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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将书扔在桌上,向屋外走去。但走到门口,他侧身回头,看着桌上扔着的书。想了一会儿,他又走回来,将书拢到了袖中收起。

若是望月在这里,定被这个内里风骚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口嫌体正直。

但是望月不在。

杨清带着师侄们一路南下,做门派交给自己的任务时,望月也在南下。离魔教总坛越来越近,正道中人很难摸得到,望月却是当真在走自家后花园一般自在。行了几日,她就到了一座名为“清来城”的小城。

站在城门口,望月仰头盯着门楼上的“清来”二字,不觉对往事追忆。

清来,清来,实际是等待杨清来的意思。

这个城表面是朝廷的领土,私下里,倒是魔教人更占主导地位,是初接见那些投靠魔教的人的地方。但这是城镇隐藏的功能,表面上,它是一座同时容纳魔教人士和白道人士的地方。当年,城镇初建时,曾号召广大民众为这个城镇命名来集资。

望月一掷千金,给城镇命名为“清来城”。

她是公然用一个城镇来调戏杨清,天下人都看得出来。

望月在城中闲逛,刚刚满是感慨地想一想前世活着时的恩怨情仇,旁边几个背剑男子的叫骂声吓了她一跳——

“望月那个老妖婆,可算是死了!天下大兴啊!”

“她就是一颗老鼠屎!呸!”

走两步——

“讨伐魔教!征讨魔女望月!交出来望月,不然我们就打上大明顶!让魔教瓦解!”

“这位兄弟,魔女望月已经死了啊。”

“那也要交出她的尸体!鞭挞十日!挫骨扬灰!”

一路在城中逛,喝酒的男人,唱曲的女人,路上的行人,全都拿“魔女望月”当谈资,各种咒骂,似乎那个可恶的女人刨了自家祖坟一样。望月恍惚:这里不是“清来城”么?私下不应该是魔教的地盘吗?怎么到处都在骂她?她的人缘坏成这样?

好容易走到一家名为“迎客斋”的客栈,望月心情好了一点:这个客栈,是她的手下范浩经营的。明面上是迎来送往的客栈,私下里是迎纳投奔向魔教的江湖人。因客栈在她的名下,范浩很是张狂,在客栈门口挂了牌子,“白道与狗不得入内”。

总算可以进自家地盘歇口气呢。

望月这么想。

快步上前,然后她在客站门口看到一个新做的木牌——“魔教与狗不得入内。”

望月眼皮跳了跳:

她进了客栈,一楼坐满了江湖人士,喝酒说谈,看神情,似都是白道中人。她直接走到柜台前,面对掌柜。掌柜正要开口笑迎客,就见这个少女低声开口,“客栈建于七年前,开张之日,圣教教主曾来题字,将之送给圣教圣女。五年前,圣女下属范浩”

掌柜脸色大变,同样低声,“姑娘你要干什么?”

“我要见你们客栈背后的老板,范浩。”

一个时辰后,望月在客栈二楼的雅间,等来了一个小胡子男人。男人生相精明,衣服满是补丁,习惯性的弓着背,看着便是满满算计。这正是范浩,曾是是望月的下属。

现在,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望月,“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加入圣教。”

范浩怔了一下,目光躲闪,“这你可不能在外面胡说。我们客栈招待的都是白道人呢,跟魔教没关系”

望月坐在桌旁,拄着下巴,一声嗤笑打断,“哦,都不称‘圣教’,改叫‘魔教’了。范堂主你背叛圣教了?”

范浩被噎住,看着面前的姑娘,觉得她好生眼熟,却想不起来。半天,他眼珠子转一圈,露出苦愁的表情,“看姑娘你很向往魔教的样子,算了,我不瞒你了。姑娘,这时候还加入什么魔教啊?魔教都快没了啊。”

“怎么说?”

“因为魔教教主叛出魔教了啊,他大肆杀戮魔教中人,几个堂主、护法、舵主,在他手里不知道死伤多少呢。大家逃的逃,争权的争权,乱七八糟。我亲口听到教主喊他的右护法是‘贼子’呢!姑娘你单说我叛出魔教你说这样的魔教,我敢待吗?”

