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记得很清楚啊。
在他化名山秀的时候,他就说过。后来望月为了探究杨清的想法,很努力地想过他作山秀时,到底都跟她说过些什么。他最后日出时跟她说的,印象最是深刻。
望月答,“正直,热情,善良,诚实,单纯,无邪。”
听杨清笑一声,“没有动情前,要求一堆堆。到最后,偏偏除了‘热情’,你也没有哪个沾边了。”
原来还有个“诚实”呢。
现在“诚实”也被杨清刷下去了。
杨清认为她是个满口谎言的人。
望月:情人对我的印象这么差,我真是憋屈啊。
杨清伸手,揉一揉她的发。他低下头来,与她面面相对,眼睛看着眼睛。他温柔道,“阿月,你要想一想。你说我为什么会改变了自己对另一半的要求呢?我为什么会看上你呢?你说我愿不愿意跟你好呢?”
望月好想答,因为你突然眼瞎心瞎啊。
但是望着杨清凑近,望着他清朗的眼睛,她又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抚摸少女的面颊,眸子幽幽,在想什么。然后低下来,在她鼻尖亲了下,温声商量,“我往前一步,你也往前一步。好不好?”
他明明也没有做什么,气氛却有些暧昧了。望月被他亲得呼吸紊乱,眸子湿润,红晕一径到了脖颈。还想让他再俯下身来,然而他却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站出了树洞,振振凌乱的衣衫,背影清清泠泠的。再手一挥,上方有树枝零零落落地洒下来,盖住了这个树洞。望月只能通过树杈间的缝隙,看到杨清的身影了。
这个天然洞穴,被他藏起来了。
月光下,看青年回身看她一眼,低低说道,“我去处理密云林的事了。迷药和我点的穴,大概有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你就能自由了。如果我还活着,你就答我;如果我死了,就像你说的,为我报仇就好了。其他的也不用多想。”
望月顿惊,“!”我强拦了他这么久,也没有拖延住他的时间?!
她一下子急了,“杨清,你不要胡来!我已经写信给了附近的白道门派。得知魔教和流月宗的这个大阴谋,白道很快会来人的。到时候里应外合,我们就能出去了。你不要逞强!”
“我没有逞强,”杨清温温柔柔地说道,“我在进密云林前,也早已给几大门派去过信。我的路子,总比你随便发出去的广吧?我算了算时间,明天大概就能来。然而我清楚,金堂主他们又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个?今晚是最后期限,必然会发生些什么。”
他叹口气,“你真是来错了时间。”
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比今天要好啊。
“魔教那边肯定早有准备,我不能让他们准备得太好。我主动出击,个个击败,几率总是大一些。我想把金堂主这些人,全都留在这里,”他说着,笑了一笑,“对你也好,对我也好。”
对她好,是因为帮她解决魔教内乱的一大肿瘤。
对他好,是因为对方本就是魔教人,他的顾虑会少很多。
“如果明天能碰到白道门派的援救,阿月,你就跟他们合作,离开这里吧,”杨清说,“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去找你的。”
说罢他就要走。
望月叫道,“停!你给我停下来!杨清你太过分,你一次次这么逼我你故意的对么?”
他“嗯”一声,语调悠缓,“是啊。寻常感情刺激不到你,我只能说一次次找这种机会。”望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春水初升一般温情又动人,“我终究是自私的。想你记得我,而不只是看在我的脸的份上。”
“那我们慢慢说啊。我其实已经喜欢你了啊,你给我些时间啊你停下来!别走!”
他没有听她在后面的喊声,径自走得挺拔如松,背影秀颀。可是这个时候,望月哪里有心情欣赏他的好看背影?
她急得眼睛都红了,在后面一通乱喊:
“杨清,你要是这么走了,我们就完蛋!一点可能性都没了!”
“我还没有弄明白你那奇怪的感情观啊!你留给我含糊的话让我自己想,你留下来说清楚啊!”
