自产子,艰苦万分”

杨清向她走过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问,“你怀孕了?”顿一下,“这么快就能看出来?”

他心想,似乎不是这样啊?

又想,若是望月怀孕了

“”望月一滞,快被他气死,“重点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的发簪!”

她迅速结束话题,“反正就是这样。你晚上喜欢去哪里,你好好想一想再行动!千万别一步踏错,毁了你一生声誉。”

杨清兀自在屋中站半天,听门摔后,少女脚步声走远。他低眉沉思,想两人之前胡闹的事情。想她怀孕的可能性这么一想,又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喝了酒。

如果不是喝了酒,他也不至于脾气控不住,强迫了望月,把他和她两个人,都搞得很惨。

他现在觉得成不成亲倒不着急,让望月对他上心、不要凡事只想着她自己高兴才是重要的。这个过程,必然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他做好跟她长久作战的准备。

望月太过自由,哪怕她喜欢他呢,想要驯服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个时候,如果她怀孕了,那他就和输了没什么两样。因以杨清自己的脾气,如果望月怀孕,他必然投降,她说什么就什么了。杨清短期内,都不可能让望月有心考虑两人的问题了

他既希望她怀孕,又不希望她怀孕。

而望月、望月以她爱玩的性格,杨清也猜不准她是希望有孩子,还是不希望有孩子。

没有孩子,她就可以继续玩了,无限制地玩;

有了孩子,她就能拿孩子拿捏住杨清,让杨清娶她。

怎么看,望月都是赢家啊。

杨清低着眼,想着这些事。转而想久了,又有敲门声在外,他回过神,才想到望月托他求情的事。既然望月主动开口说了,杨清自然会帮她一把。如果她不说,他也会想办法让她说

现在事情已经这个样子,掌门虎视眈眈在上,望月在掌门那里备过案,短期内,杨清已经不可能娶望月了。望月也不可能留在他身边。

望月想留在云门,倒是被她自己弄的,只有入门弟子这一招了。若是错过,她还是回魔教吧,那样见杨清的机会,可能都多一点——像她前世那样,几个月来趟云门磨一阵子,看能不能见到杨清一面。

师叔师侄啊

杨清哼笑了声,推门而出。

推门而出,门外有个弟子正端着一盘葡萄过来,“杨师叔!”

杨清点下头。

那弟子没有让步,“刚才有位姑娘买了葡萄,让弟子端给您。”

杨清眸子一闪,问,“杨望月?”

“好像是听尚师兄喊她‘杨姑娘’来着。”

杨清露出了笑,接过盘子,谢过这位弟子。捻一颗到嘴里,酸酸甜甜,非他喜欢,却清爽无比,让他心悦。最重要的,还是望月记得他的这片心意。

之前那碗酸梅汤,望月能看出来是给她的她真是进步太多了。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片心,会再次被她无视。而她还记得投桃报李。

这样的小姑娘,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越喜欢,越积极地与她磨合。

当天傍晚,望月等消息中,等到了杨清发挥的作用。他果然帮她求了情,让她留在了第二轮。云门弟子给她发了厚厚一本书,说第二轮考记性,让他们回去准备。望月看着厚厚一沓书,翻开,见是“云门门规”几个字,额角就跳了跳。

尚淮把书给她时,她便随口感叹,“云门选弟子真是麻烦,就一个入门弟子,还一层层地走流程。在魔教,都是大家打一场,谁赢了谁上位。武功高的往上走,武功不行的怨不了别人。死伤勿论,那血腥,啧啧。云门选弟子的方式,真温柔啊。”

尚淮停住脚步,盯着她,“为什么你这么清楚魔教的规矩?之前在外我就想问,杨姑娘你说你认识原教主,是什么意思?”