望月诧异满满,“教主,叛出圣教?为什么?”

范浩大约也是无人能听自己说这些苦水,这次倒说了个够,“大概因为魔教圣女死了吧。不管在哪种说法中,魔教教主和魔教圣女都是天造地设、天打雷劈的一对。他们是公认的一对啊!一个死了,另一个还能活吗?”

“哦。”新世界的大门好像打开了呢。

范浩说的兴起,口干舌燥之余,喝口茶,随意问,“对了,姑娘你怎么对魔教这么感兴趣?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说不出就杀了你哦。”

望月看着他笑。

笑得他毛骨悚然。

望月眨眨眼,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满腹同情地看着他,“范堂主不认识我了么我就是圣教教主的未婚妻啊。大家公认的,圣女和教主天生一对的那个哦。”

“噗——!”范浩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第16章 对你无与伦比的喜爱

去年年底发生雪灾,百姓受苦,流民剧增。云门弟子一路行来,即使在热闹的城镇中,也碰到了不少乞讨为生、家破人亡的百姓。云门子弟心善,见到此等现象,便慢下了行程,一路相助。

只是打听之下的结果,让他们很诧异,“以前都是圣教接济我们的!可是今年以来,外面那些名门正派攻击圣教,圣教内部似乎出了问题我们跋山涉水,排队去大明顶山下,向圣教求助。但是听说大明顶已经成了一座空山,圣女死了,教主也失踪了,根本没人管我们!朝廷人那么远,这些年我们都靠着圣教以后可怎么办?江湖上那些门派天天打打杀杀,如果没有圣教,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了!”

“呸!听说那些门派天天喊圣教是魔教,就算是魔教,也救活了我们这么多人吧?他们现在所为,就是在断我们生路。这就是大派所为?”

这些话,冲击了云门小辈们的三观。

江岩喃喃,“难道我们错了?魔教并不是坏的,只因为立场不同,我们才会与他们敌对?都是普通百姓,说法怎么会差那么远?师叔,也许是我们这些名门的偏见,才认为魔教不可饶恕。但这些普通人,却并不在意这些纠葛。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喜欢谁。”

杨清笑了笑,“魔教被称为魔教,自有它的理由。你现在见到普通百姓对它的维护,却还没见过魔教中人素日所为。滥杀无辜,随心所欲,三观崩坏。多少穷凶极恶之人,都是魔教子弟。上代魔教教主之前,魔教曾与我们正道有所缓解,改变了路线,甚至与朝廷也多有交涉。但从上任教主开始,魔教重归邪道。你只见了他们救人,又可曾见他们杀人?见过他们的手段,你就知道,名门正派谈不上多正义,独独对魔教的声讨,是没有错的。”

“正道不一定是善的,现在的魔教,却一定是恶的。你们不必有什么心理包袱。”

众弟子呆呆看着师叔,只剩下茫然应是的功夫。师叔说话平静,语速悠缓,并不带有太多仇恨,但门中人自知道师叔是为他们好。听说少时,师叔全家便是为魔教所屠,才不得不入云门避难。有这般身世,谈起魔教,师叔仍语气淡淡的,可观师叔胸中丘壑。

下午时,刮了阵黄风,天阴沉下来,众人匆匆赶路,只来得及到山前一座破旧小庙。昏夜之交时,下起了小雨,天色极快地暗下,山间雾色濛濛,天气转凉。

云门弟子决定在庙中躲雨时,庙中又来了十来个穿着破烂的流民。流民们本就衣不蔽体,又在雨中行了小半个时辰,进庙时,就冻得全身哆嗦。云门子弟自然热心相扶,可火折子在之前赶路时湿了水,他们原本是习武之人,也不需要火,现在流民需要烤火时,他们就傻了眼。外面的世界黑漆又雨如注,身处的庙中一片空荡,当真让人呆了下。

没有干燥的火折子和柴火,怎么办?