“杨清,你继续走的话,我就这么大喊了啊!把魔教的人都引过来杀我,我还不能动。到时候就是你害死我的,你”
各种胡言乱语,杨清也没有为她稍微停一步,眼见他都快走出她的视线了,望月心中焦急,无法诉说。他也是个性子坚定的人,做了什么决定,那就是什么决定,不为旁人而改变。
这种太坚定的人,太讨厌了
望月深深呼一口气,被他气到极点,爆了粗口,“杨清你他妈给老娘回来!”
青年的背影僵了一僵。
杨清:“”
回过头来,颇为吃惊地看着树洞中坐着的双目赤红的少女。她眼中的火焰,几要焚烧了他。如果她能动,肯定恨不得掐死他。
青年慢慢微笑,眷恋地看她明媚的面容,心想:我多能耐啊,能让望月爆了粗口,能让她说脏话。
对待感情,我是很自私的。我就是想她喜欢我,更喜欢我,最喜欢我。爱上我,一直爱上我。
不要只是现在。
过去,现在,未来。我都要她。
我要她,我要她也要我。
如果我死了,她会一直记得我;如果我活着,她会对我的情感更深一步。
怎么看,我都是赚了的啊。
所以呢,哪怕被望月用粗话骂,也是能接受的。
望月坐在树洞中,身子不能动弹,就看那青年听了她的粗话,回头看她,居然还笑了一笑。
望月:杨清被我气得神志不清了?居然还能笑起来?
笑起来真好看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他身子向上一纵,就纵出了她的视线。
望月呆呆地坐在黑暗中,看着,听着。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杨清是真的走了。
他去引金堂主那些人,或者说,去和他们拼死了。而我,我被他留在这里,护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想起来,她又开始后悔。是不是我不来,他今晚不一定动手呢?夜长梦多,他怕的其实是我跟他一样陷入困境?可是我过来,又不是为了让他去自投罗网我图什么呢?
望月茫茫然地坐着,感受着周围的黑暗,看着照进来的一缕月光。
心口有些空,又有些寥落,还有些疼。
她是很难得的豁达之人,少有思虑,照着本心走。本心也好,思虑也好,从来没告诉过她,当情郎为护她、主动引火烧身时,她该怎么办呢?
她坐在这里,天大地广,想杨清是那么跟她不一样的人,想我真是担心他。
可是担心又没有用。
望月心里为他难过又担忧,难受得她好想哭泣。
眸中的湿润凝成线,在少女垂着头时,滴落下去。她在黑暗中流泪,想这是她第二次为杨清哭。
然则她两生,统共都没哭过几次。
脑中纷乱,一时想着他如何与外面的人纠缠,一时又想他对自己感情的剖析,他让我想一想,我要想什么呢?
“阿月,你要想一想。你说我为什么会改变了自己对另一半的要求呢?我为什么会看上你呢?你说我愿不愿意跟你好呢?”
“我往前一步,你也往前一步。好不好?”
望月被迫在树洞中躲着,很快,她就发现周围的气氛开始紧张奇怪了。有火把的影子在她或远或近处飘过去,圣教弟子的急促讨论声也从耳边掠过。她张嘴想出声,但想到杨清对自己的安排,又怕自己武功不济误了他,不敢当真出声。
眼睁睁看着整个密云林开始乱了,望月却躲在树洞里,什么也做不成。
度时如年,一时一刻,都让她数着时间,心急如焚。
继续这么担忧着,继续这么心乱着。因为看不到,就只能想象。然而想象会加倍痛苦,无控制的想象力让人更害怕。望月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心情了——她小时候被关在黑屋里的最开始,最害怕;后来再没有怕过了。
这一晚,竟又开始害怕了。
少女垂下了眼,咬住苍白的唇,让自己冷静下去:没什么好怕的其实。他一定会好好回来的。
他武功那么好
可是金堂主的陷阱,本来不就是为武功好的原映星准备的吗?
想到这里,又开始绝望了。
一晚上反反复复,任何惊动都让人心惶恐。
时间这么一点点往前捱,挨得近乎麻木。满脑子都是杨清。
一会儿是他满身鲜血的样子,一会儿是他清风朗月的身形望月要被杨清弄疯了。
密云林的情况真的变得很紧张,不知道杨清到底做了什么。但是等快天亮的时候,远远的,望月似乎看到了白道人的身影。白道人的行迹和魔门这边不一样,还是很容易分清楚的。
看到有这么个影子远远过去,望月微微松口气:所以杨清估计的不错,白道门派真的在今早来人了?