望月:“你误会了。其实这些,都是通过你们杨师叔知道的。”

望月干笑了一声,“杨清告诉我的。”

她这样说时,又几位弟子路过,听到了她的话。

更倒霉的是,尚淮表情变得奇怪。望月一回头,杨清就站在她身后。

望月:“”

尚淮问杨清,“师叔,你真的跟杨姑娘说过魔教的规矩?还介绍她认识了原教主?”

杨清:“”

第86章 86|12345

尚淮关于魔教的虚心求问,在望月那里是个严重的问号,在杨清这里,却也不是一点问号都没有。虽说就杨清这出身,怎么也和魔教扯不上关系。然要扯关系也能扯得上,那也是他跟魔教圣女那点儿云门所有人都好奇又莫名其妙的情事。长辈们不许他们过问,尚淮也是这半年来跟师叔下山,才认识了魔教教主原映星。

他更奇怪的是,魔教教主与自家师叔见面,正邪两立,这两个人居然没打起来,师叔还把人放走了。

江师兄严禁他们过问,回山后长辈们也都是找江师兄问话,但关于魔教的疑问,尚淮等人心里都是存着保留意见。现在望月姑娘无意中说起杨师叔知道不少魔教中事,尚淮就想问个清楚——你怎么就会知道呢?

杨清望他一眼,“不该问的不要问。”

“可这是魔教”

“你是要我向你说明云门上层最近的行事动向吗?”

“不敢!”尚淮瞬间低头,四周路过、都在偷听的弟子,也都立刻垂下了高贵的头颅、左顾右盼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然尚淮只低头了一下,又好奇的小声问,“师叔,云门最近和魔教有新动向啊?”

杨清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尚淮的性子,可真是他都说不能问了,这个一根筋的孩子,还追着他问。要是江岩,肯定是立刻闭嘴,再不提起这件事了。

无论是江岩还是尚淮,身上都有杨清教过的痕迹在。江岩是师父早逝,尚淮是师父年纪太大、没精力教他,这两个小弟子自入内门,基本都是跟着杨清,和一众外门弟子一同听杨清讲功课的。他们的思想,多少有点杨清的影响。

杨清默想:想要跟魔教和解,要顾忌的,还是掌门等师伯的意见。等这个能熬过去,等江岩这批内门弟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不用这么两面夹击了。毕竟江岩这些孩子,没有经历过血海深仇,对魔教的想法,总体上还偏好奇。

这批内门弟子,质量都很不错。尚淮多话,杨清还不会罚他,而是得引导他。

杨清说,“尚淮,跟我过来聊一聊。”

“”尚淮脸一僵,一听,就知道师叔又要跟他摆事实讲道理了。

心中暗自后悔:杨师叔的调教之路,慢条斯理地跟你讲道理讲上几个时辰,在日后的考察中还不停地给你挖坑让你解。每每走远,再把你扯回来。

尚淮从小就被这么折磨大啊,他倒宁可杨师叔劈头盖脸地骂他,或者揍他,或罚他什么,也不喜欢杨师叔这种温水煮青蛙一样处处陷阱的方式啊。

对于他这个急性子来说,实在太难熬了。

尚淮垂头丧气地跟着杨清走了,其他弟子也都作鸟兽散,怕被杨师叔抓到,听他讲课去。这会儿,谁还记得之前关于魔教的话题呢?

望月也不记得。

她还很奇怪:为什么尚淮一脸那么沮丧的样子?不就听杨清训话吗?杨清训话很凶吗?杨清脾气超级好,以前斥她的时候,都语气温温和和的,一点都不厉害。

他也就这两天凶了点但他肯定不会用对她的那种方式,对待他的师侄们啊。

所以尚淮到底在怕什么啊?

