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接着道:“郑玄一看,心里就凉了,富八太爷更连寿酒都不让他喝,就请他走路,临走时却又一直将他送到郊外。”

  欧阳龙道:“后来呢?”

  鱼璇又长叹了一声,道:“郑玄马不停蹄赶回家里,一到家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只记得富八太爷送他出门时,曾经抱拳向他作了一揖,他当时就仿佛觉得胸口有些发热。”

  欧阳龙道:“他……他走了几天才赶回家的?”

  鱼璇道:“七天,回家后吐出黑血成斗,当天晚上就不治而死了。”

  欧阳龙默然半晌,脸色也很沉重,喃喃道:“好厉害的百步神拳,不但能伤人于无形,还能令人伤发于七日后,看来富八太爷的名声果然不是假的。”

  鱼璇叹道:“江湖中都知道富八太爷神拳无敌,也知道若有谁送的礼不如他的意,就难免要挨上一拳,这些事正是一点也不假。”

  欧阳龙望着独轮车上的包裹,没有开腔。

  鱼璇道:“有郑玄前事可鉴,今年我这礼怎敢轻易送出手?一接到帖子后,我就开始找,直到今日也没有找着一份有把握可令富八太爷满意的礼物,如今富八太爷的寿诞已迫在眉睫,帮主你说该怎么办呢?”

  俞佩玉这才将事情弄明白了,只觉有些哭笑不得,以做寿来打秋风的人他倒听说过不少,但像这位富八太爷如此强横霸道的,倒甚是罕闻罕睹,这简直比拦路打劫的强盗还要凶得很多。

  他知道“百步神拳”本是少林寺的不传之秘,那么这位“富八太爷”难道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欧阳龙、鱼璇,这两人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连他们都对他如此畏惧,这富八太爷的来头自然不小。

  但俞佩玉一时间却想不起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人。

  只见欧阳龙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岛主此时心情之沉重,在下也很明白,只不过,在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岛主的确是爱莫能助。”

  鱼璇目光闪动,也在盯着他的独轮车,冷冷道:“如此说来,帮主莫非也未找到礼物?”

  欧阳龙勉强笑道:“找是找到了一份薄礼,却不知是否能入富八太爷之目。”

  鱼璇仰面大笑道:“帮主这是在说笑了。”

  他忽然顿住笑声,盯着欧阳龙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帮主送的这份礼,若还不能入富八太爷之目,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入他之目。”

  欧阳龙面上骤然变了颜色,道:“你已知道我送的是什么?”

  鱼璇悠然道:“倒也略知一二。”

  欧阳龙厉声道:“你一直都在盯我的梢?”

  鱼璇道:“帮主一路太太平平,走到哪里,连个拦路的小贼都未遇见过,难道这真是帮主的隐藏功夫做得到家么?”

  他仰天打了哈哈,道:“其实就算是最不开眼的小贼,也可看出这辆独轮车上装的绝不会是药材,世上只怕还没有这么重的药草。”

  欧阳龙冷笑道:“就算有些不开眼的小贼要来打这辆车子的主意,我也未必能畏惧于他。”

  鱼璇道:“鱼某人一路护送帮主走到这里,已不知为帮主击退了多少恶客,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鱼某现在来求帮主打发几个赏钱,帮主总不至于拒绝吧。”

  欧阳龙就算是呆子,也知道他心里是想打什么主意了。

  到了这时他反而沉住了气,道:“岛主莫非是想要这辆车子?”

  鱼璇叹了口气,道:“说来实在有点难为情,但这也是情不得已。”

  欧阳龙道:“好,我就送给你。”他忽然将独轮车往前一推,向鱼璇撞了过去。

  鱼璇似已早就防备到这一着,不等独轮车撞来,身子已飞掠而起,“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但见剑光如惊虹闪电,向欧阳龙刺了过去。

  “飞鱼剑客”号称海南第一快剑,这一剑果然快得可怕,不但反应快,拔剑也快,出手更快。

  欧阳龙一甩肩,反手一扯,身上的蓑衣已乌云般卷出,挡住了这一剑,原来他这件蓑衣乃是乌金织成,刀剑不伤,正是他仗以成名的独门兵器,这种兵器的攻势也许稍嫌呆滞,但用以防守,却是天下无双。

  “呛呛呛”一串声响,剑尖在蓑衣上划起了一溜火花。

  欧阳龙蓑衣反卷,挟带着劲风,向鱼璇扫了过去,蓑衣下突然暴射出数十点寒星,直取鱼璇胸膛。这一招铁燕金蓑,阴毒狠辣,锐不可当,欧阳龙自出道以来,还未见有人能避得开这一着。

  谁知眼前人影一花,飞鱼剑客突然飞鱼般跃起,剑光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弧,竟到了欧阳龙身后。

  这正是鱼璇威镇海南的“飞鱼式”。

  欧阳龙再想回身,已来不及了。

  剑光已刺入他的背脊,这水上大豪,的确不该离开水上的,蛟龙若离了水,也难免要死在陆地上。

  俞佩玉实在想不到欧阳龙不出三招,就已死在鱼璇剑下。

  他正不知是否该出手管这件事,欧阳龙已死了。

  只见鱼璇拔出了剑,居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欧阳龙帮主,我实不愿杀你,但我若不杀你,自己就难免要送命,你死了也不能怪我,只能怪富八太爷……”