突然有点爱上白道了。
可是望月仍然不能动。
她苦苦熬着,不知道那边战局如何。只知道自己这边更加静,很长一段时间过去,都没有看到人影、听到人声了。这边好静谧,静谧得她心里发慌。
等到太阳的第一缕金光升了起来,望月终于冲破了体内被点的穴道,比杨清预计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他的武功比她好,这就使得杨清冲破望月点的穴道会很容易,而望月要冲破他点的穴道,就特别难。她挣扎了一晚上,被迷药也放了一晚上,到现在才冲破桎梏。
一恢复了自由,少女就跳了起来,掠出树洞,飞跃向战场中心。
一路过去,看得心惊胆跳。
血腥味越来越浓,尸体遍地。有白道的,魔教的更多匆匆飞过,听到前方有人声,就急忙过去。
她赶过去时,正看到白道人和魔门这边的对峙。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在树影中穿梭。望月在中间找人,也找得心乱。突听到后面有少女声惊讶,“杨姑娘!”
她回头,看到持剑的黄衫少女。
黄衫少女转头一剑解决了一个流月宗的弟子,就飞向了望月这边,眉目明晰地带着诧异和喜色,“杨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是了,师叔给我们去的信。你和他好,当然也在这里了。”
望月听她说了半天话,才想起来,黄衫少女是云莹云小姑娘——茗剑派的小师妹,江岩的小未婚妻。之前和杨清找聆音的路上,还跟这个小姑娘同行过呢。
往周围一扫,看到了茗剑派弟子的衣着。心想,看来云莹终于跟自家门派汇合。杨清请来的救兵,就有茗剑派的呢。再匆匆一扫,人群中好像也有碧落谷衣着打扮的弟子,不知道那个讨人嫌的路萱萱是不是也在。
他们说话时,旁边一茗剑派的师兄在打斗中过来,边与地方缠斗,边厉声,“小师妹,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说让你跟着大家退出密云林吗?”
云莹连忙道,“好的好的。”
拉着望月的手,就要把她拽出去。
望月不肯走,“为什么要退出去?我要找杨清你见杨清了吗?”
“见了,”云莹答,看着四周状况,拉扯着不服从的望月,有些着急地解释,“正是杨师叔杀了三位舵主,又去追杀金堂主,我们这边才能占了上方。这些事后再说,杨姑娘,你先跟着我出去吧。”
杨清还活着!
还杀了金堂主!
望月放下了心。
然而更加不愿跟云莹走了,“你们走吧。我要等杨清。”
云莹的眼睛,终于无法再躲闪,落到了少女面上。她踟蹰片刻,下定决心般,指着一个方向,“杨姑娘,你看那边!”
望月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见到那边火光冲天。她心头一顿,再一顿。
然后是惊惶,“那边着了火?!”
密云林是一片很大的高山森林,绵延十几里。这里失了火,火烧起来,人都要逃不出去啊难怪她被困在树洞中时,总觉得打斗离自己越来越远。人人都想逃出去,又都不愿对方逃出去。
“金堂主本来都要被杨师叔杀了,他的机关发生了作用,有个门派师兄不小心踩到了机关,火线就烧起来了。这要是烧起来,我们根本走不出去杨师叔怕金堂主启动密云林里剩下的机关,去追对方了我们这边,也得快点出去了。”
说话的时间,火势好像更扩大了一点,战场又往后退了些。
魔门这边有些人抵不住了:
“别打了!快点逃!这里失了火,大家都得死!”
“快走快走!”
白道这边来的几个门派,也在有计划地撤退。且因为魔教的识时务,撤退都很顺利。可是云莹拉着望月时,望月反手挣开少女的手,往后退了几丈,离火近了些,离安全线远了些。
望月说,“我不走。我要等杨清。”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云莹怔了一怔。
茗剑派的师兄又在吼了,“小师妹,快过来!”