从来被杨清宠着的望月,压根不知道杨清的手段。她之前太过幸运,杨清的容忍度很高,她各种逗他闹他,他都陪着她笑闹,没有要求,没有底线,就让望月产生一种杨清根本没有底线的错觉。

她现在也没心思担心别人,她还是担心自己吧。

抱着怀中厚厚一大摞书,杨清叹口气,下山回去民间客栈。云门这入门考试,比她以为的要麻烦,现在还得背这么厚的门规;杨清跟她之间的问题,她顺毛顺了半天,杨清看上去也还是那个样子,丝毫没有和好的迹象;他之前那么狠,弄得她腿根疼、很红肿,回去洗漱一番后,也得上些药;杨清对她的怒,让她觉得自己进了云门也就算了,如果她被杨清强睡得都快被榨干了,还没有睡进云门去,这牺牲也太大了;还有先前威胁杨清让杨清晚上找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总之,望月自己现在的问题,真是一堆堆。

她一瘸一拐地回去客栈,赶紧洗漱上药,清爽干净后,趴在桌上,一点都不想看书,只想睡觉。但想到明天那些人的比试结束后,后天开始就是第二轮,她没有时间,只能把砖头厚的书搬出来,强背。

她这个身体的筋骨算不上好,只得了“中下”的评价。

原本是她强项的武功,也因为和杨清睡,给睡得精神疲惫如枯井,什么精神都没有,输得很彻底。不是杨清帮她说情的话,她第一轮就会被刷下去。

现在的背书更不是她的强项了她总不能一路靠杨清,进云门吧?那样有什么意思?她堂堂魔教圣女,什么时候做事,完全被一个男人拿捏在手里过?

还得靠自己。

点了烛火,望月坐在桌边,翻出门规开始看。看得她皱眉不已:这些门规好多,有些好莫名其妙,比如光是对于下山时间,不同的人还有不同的规定。像她以为杨清作为长老,是不能随便下山的;原来人家可以随便下山,云门并不束缚。

那杨清常年呆在云门那大概就是杨清不想出去而已。

还有弟子们的服饰穿着规矩有一本书,专门是讲云门服饰,还画了详细的图解,告诉弟子什么样子的衣服,代表的是什么身份。就是每位长老,衣衫纹绣的细节处都不一样。而这些在望月眼里,都是披麻戴孝似的白衣服啊!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看得好想砸了书!

好想杀光云门的人!

怎么这么麻烦!好歹一介江湖大派,细节处这么多,能不能以杀止杀、暴力为尊啊?!

吱呀。

她看书看得头疼时,屋门开了。木着脸抬头,看到一道如雪白衣进来。一楼的灯火从外照入,浮在青年半张脸上。关上门,也把灯火隔绝在外。望月捧腮而望,心中清凉:觉杨清就像是一股清流,驱散了她心中的郁闷。

一种干净缥缈、清净自在的美,绿林幽径一样,净化人的内心。

望月欢欢喜喜道,“哥哥,你来啦!我好想你。”

杨清在背身关门,“不要叫我‘哥哥’,让人误会。”

“”

他回了身,对桌边少女笑了一下,“以后入了云门,叫我‘师叔’。你现在熟悉一下。”

咦,杨清看上去心情不错?是不是接受她当他的师侄啦?

虽然她觉得到这一步,杨清接受比较好。但她毕竟不能控制杨清的想法,因此心中总有点纠结。他能放下心里的那点儿结,真是再好不过啦。

杨清扫一眼屋子,客栈已经打扫过,完全没有之前那股味儿了。少女如花般坐在桌边,凤眼桃腮,光华流转,清清的香气带着水汽扑来,还有一点儿药香。靠在门上,都知道她已经洗漱过了。

杨清之前只打理自己没管她,看来她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杨清看了一眼,就重新开门,打算出去。望月一惊,飞身跳去,迅疾地扑过去,从后抱住开门青年的腰。她扑过来的架势太狠,将杨清撞了一下。他没有设防,被她撞得手臂在门上打了一下。

骨头与木头碰撞的声音,都能清楚地听到。

杨清:“”

他平时不对望月警惕,于是就真是常常被望月随性而起的大力气弄得受伤。

望月连忙后退,红着脸,“对不住对不住,你手疼不疼?”