江岩一咬牙,“钻木取火吧。”庙中倒是倒了两桩外面的大树,幸而他们是习武人,钻木取火还是有办法的。

但是努力了半天,因木头潮湿,才窜起了两点火星,还需要人小心呵护,不留心就灭了。

“用这个。”江岩为难时,一只修长素白的手从后递来一本书。

他一看:追男十八式。

愕然:这不是杨姑娘送给师叔的定情信物吗?这样好吗?

没什么妥不妥的。

带着这么本书,杨清本就在犹疑。这会儿有需要的时候,他并不太在意。终归到底,杨望月是个过客。当时也许有点心动,但是都过去了,她身份成迷,他也不会自找麻烦。

就这样吧。

看江岩傻着不动,杨清上前,从书中随意撕了一页纸,蹲下身,递到了那窜被众人保护的小火前。他本是漫不经心,神情庸淡,却在火光中,火焰窜到纸上后,在一瞬间,眸子微凝——

在他手下,在他递到火前的书页上,以很慢的速度,出现了字迹:杨清,今天也要想我入梦哦。嘻嘻嘻。

杨清:

众人:

他手一颤,猛地将燃烧一半的书页从火中取出,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盯着自己手中的书页:正面是魔女望月和杨清如何相亲相爱,背面是少女清秀的字迹,笑嘻嘻地向他问好。

几乎是在一瞬间,记忆将他拉回那个村庄:总是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就向他表白一番的姑娘;站在院外颜如舜华、腰带翩跹的的姑娘;在大街上被他捧着脸、凑上去亲他的姑娘还有,还有在最后,用一壶酒将他压在身下、与他热情舌吻的姑娘。

杨清望着手中的书页,想了想,又撕了别的几片书页,这次小心不烧到火,而是在火上烤。果然如他所料,每一页书的背面,都浮现出了少女的字迹:一幅男女交合的春宫画,画了一半,她估计嫌烦了,在旁边留字迹,“你自己慢慢脑补吧哈哈。”;一两句从古书中摘出来的字句,拐弯抹角地说“好想你哇”,日也思夜也想,你有没有同样想我呢;三两句要他不要劳累,大段描述想象两人日后见面的机会;

“师叔”旁边弟子才开个头。

“用这个。”杨清从袖中扔出火折子,师侄们又是尴尬又是着急,忙带着火折子去帮流民了。

不错。

杨清是有干燥的火折子的。他就是想毁了这本书而已。

可是现在,看到了望月留在书中的秘密,他还想毁吗?

那个爱慕他的姑娘,不知道变卖了家中多少东西,才能买下藏字迹的笔墨。又在机缘巧合的时候,乍然展露在他面前。

她的那片心意,让他痴然而望。

秀丽的青年蹲在火前,望着一页页浮出字迹的纸出神。星河一样的眸子本就漂亮,此刻,更是迸发出了火亮的明光。血液上涌,流遍全身,好像都带了记忆一样。他心中有些烦,又有些惊讶,还带着三分欣喜。

扬着眉,看着那些只言片语,杨清有些忍俊不禁。他将书页收起来,想日后的赶路途中,每天看看她都写了些什么,路程一下子变得不那么无趣了。

生平第一次,杨清有些期待与她的再碰面了——她真是个有趣的姑娘。每每在他对她失望之际,神来一笔;每每在他对她遗忘之际,给他惊喜。

雨绵如织,自有人心如春暖。同时间,在“清来城”的客栈,隔绝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屋中气氛有些凝重。

满眼算计的男人,一把铁扇挥出,对着桌边安然而坐的少女,满是警惕,“你说你是谁?!”

杨望月侧头,懒散一笑,“你说呢?到这一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怎么,想喊白道人来抓我?叛教而逃的人,口说无凭,谁会信你?”

“或者想喊圣教人来求证?叛教而逃的人,圣教绝不留你生路!”