云莹不肯走,“杨姑娘”
望月转过身,看着大火,说,“云姑娘,你走吧。我会武功的,我留在这里没问题。我一定要等到杨清的。”
“可是杨师叔也会武功啊。你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意义啊?万一你们走岔了,没有碰到呢?杨姑娘,你先跟我出去吧。你要相信杨师叔啊。”云莹一叠声地急促劝她,想要拉她,然而望月已经跟两个月前云莹碰到的少女不一样了。两个月前的望月,只会武功招式,没有内劲;现在望月的武功已经步入了正轨,云莹想要拿下她,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了。
云莹与望月竟这么打了起来。
茗剑派的师兄回头一看,气得鼻子都歪了。飞过来,一把折住小师妹的手臂,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跟我走!”
云莹挣扎,“可是杨姑娘不肯走”
茗剑派的师兄,目光顺着师妹的话,看向对面背对火海的杨姑娘。他目中惊疑,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哪一派的师妹,怎么和师妹认识。但是既然和师妹认识,应该也是某个大派弟子吧。他便客气地想要跟师妹,一起劝劝这位小姑娘。
然在他开口前,望月就说,“这位师兄,你们先走吧!我跟杨清杨师叔说好了,我在这里等他!”
怕对方纠缠不清,干脆用了他们正道人的称呼方式。
茗剑派的这位师兄不像他的师妹一样善心泛滥,看少女态度坚决,就扯着自己师妹往后掠,不顾师妹挣扎,对那位陌生少女点了点头,“姑娘要小心些,切莫逞强。我等在林外的镇上等姑娘和杨师叔!”
“多谢。”望月拱了拱手。
火潮在身后,她眼见白道和魔门的人,全都退了出去。望月沉默地目送着魔门的这些人,将他们的身影,将他们的身份,一个个嵌入脑海中。日后,她是要报复回去的。一个个的,全都报复回去。
再回过身,望月直面面前快要烧过来的大火,深吸了一口气。
她必然要在这里等杨清的——三位舵主,再加上会机关的、武功最高的金堂主,杨清定然应付得很艰难。还有这场火,杨清就算出来,也精疲力竭了。
他需要人接应的。
请来的白道人,与他也就是点头之交。又不是云门的弟子,哪里会为他一个人,拼死拼活地冲进去接应他呢?
他们做不到。
望月可以做到。
她能做到,她在这里等杨清。
日头之下,火海之前,望月一人独立,静静的,等待她的情郎归来。她的眼睛看着大火,一眼不错。云莹劝她时,说会走岔路。其实并不会。火势是顺风走的,要出密云林,其实只有这么一个方向。
杨清五感多好啊。如果她站在这里,只要他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他一定会发现她的。
她等在这里,等着他出来。
火越来越大,半个林子都快被烧光了吧?热气扑来的越来越近,时间一点点地往后挪,少女掠上树梢最高处,在风中摇摇而立,观望着越来越近的大火。她的额上也出了汗,手中也出了汗,林中却并不太安静。
因为大火,林中兽类鸟类都在奔逃,乱哄哄的。望月耳边听到很多声音,无数身影穿过她的脚下,黑压压一片,可是没有一个是她想等的人。
她一直在树梢上站着,站得兽类鸟类的声音也没有了,站得火几乎卷过来了,终于,视线中,模糊看到了火中走出的一个人影。
她站得高,一眼看到火焰掀卷中的黑衣身影。
那人走得很慢,突地抬起眼,看向高处。
与少女四目相对。
望月心口一跳,从树上飞身下跃,用最快的轻功纵去。
她一步步走向他。
看他面上尽是血,衣上沾了火苗,却像是无感一样。
他沉默地站在火中,挺拔而瘦削,看这个快速飞奔而来的少女。
染了鲜血的眸子,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
几丈的距离,望月一跃而来,无视身边火影,站到了杨清面前。
她仰头看他。
然后上前,将他高瘦的身影抱入怀中。
四面大火,少女抱住这个一身血的青年。
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
杨清全身疲惫,觉得自己根本走不出火海,可是又想走出去。然到这个时候,透着血影,怔怔地被少女抱住,才觉得自己大约走出来了吧。
听少女柔柔道,“你之前的问题,我想过了。”
青年没有应。
听她柔声道,“阿哥,阿妹我有漂亮的脸蛋和很厚的脸皮,你愿不愿意跟妹妹走啊?”