松开了紧抱他的腰,去看他的手臂。刚才那声音大的觉得杨清是不是骨折了?

杨清手臂一挡,挡住了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望月放心,“幸好没受伤。”

杨清眼神凉凉地等着她。

半晌没听到说话声,望月心虚仰脸,眼睛成滴水状,无辜可怜,“你去哪里?不要走,你走了我会心痛死的。”

“饿了。去做点吃的。”杨清言简意赅。

望月惊喜,“你要自己做饭?”

杨清没理她。

望月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我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饭了,回云门后,你就再没下过厨。快去快去吧!”

放过了杨清。

杨清出门后,站在门外,卷起袖子,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红了一片,骨头到现在还发疼。其余倒没有什么问题。他垂眸想了下,才下楼去寻小二,去客栈后院的灶房。

而屋中,望月喜滋滋坐在桌边,边读书,边等着杨清的饭,特别迫不及待。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听到门外动静,望月飞扑过去开门,果然看到杨清提着一个三层食盒在外,举着手正打算敲门。

望月冲他露出笑脸。

他也笑了一笑,放下手,进门。

将食盒放在用饭的桌上,一一打开,望月期待地在边上等待,看他悠然地端出饭菜。看到最早取出的一盘清水萝卜,望月的脸僵了僵,暗自嘀咕:灶房没食材吗?怎么做这个?闻着是挺香,然而并不想吃。

又是一盘三煮瓜被端出来。

这么简单的一道菜,让少女面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下去。

然后两碗米饭。

两碗桔皮汤。

结束。

杨清坐下用膳,望月半天没反应过来。她看着箸子和两碗的汤、两碗的米,知道杨清是给自己留了一碗的。然而这么简朴的一顿饭,看上去特别的清汤寡水,没有油味,望月看一眼就不喜欢啊。

满桌的,无论菜,还是汤,都没有望月喜欢的。

她看杨清低头用膳,灯火照着他白玉无瑕的侧脸。想杨清好歹做了一桌饭,也许看上去不喜欢吃,吃起来她会喜欢呢?

望月勉强地坐下,挨个尝了一口,默默放下了箸子——她果然不喜欢。

有点生气。

望月说,“杨清,你真厉害。统共两菜一汤,没有一样是我喜欢的。”

杨清抬了抬眼,笑一下,给她补充,“没有一样是你喜欢的,却全是我喜欢的。”

望月怔了一下,“不是啊,你平时、平时跟我用的一样。”说到后面,声音弱下去,小声,“我夹菜给你,你也喜欢吃的。”

杨清笑了笑,“那只能说明正好是你喜欢食物中的一部分,有我喜欢的而已。”

望月扁了扁嘴,别过了脸。一桌子菜,她完全没有了一点食欲。

杨清又吃了一口米,咽下去后,才淡声,“你喜欢吃的那么多,中间有一部分跟我重合。你有没有想过,想做出一顿我完全喜欢、但你一点都不会碰的饭菜,说明什么?”

望月回过了脸,看着他的长睫,若有所思。她轻声答,“说明你完全了解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杨清笑了笑,“还有呢?”

“说明我只关心自己看到的那一部分,自己不碰的,完全没考虑过你。”望月垂下了头。

杨清微微一笑,又夹了两口菜,吃完漫声,“我吃过不少你喜欢、而我不喜欢的饭菜。你却不碰我喜欢、你不喜欢的。这又说明什么?”