一句赶一句,坐在桌前的少女眉目轻慢,带丝笑意。砰的将桌上茶盏一摔,她起身而立,向范浩走去。明明范浩才是会武功的那个,才是拿着武器的那个,可在眉目冰冷的望月面前,他气势大减,竟是步步后退。

望月冷笑,“我告诉你,想要一条生路,你只能跟随我。圣教上下,只有我一人能救你。大约,也只有我一人,不在乎你是不是叛教,是不是投靠白道。”

范浩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你不在乎?”他还不能确定这个就是昔日的圣女大人。

望月眨眨眼,方才还气势悍如山高,此刻就垂了头,害羞道,“当然是因为杨清在白道啊。”

“”范浩的嘴角抽了抽。好吧,他有八成把握这个就是圣女了——对那位杨公子迷恋至此,也只有昔日的圣女了。

而望月则笑问他,“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教主为什么叛出教?别再用他与我情深似海这样的鬼话骗我了。我与他关系如何,你是最清楚的。”

范浩沉默下,从袖中掏出一份东西,递给望月。

望月拿过来看,唇角了然的笑一下子变得迷茫——晋江系统衍生研究报表。

下面是一串串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

范浩低声,“这是临走前,教主交给我的。说是从姚芙那里拿到的东西。我也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姚芙?

望月的眉目更冷了:果然啊,圣教教主原映星叛教,因为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不叫望月,而是叫姚芙。

范浩有话说得对。

魔教教主和魔教圣女天生一对。

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在姚芙出现后,原映星就变了心。

第17章 杨清你这个坏人

望月和原教主,青梅竹马,患难与共。若非姚芙的出现,魔教教主和圣女,自是天生一对。而在姚芙出现后,教主和圣女良好的关系就破裂了,不知因此生了多少事端。

圣教上下,甚至全天下,若说望月最恨的人,那一定是姚芙。

数年来,她誓要致姚芙于死地;原映星则誓要袒护姚芙到死。

云门应该是最得意的。

一个男弟子杨清,让望月求而不得继续求;一个女弟子姚芙,轻而易举俘获了教主的心。

区别,只是望月不会因为杨清叛教。原教主却不一样。

姚芙走了,他也走了。

留下一堆烂摊子给魔教。

现在魔教残余的战力,有的已经叛教入白道一如范浩,有的在想办法追回教主,有的在报仇,有的在分割既得利益,还有的在内斗抢教主之位。乌泱泱的一团糟,这一切,全是姚芙的功劳。

望月一时意兴阑珊:这样的圣教,作为重生而来的她,既是无人作保,无法回归,又是回归后,无人相助,也不能平了圣教的内乱。

范浩耸肩,反正他已经归顺正道了。他现在也冷静下来,不管面前这少女到底是不是圣女,就凭现在的情况,对方也根本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所以,管他呢。他对魔教已经仁至义尽,没看他把教主走前留下的东西都交给这个疑似圣女的人了吗?

万一对方不是圣女,却拿了信物怎么办?

哈哈,这跟范浩有什么关系呢。他哪里想得到教主走前,居然随手把信件扔到了他这里。

精神病人思路广,不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能理解的。

望月重新展信,盯着上面的字迹——晋江系统衍生研究报表。

下面是魔教诸人的名字。

以原映星为首,望月第二,一排护法堂主舵主随后,基本魔教有声望的人都在上面。

名字后面,是一大片的加减阿拉罗数字。在上上任教主时期,魔教曾入西域跟诸国做生意,已经引入阿拉罗数字。正道那边不通用,魔教诸人却是看得懂的。

望月看不懂的,是这些加减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教主后面的数字高得已经上千了,是正数;而她的数字,则是名单上最低的,负数上百;其他人后面的数字有的正有的负,都无关紧要。

信件有些发黄,应该不是最近才写的。

这应该是姚芙的东西,原映星却交给了范浩。

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他留下的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望月也头疼了。

当是时,拿着这封信件,望月研究两天,就丢开不管了。算了,看不懂的谜题,以后总会有答案。当务之急,是找到教主——他绝对不能叛教。他是教主,他要是走了,圣教就完了。白道中人正在想办法分割圣教,如果没人主持,圣教一盘乱沙,根本撑不下去。