杨清眼睛闭上了,轻轻道,“愿意啊。”
他全身体重被她承接。
混着鲜血的腥味,整个人倒了下去,被少女抱了一怀。
第69章 69|10043
离开望月后,杨清就知道这是一场恶战。
他幼年失怙,被云门的掌门师伯带上山。掌门师伯在杨家村附近找到他时,他沦为乞儿,混迹人群。五岁大的孩子,眼睛乌黑又呆滞,仰脸看站到自己面前的中年人。看中年人眸中噙泪,弯腰将他搂入怀中,孩子眼睛仍然是安静而无色的。
后来是在师伯们的关照下长大,自来知道自己身世,也不愿看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于是自己学会强大,学会以微笑排解。杨清一点都不喜欢跟人谈心,把自己的伤疤接给别人看。云门的长辈们对他其实很好,就是这种太好,让杨清觉得是负担。往往他皱一下眉,师伯们就担心他是不是又想爹娘了。
无奈,杨清只能把自己一点点变成大家希望的样子。心中无恨,积极向上,坦然面对生活,言笑自如只有这样,云门的师伯们才会放心,才会欣慰自己没有养废这个天赋极好的孩子。
杨清是被云门的长辈们宠爱着长大的,似乎他失去了父母,他们便要把父母那份爱补偿给他。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待长辈们更为恭敬。
从五岁到十五岁,再到二十五岁。杨清对父母的印象已经淡得不得了,连他们的脸都记不住;反而他人生最长的时候,都是在云门长大的。
杨清长到这么大,因为长辈们太过对他小心翼翼,除了当年下山手刃仇敌外,他再没有遇到过任何险境。再后来遇到了魔教圣女铺天盖地的追求,满江湖人都知道的疯狂追慕,云门的长辈们更是不敢放杨清下山了。
杨清心知长辈们是为自己好,他的性情宽和如是,自然大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自己的意志,也不是太重要。
一直到魔教圣女身死,云门长辈们寻不到别的借口了,才不得不放杨清下山历练。
将一辈新长成的弟子们交到杨清手中,此事重大。毕竟这一次跟杨清出来的,都是云门新一代重点培养的弟子,交给杨清这个武功极好的人护着。云门要是这一次在外面折了,起码四五十年无法恢复过来生气。可见,云门的长辈们还是极为信赖杨清的。
然则,杨清的江湖经验是真的不足啊。
他屡次折在望月手中。
望月从小就在魔教爬模打滚,她有今天在江湖上人人唾弃的地位,都是她自己挣出来的。她的江湖经验,远比杨清丰富。她轻而易举,就能将杨清拿捏到手里,骗他,一骗再骗。
有时候想起来,杨清也觉得是幸运。
幸而他下山后,碰到的最大难题,也就是望月。望月武功是不如他,不过在天下行走,最厉害的人,又不是武功最好的。望月真是教会了杨清不少东西,比如说话间,她会突然对他出手;比如眼睛眨也不眨地骗他,平时的哄闹能让他看出痕迹,她真正骗他时,他根本看不出来;再比如她的没脸没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克着他,也教会他很多江湖行走的经验。
杨清也就是武功好了,除此之外,在望月手中并无胜算。
他真是个举一反三的好徒弟。从望月这里学会的,竟会再用到望月身上。比如她袖中藏着的迷药,一般情况下不用,只等着出乎意料的关键时候;比如他也会趁着她没注意的时候,伸手点她的穴道,把她给制在那里。
留她在那里,自己去解决金堂主等人。
杨清想过了,金堂主必须死。
自己身为正道人,杀魔教人力不容辞;对望月来说,金堂主叛教,这个人留在魔教一日,便会威胁望月一日。
望月迟早会回去魔教的,她只是现在还没有搞定自己,还没有找到最合适的机会。日后有机会,她肯定还是会回去的。他能多帮她一点,就帮一点吧。
一晚上时间,杨清与魔教留在密云林里的人马纠缠。
如何一一击破,在望月来之前的前两天,他就已经在想了。他也考虑到金堂主的机关和阵法,考虑到密云林中的野兽陷阱,他思索很久该如何一一对付。然而那时候他被困密云林中,金堂主也不急着攻击,打得就是消磨耗损杨清战力的打算。杨清也知道,可他那时候的状态,与几位舵主玩一玩还可以,对付金堂主这样的高手,杨清得保证自己在最佳状态。