“我错了。”望月被他说的,满满的愧疚。

接过汤,捡起箸子,乖乖地跟着他一起用膳。

这顿饭,是望月吃过感悟最深的一顿了。她细细品味每一口送到口边饭菜的滋味,果然,她不喜欢,颜色淡,味道淡,不符合她大鱼大肉的爱好。然而杨清喜欢。他陪她,照顾她的饮食,望月一直以为他跟自己的口味一样。原来并不是完全一样。

他也有更喜欢的,她只看到自己那一点点。

每吃一口,好像就能感受到一点杨清平时的心情。他顾着她那么多次,她连这个都没注意到。

望月心中涩然。

换杨清抬头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笑。

用过这顿安静的晚膳后,望月被羞愧之情笼罩,积极地抢过食盒,收拾碗碟,去给楼下送去。杨清也没有拦她。等望月回来的时候,闻到屋中有皂香味,杨清已经洗漱过一遍,此时靠坐在床边,翻看着她其中一本带回来的门规书。

望月坐在他下侧,凑过去看他手里的书,正好是她先前看到的关于衣着的讲究。望月抱怨,“这么多门规,你以前也背过吗?”

杨清笑了下,“没有。”

“我就知道!”少女跳起来,恨恨道,“云门就欺负我这样的,像你这样的出身,根本什么要求都没有。你要呆在云门,你们掌门巴巴地过去请你。可我还得把这些全背下来,这么多本,这么厚”

她边说,边垂眼看杨清。

然杨清只是噙着笑翻书,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手白如玉,修长秀致,望月看他的手看得口干舌燥,心中痒痒的,也没见他应什么。

杨清现在对待她的态度吧望月是压根猜不准。

既不顺着她,也不拧着她。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望月出神片刻,杨清抬了头,扬了扬手里书,“站我跟前干什么?你不是要背书吗?我打扰到你了,喏,书给你。”

望月连忙说,“不不不,没有打扰到我。我暂时还背不到这本,你继续看吧。我去背别的了。”

说完,盯着杨清。

杨清没有拒绝的意思,望月只好一步一回头、幽怨而委屈地回去看书了。

屋中静下来,只听到两人翻书的声音。白衣青年脱了外衫,半躺在床上,就着昏暗的光看手里的书。更好的光线,则在靠窗书桌那边,照着快被书籍埋掉的少女。然青年心静,少女看了一会儿,又有点坐不住了。

捧着书,一眼又一眼地回头看床上侧躺的青年。

望月咳嗽一声,叫他,“杨清。杨清。杨清!”

杨清抬了眼皮,“怎么?”

望月冲他露出笑,“你常年长在云门,是不是对你们门派的清规戒律,特别熟悉呢?其实你不用看,你都知道吧?”

他长眉舒展,微微笑了笑,意味不明。

他没说“不知道”,那就是确实知道的意思。

望月只觉得他笑得好看,却不知道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只好再接再厉,“我听说,你在云门,就是教授弟子课业的。你教的,应该不止武功吧?你肯定很了解这些门规,你跟我讲讲,让我有点感觉好不好?”

杨清坐了起来。

望月看他架势,以为有戏,心中一喜,更是苦苦哀求。她说了半天,杨清都只是静静听着。望月突地住口,想到杨清那个很少打断人说话的习惯,他只有被她气着的时候才打断她的话,平常都是她说他听,恐怕她不住口,杨清就能这么一直听下去。

少女闭口不言,盯着青年的嘴。

他开了口,“你说完了?”

“嗯嗯嗯!”

杨清再次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谈这些做什么?繁琐无趣,多么无聊。长夜漫长,为什么我们要谈什么门规呢?”

望月怔了一怔,“你什么意思?”

他说,“谈谈情说说爱吧,我很累,没心情讲门规。”

望月瞪大眼:“”

这是杨清会说出来的话?!

他居然要谈情说爱,也不想谈正事?

望月:“可是我马上要考这个啊,清哥哥你不帮我忙吗?”

他笑而不语。

望月就放下手中书,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撒娇般地挽着他手臂,发挥自己伶牙俐齿的作用,“哥哥,我之前做错了,你原谅我嘛。别不管我,不帮我。我知道你累,不想谈那些。但我帮你按一按,你舒服了,就跟我讲讲好吧?”