哎,怪她不是原来的身份,也没有武功,想找人,以前武力碾压,现在还得靠智商——她智商一点都不高啊,真的。

因这层关系,范浩暂时留望月在客栈住着,不收她房钱。望月当然不会感激范浩,圣教有五位堂主,金木水火土,范浩是土堂主。但与其他几位比,范浩是最墙头草的那个。当初入教是叛了正道,现在不过是又叛了圣教,多正常啊。墙头草的好处是,即使他知道望月的身份,他也不会到处去说——因为没人相信他。

范浩留望月住下,或许是有点讨好她,也或许是监督。望月不在意。她住在这里,也是暂时没想到下一步。毕竟范浩有话说得对,这时候加入圣教,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值得安慰的是,“迎客斋”的环境很讨她喜欢。清来城有一道贯穿全城的河道,迎客斋则是依水而建。一面是繁闹的街市,另一面,则是宽敞凉爽的大片河水。住在客栈中,草香四面来,清风水中起,何等的逍遥自在。

某日晚上,望月如常般,坐在一楼靠窗临水的桌边吃茶,听那些来往的江湖人说些消息——

“那个死老婆,死了活该啊。”

“魔女望月一死,魔教就倒了。该!”

全是骂她的。

望月听得不耐烦了,心中有火气上涌——多大仇啊。这些江湖人天天骂她,她生前不计较,死后他们还在骂。有没有一点风度?有没有真的去查查她做过什么?自追慕杨清后,她收敛了多少他们知道吗?

正在她心烦时,一个人凑到了她面前,腆着笑脸,“姑娘,那边客满了,在下能否跟姑娘拼个桌?”

望月讶然,抬头,看到一个皮肤白皙、容貌俊俏的江湖小公子,故作的风流倜傥,一看就是第一次出门、无江湖经验的名门子弟。她眼珠一转,一个绝妙的计划成竹在胸。

少女嘴角挂上了笑,招招手,做出一副可怜状,“公子,那桌就是那桌,他们骂我”

当再有一桌过来问话时,她小声又讶然,“我、我什么都没说啊。小女子就在这里好好吃饭而已。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么敢惹几位呢?”

那两派就打了起来。

更多的卷了进来。

一刻钟后,因为望月的挑拨离间,客栈众人陷入了一场内乱。都是正道中人,又骂又打,闹得不可开交。小二和掌柜早就吓得躲走了,范浩装死人不出面。整个楼下,只有靠窗的小姑娘,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这场因她而起的热闹。

但她还嫌不够。

只是打打骂骂有什么用,再死一些人就更好了。

反正都是白道的人,狗咬狗最好,她一点都不心疼。

望月手扣着桌面,眸中转着恶劣的笑,思索怎么把整个客栈的江湖人全都坑死坑残。正是此时,客栈外面来了一行人,白衣如仙,身姿秀挺。

正是夜深时分,为首的年轻公子眉目清雅,踏着月光而来,风声、深雾、水流、草动,尽数包围。任谁看一眼,心跳都要兀自慢一拍。

望月痴痴而望:真好看啊。

青年转过了眼,清淡的眸子看向了她。

望月脸色顿时大变。

杨清!

第一反应,望月转身就跑。

这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她前些天刚得罪了他,如今一屋子的惨状只有她无恙。杨清多聪明啊,怎么可能放过她?

当她看到他,就想起来他上次的话——“那你要知道,你这么做,下一次见面,我未必能饶你。”

云门子弟,顺着师叔的目光,都看到了窗口的望月。正要惊喜打招呼“杨姑娘”,就见旁边的师叔周身娴雅的气质陡变,掠风而起,猎豹般纵向转身就矮的少女。

望月手心出了汗,身后劲风乍起,眼角余光看到了白衣一角,肩膀被从后伸出的一只手抓住,指节修长,稳而有力。

但是望月怎能被他所擒而无动于衷?

她满脑子都是“快逃”的声音,杨清太可怕了!

逃!

躲!