所以说,望月既是他的魔障,又是他的福星——少女从天而降,带来了一包袱吃的喝的,给他补充体力。
那还等什么时候呢?眼下,就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
当机立断,强行突破。
杨清一人,与整个密云林里的魔教教众们周旋。他之前只在脑海中形成的计划,在这一晚上,一点点实现,变成清晰的一条线,缓慢的,坚决的,一步步地逼向金堂主。
最后金堂主终与他照了面。
同时他之前求助的白道几个门派,也入了密云林。金堂主一看情势不利己身,放了火,转身遁入了火中,杨清紧随其后。
金堂主武功很不错,去还不是杨清的对手。他用来钳制杨清的,是他手里的各种机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消磨杨清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杨清精神是很强大的,然则身体状态,终是被金堂主拖着往下滑。
然并没有放弃,一直紧追其后。
在林深十里之时,金堂主再也无力躲避,转头迎战杨清。
当是时,身后已经连绵大火,数十个做工精巧的机关兽被摆置在一排树下,金堂主回过脸来,身材高大威猛,梳着乌黑小辫,皮肤黝黑,眼角隐现风霜,眸子里却带着浓浓戾气。一只耳上,戴着银光耳环,映着火海,映着初升的朝阳。
闪闪发光。
金堂主怒声,“杨清,你何必对我紧追不放?左右你的援军已经到了,你还追着我干什么?还不快走?”
从火中走出的青年无声无息,面对着他,也未置一词,便飞跃至半空,一掌拍了出来。
霎时天地为之一亮。
似剑光清寒,严冬初融,光泽潋滟中,他拍来一掌,声势浩大,万千星光形成一片银河,在火前绽放。
金堂主不敢大意,全力以赴迎上这一掌,被真气冲击,噗的吐口血,向后疾退。他看着对面的青年,目中惊疑不定:杨清功力竟如此深厚?
青年立在树上,面色如玉,只垂目看他,并无多余表情。突而一动,天阔云影,足下无尘,似云中仙君般,令人仰望,恨不得跪拜在地。
这自然不是金堂主突然发现杨清具有如此之让人叩拜的魅力,而是对方武功之高妙,让自己本能地仰望。
金堂主再不敢掉以轻心,将自己所有的机关全都调用了过来,还学了一声虎啸,要引来自己全部能用的助力,跟杨清对战。
“杨公子,我有机关相助,你武功又比我好,我看我们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我并不是非要杀你,也许我们有合作的机会啊。”
“我与金堂主,并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呵呵,话可不能这么说。杨公子你莫死要面子,你看你身后的火已经这么大了。你非要跟我在这里纠缠,不怕自己即使杀了我,也出不了火海吗?”
“那也无妨,杨某死前,也算除一祸害了。”
金堂主冷笑,“杨公子话莫要说的太满。到底是谁会身陨于此,现在还说不准呢!”
习武之人,岂能堕自己气势?
说话间,两人从天上打到地上,再到天上,当真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了出来。金堂主也是抱了不成仁便成义的心,机关兽将四面包围,开始布阵,势要将杨清的退路全部封死。
而杨清步步紧逼。
他在阵法和机关上的造诣,当然不如专精于此的金堂主。然而布阵之人、操纵机关的人,都是金堂主。金堂主就算是天纵奇才,跟一个武学高手比武时,还敢使出这么多花招,必然会被逼得手忙脚乱。之前没有,是因为没有人像杨清这样武功好。
金堂主一开始能用机关和阵法牵制杨清,随着杨清愈逼愈狠,他操纵机关的时间都快没了。当杨清声东击西,一面与他周旋,一面毁了他一座机关时。金堂主面上神情略怔忡,似没有反应过来。
杨清望眼地上的零件,叹道,“武学之道,岂能在多不在精?外力到底只是辅助,不如提升本我。金堂主,你走错了路子。”
金堂主被他的话气得双肩颤抖,咬着牙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杨公子教训人,真是好大的口气!天下武学之道,难道只有你的是对的?条条大路,风光不同。你怎么知道你的才是最好的?”