杨清说,“阿月,做人呢,简单一点。何必想那么多,门规有什么意思呢,我觉得那并不重要。你这么厉害,肯定能考得过的。我们还是做点适合我们做的事吧。”

冲她一笑,这个带着勾似的笑容,笑得少女手指一僵,面红耳赤。

杨清跟变性似的。

太可怕了。

望月不肯气馁,半跪在床头,硬是手搭在他肩上,帮他按着他有些僵硬的手臂,非要靠劳动,换得自己想要的。她鼻息拂在青年耳后脖颈处,小声问他,“教教我怎么记门规吧哥哥,你有感觉了吗?”

杨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笑得望月毛骨悚然。

听到他微哑的声音,“你问我有感觉吗?”

望月按着他肩膀的手指僵硬,听他低着头,再次笑了一声,“挺有感觉的。”

她立即听出了杨清的意思,望月全身僵硬和警惕,上身已经往后退,打算翻身逃下床。然手指与他擦过的瞬间,杨清手臂一抬,就握住了她的手指,顺势而上,抓住她的手腕。

望月已经彻底知道他的动机,这次更是逃得义无反顾了。杨清忽地起身,如鹤展翅,白袍掀飞,与望月对招两次。望月一边与他对打,一边躲着下床。她手攀着床帐,用力往后一扯,床帐被她扯了下来,甩向身后的青年。青年被当头米分色纱帐埋住,动作缓了一缓。趁着这个时间,少女手脚回缩,往床下跳去。

她踩着绣花鞋的脚踝,被后面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抓住。

将她往回拖。

几下,纱帐被掀开后,一床的被褥纱绸上,青年将少女压在了身下。

长发凌乱,呼吸交换,面上均是有些红。

感受到青年抵着小腹的灼烫变化,望月眼泪汪汪——

杨清太坏,太可怕了。

她只是问他一句“你有感觉么”,他就直接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去。

然后居然立刻就有感觉了。

就开始捉拿她上床了。

少女在青年怀里,苦口婆心劝说,“你你你别碰我清哥哥,你不能这么纵欲过度,你要克制。做回以前的你,我还受着伤,我经不住你辣手摧=花?”

杨清低头看她,神色晦暗难明。

望月努力劝回他的理智,“你不要看我貌美如花,你忘了我伤你的事了吗?我那么坏,不跟你说真话,骗你那么多次。我这么可恶的女人,你一点都不想上对吧?”

“”

望月看他似笑非笑,再接再厉,“我又哄骗你,还滥杀无辜,毫无心灵美。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完全跟你的标准反着来。你不喜欢我做你的师侄,我为了好玩,压根没顾忌你的感受。我连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搞不清你现在很讨厌我了吧?上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对吧?”

“”

“你还有感觉么,”少女眨巴着水润大眼睛,尝试道,“不如你想象,你想睡的我,肉体是你的长辈?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老伯伯”

还没说完,她的额头就被杨清敲了一下。

杨清笑倒在她肩上。

望月松口气,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强势坚硬了。他压在她身上,靠着她的肩笑个不停。酥酥的暖风带着男人的体味,笼罩着她。望月又有些身子发软,手指头想动了。硬是忍了下去:千万不能再刺激杨清了。他要是真睡她,以她现在的精神,她觉得自己死在床上都是有可能的。

望月小心翼翼地推一把杨清的肩,试探道,“师叔,我还要背书呢。你放开我好不好?”

杨清肩膀僵了一僵。

他抬起脸,与她对视,眸子里洒满银色星光,“为了躲我,连‘师叔’都叫上了?”

望月眨巴着眼睛:叫你“师叔”,你该下不去嘴了吧?

杨清确实下不去了。

本来就有点逗她,逗她的同时,也确实被她的谄媚可爱逗出了那么点儿兴致。然而并不是很强烈。望月累,他也累,暂时都不想再做那件事了。然而望月并不知道杨清本来就不想,她以为他真的会对她下手,又开始胡言乱语,逗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