望月心头紧张,青年的手碰到她肩膀,她颤抖一下,拼尽全力向前跃。身后人贴扑而来,她被桌子一脚一绊,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跪趴了下去。青年压降下来,贴着她出了一层汗的后衫上,呼吸就在望月脸颊旁。

“你”杨清才慢悠悠开口说了一个字,就感觉抓着的身下姑娘身子骤缩,飞快逃离他。可怜杨清语速向来慢,在望月的紧急自救中,他的话注定没法说下去。

她身子一扭又一蜷,缩成一个圆,向桌上纵去。杨清一手抓着她的肩,另一手原本向她膝盖弯打去的手,不防落了空。紧急刺激中,望月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少女灵敏地在青年怀中钻,头向他小腹一拱,青年吃痛一僵之时,少女连滚带爬地往窗户翻去。

杨清嘶口气。

他捂着小腹,再向望月看去时,眸子骤然暗下,扑过去拽她手臂。望月看到压来的白影,他动作快,她反应快。少女双臂抱膝而滚,又疾又敏。这次是真的团成了球,一切阻力,都不能阻挡她逃离杨清的心。

青年站在桌边,衣袖有些凌乱,他眼睁睁看着团成球的小姑娘,顺着窗户跳了出去,以势如破竹之势,远离他欲施救的手,噗通一声,滚入了星光之下的水泊中。

杨清:

少女勇敢地向危险之地冲下去,后面的青年拉都拉不住。

“救命!救命啊我不会水救命!”天地旋转后,掉入水里的少女疯狂扑腾,起起伏伏,水花被她拍得更大了。

在水中挣扎着,清光粼粼,望月看到窗口望风而立的杨公子,嘴角抽了抽后,颊畔竟露出酒窝。

他在笑她。

望月好生气!

第18章 浮生一望

望月是不识水性的。

很快,她就陷入了昏迷。昏迷前,只记得被青年搂抱著。那样清澈温凉的气息,就在她身边笼罩。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紧紧抓住,再也不放开。

一片混沌中,望月在梦中清醒。

“杨公子,我叫、叫阿月。愿与你等共进退,护云门为安。”女子声音娇柔,在望月耳边炸起。

望月侧头,向混沌深处看去。

她看到清风小雨下,天气有些阴,空气凉丝丝的,青年与女子站在山下丛木边,面对面说话。风吹着他们清凉的衣衫,一红一白。一个容颜明艳,一个春意拢眉。

女子双眸专注地望着青年。

她握着大刀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望月定定地看了半天,默默地想,哦,这是曾经的我啊。原来当年,从旁观的角度看,我是这样的啊——我是这样的紧张,见到他,是何等的欢喜与害怕。竟在开口第一句,连真名都不敢说。

她是这样的迷恋杨清。

一望定睛,那一望,就再没有收回来。

细雨如绵中,女子全身全意地向往着青年。

黑暗如团中,少女则痴痴地看着他们。

望月第一次遇到杨清,是五年前。

那时候,圣教与云门发生一次极大的冲突,姚芙被带入了圣教。按照圣教的一般规则,这些出自大门派的,无论男女,在圣教都没有好结果。姚芙却不一样。

纵有望月恨她至深,也有原教主护她如命。

圣教的气氛僵硬而凝重,圣女和教主几乎每天都要争吵。他们少年时曾共患难,一起扶持圣教而起,在风雨招摇的江湖中有了立足之地。原映星和她曾有婚约在身,历代教主和圣女,都是有婚约在身的。

因为一个姚芙,原映星破了誓。

望月拿他无法——她杀不了姚芙,也下不去手杀他。受折磨的,只有望月一人而已。

便是在那样愤怒失望中,望月离教出走,一路往云门杀去。

那时,满心满意的,望月想的,不过是云门毁了圣教,她也要毁了云门。她要带着自己的人杀上云门,要在云门山下坐镇,让天下人都知道,云门得罪了她,她不予云门好脸。

她红衣烈烈,风采夺目。一把长刀在手,所向披靡。从未将云门放在眼中,从未想过自己此行会失望而归。

她终究是失望,却又不失望的。

她没有杀上云门。

因为在山下,她遇到了杨清。

那容颜秀丽如山水的青年,与云门众人交谈的青年,一转身,一扬眸,都有惊魂摄魄之美的青年。

望月和自己的下属躲在暗处,看云门山下的布阵。她转头,对自己的下属说,“毁了云门有别的法子。比如姚芙,什么都没做,因被教主爱上,就差不多毁了圣教。我也一样。我要这个人爱上我,背叛云门。云门也几乎半毁了。”