杨清略一想,慢慢点头,“是在下狭隘了。见谅。”
金堂主颇为古怪地看眼这个青年:没想到他连这种抬扛的话,都要认真思索一番。这人脾气这么好,是不是有毛病啊?
金堂主却也没有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因杨清一边悠悠闲闲地跟他说话,一边身形纵起,并指为剑,再次向他攻来。不惊不怒,面如薄月,以柔克刚,逼得金堂主无暇多想。
然杨清却也不是全然占上风的。
金堂主被他搅得混乱,后来完全抛弃机关后,放开了手脚,武学上的造诣就显了出来。魔教的风格,都有些偏诡谲。金堂主也是如此,他的武功中,还被他混合了几门拳法,气势如黄沙滔滔,扑面卷来,漫无边际。
杨清心中一凛,不觉后退。
金堂主高吼一声,气势更为威猛。
而对面的杨清似闲庭信步,一贯的从容不迫。
强强相遇,两人的打斗,迸发出可怖的后果。四面的火烧得更加浓烈了,以两人为中心,却形成了一个圆形光环,与火相隔离。而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刀光剑影,天地失色。真气席卷,势破千钧。热气流扑面,巨树连根拔起,影响力甚为骇人。
金堂主面色凝重地与杨清对打,心中涌现了无限危机感:必然要杀了杨清。如果今日不能挫伤杨清,日后圣教,恐怕会迎来沉重的打击。
昔日,在圣教,圣女望月常常以痴痴的神情,眉飞色舞地描述杨清是多么好看的一个人。金堂主路过时嗤笑,“圣女大人,男人的脸能当饭吃?”
“能啊,”圣女望月蹙了下眉,不满金堂主对心中爱人的鄙夷,绞尽脑汁后,为心上人寻到一个说法,“他不光脸长得好,他武功也好。他才不到二十岁,武功就这么厉害了,以后肯定会成为武学宗师的。”
“我以前还以为只有原映星的武学天赋好呢,现在又见到一个跟他不相上下的了。我觉得杨清日后,一定会胜过原映星的!”
圣女大人昔日如此说。
金堂主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女人一面对情爱就容易发昏,圣女自然也不例外。如果杨清真的武功那么好,圣女大人天天在江湖上诋毁人家的声誉,非说跟人家有一腿,人家能让她平安活到现在?还不得摸到圣教来,杀了这位自以为是的圣女大人?
杨清不敢来圣教,自然是因为没有那种本事了。何止不敢来圣教跟圣女对峙呢,这个人懦弱的,连云门的山门都不敢出。
金堂主对杨清这个人的认知,大部分都是从圣女口中。在圣女口中的杨清,完美的简直不是个人了。几乎圣女能想到什么好的词,都是随口给这个人刷上去。
在圣教,杨清就跟笑话一样。金堂主觉得,以圣女对杨清的势在必得的心,杨清迟早一日,会成为圣女大人的禁脔,到他们圣教来。金堂主想,与杨清的见面,说不定真得到了对方成为圣女大人禁脔的那一天了。
却没想到,两人在密云林中,有此一战。
对方武功之高,远出金堂主的意料。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想:做事夸张说话也夸张的圣女望月,竟然难得的在面对杨清的描述上,没有夸张。对方确实是武学奇才,让杨清这么成长下去,武学宗师,是完全可以看得见的。
白道有天赋这么好的人,日后,说不定会把武林盟主的名号给杨清。
而他们圣教呢?
刚刚逼走同是武学天才的教主——圣教中唯一可跟杨清比武功的人了。
现在教主走了,他们拿什么跟这位武学天才比?
所以,杨清不死在今天,日后他们圣教就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