她眼光敏锐,一眼看出这青年地位在云门的崇高。

她眼光独到,一眼就为这个青年着迷。

不过纵是说的天花乱坠,心头深处,望月想的,不过是简单的四句话——

“我完了。我下不去手。他长得真好看。我要得到他。”

望月不欲杀上云门了,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向那年轻公子投诚。

她与杨清共同御敌,并肩而战,共同守卫云门。

实则,云门对她来说,算什么呢?

一整夜的拼杀,望月看在眼中的,其实只有杨清一个人。

可她是注定得不到他的。

正邪之分,在第二日天亮,有云门中人认出她后,她与杨清的缘分,就走到了尽头。

白衣公子被云门掌门带走,他回头看她,眉目清淡又疑惑。身后的女子,持着大刀,朗身而立,回应他的回望。

表面有多么镇静,心中便有多少惊涛拍浪。

昔年的望月,是骄奢跋扈的。

她要追慕杨清,便放话得全天下都知道。江湖人编排她与杨清的恩怨情仇,明知是假的,她也欣然默许。她日日在云门山下徘徊,要云门交出杨清。她常常向云门施压,要杨清出来一见。

要过很久之后,望月才会明白。她越是这样做,越是得不到一个人。迫于压力向她屈服的男人,永远不值得她施加压力。

杨清不是她的玩物。他是她喜欢的人。她不能逼迫他就范。就像她不能让他一睁眼,就爱她如醉如痴。

但那时,望月是不懂的。

冷风厉厉,河川成冰。她一年年地走过云门,一年年地踏星而来。在山下,仰着头,静静地等待。那春风十里,夏日苦炎,秋雨凄凉,冬雪静谧,她都一一捱过。身后的窃窃私语,拦不住她想见他的意愿。

某一天晚上,像做梦一般,她在山下等候,等来了杨清。他悠悠然从旁边的林木中走出,月光洒在他身上,他望着她笑一笑,让她心花为之开放。

望月向前一步。

他仍对她笑一笑,低声,“抱歉,你不要等我。正邪有别,我无法回应你。”

望月问,“我自此不与正道纠缠,不与云门为敌,也不行吗?”

他眉目温和,语调悠缓如诗,“你知道我父母死于谁之手吗?知道云门子弟多少死于魔教吗?你能改变你一人,你能改变所有人吗?整个魔教,会为你改变吗?望月姑娘,我不能给你机会。”

“如果你无法回应,我就不能给你机会。”

她要他的回应,他却也要她的回应。

望月是愿意回应他的,但是圣教又不是她的。

云门掌门曾托人传给她杨清的话,杨清说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但是事实上,在望月的记忆中,杨清真正对她说的,不过是——“如果你无法回应,我就不能给你机会。”

他从未当面斥责她,从未让她下不了台,他只是不能给她机会,他连拒绝,都是私自前来——

可他越是这样好,她就越是心悦他。

秋风起,人生苦凉。有些人你想要得到,注定是得不到的。

望月想要一个机会,她心中何等不甘。她有时候爱杨清,有时候又恨杨清——纵是我爱慕你的美貌,之后如何,你总要给我机会尝试。也许我会爱你,也许我不会爱你,我只想要一个公平的机会而已。

爱情却是从未有过公平的。

“新世界轰然而来,杨清的风采让我着迷,我心中害怕又恐慌。他打乱了我的世界,让我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追慕一个人,是要靠近的好,还是远离的好。”

她看着他,看他多么好看;

她看着他,看他多么清醒;

她看着他,看他多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