  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扶起了那辆独轮车。

  突听一人道:“道上同源,见面分一半,死尸归你,车子归我。”

  清朗的语声发出时还在十余丈外,但说到最后一字,这人忽然间就已到了鱼璇面前,鱼璇竟未看出他是怎么来的。

  只听“叮叮”两声极清悦的铃铛声一响,这人就突然来了,就像是突然自地下钻出来的一样。

  俞佩玉也看不到鱼璇的脸色,只觉得鱼璇一瞧见这人,身子就仿佛忽然缩小了许多,连腰都挺不直了。

  这人身法虽快如鬼魅,身形却极为高大,只不过背上隆起一块,竟是个驼子,俞佩玉看到鱼璇对他的畏惧之态,再看到他的模样,心里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驼铃一响,命丧当场。”

  这人莫非就是和怒真人、胡姥姥、神龙剑客、樱花大师他们齐名的高手,“飞驼”乙昆。

  鱼璇果然已赔笑道:“乙真人侠驾已有十余年未履中土,今日当真是幸会得很,幸会得很……”

  乙昆却连睬都不睬他,一双铜铃般灼灼有光的眼睛,一直盯在那辆装满了药材的独轮车上。

  鱼璇拼命想用身子挡住这辆独轮车,似乎恨不得能用个法子将独轮车变小,藏在自己的衣袋里。

  怎奈他身材虽胖,独轮车却也不小,“飞驼”乙昆突然一伸手,将车上的药材全都抓了起来,里面就露出个铁匣子。

  鱼璇目中虽已射出了怒火,却不敢去拦他这只手。

  只见乙昆一把攫起了这个铁匣子,打开瞧了两眼,仰天大笑道:“很好,很好,很好……”

  鱼璇干笑道:“不好,不好,不好,这只不过是几个石头人而已,连在下都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怎能人得了真人的法眼?”

  乙昆咯咯笑道:“既然不好,你就送给我吧。”

  鱼璇连假笑都笑不出了,吃吃道:“这……这种东西实在不成敬意,真人若是喜欢,在下改日定去请京城最有名的石匠好好雕几对白玉美人,保证要比这几个石头人好得多。”

  乙昆道:“我不要别的,就喜欢这几个。”

  鱼璇擦了擦汗,道:“可是……可是……”

  乙昆眼睛一瞪,厉声道:“老子难得开口问人要东西,你敢给我钉子碰?你只怕富老八的“百步神拳”,难道就不怕我的追风掌?”

  鱼璇满头大汗如雨,连擦都擦不干了,垂头望着自己掌中的剑,似乎想出手一搏,却又不敢出手。

  乙昆冷冷一笑道:“据说你的剑很快,能做到海南剑派的掌门人,想必总是有点玩意的,来来来,你不妨刺我一剑试试,我绝不怪你。”

  鱼璇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嘴里说着话,剑已刺出,这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这一剑他自然用尽了全力,但见剑光一闪,已到了乙昆咽喉。

  乙昆大咧咧地站在那里,就好像将这柄杀人的剑当做纸做的,鱼璇心里正在暗暗欢喜,只道他此刻再想闪避已太迟了。

  谁知就在这时,乙昆突然电光石火般伸手一夹,鱼璇的剑快,他的出手更快,只用了两根手指,就将剑尖夹住。

  鱼璇大惊之下,反手一拧,想以剑刃去割乙昆的手指。谁知剑尖被他夹住,就宛如被夹在泰山与华山之间,鱼璇用尽全身力气,却连动都动不了。只听一声长笑,乙昆随手一抖,剑已到了他手里,再一抖,这柄百炼精钢铸成,纵不能划铁,至少也能吹毛断发的长剑竟已断成两截。

  乙昆纵声笑道:“富老八的生日后天才到,明天却已是我的生日,我也学会了富老八的脾气,谁不送礼给我,我就要宰谁,这份礼你是送还是不送?你瞧着办吧。”

  鱼璇面如死灰,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突听一人笑道:“阁下的生日明天才到,今天却已是我的生日,这份礼不如还是送给我吧。”

  笑声中,一个人悠悠然白山石后走了出来,衣裳虽穿得又破又脏,但看来却一点也没有寒酸猥琐的模样。

  乙昆倒也吃了一惊,数十年来,他还未见到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的,目光在这人脸上一扫,怒道:“送给你?你是什么东西?”

  这人笑了笑,道:“在下俞佩玉,人称天下第一风流剑客……”

  他话未说完,乙昆已忍不住大笑起来,捧腹笑道:“天下第一风流剑客?……哈哈,哈哈,我乎生倒也见过不少脸皮厚的人,但却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

  鱼璇也觉得很惊奇,很可笑,只不过笑不出来而已。

  走到乙昆面前时,俞佩玉才发觉这人身材的确魁伟,虽然是个驼子,却还是比俞佩玉高了半个头,打扮得非道非俗,一件道袍还不及膝,笑起来更是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发麻,显见此人非但出手快,内力也惊人得很,难怪堂堂的飞鱼剑客一见他也矮了半截。

  但俞佩玉居然好像全未将这人看在眼里,微笑道:“我也和阁下一样,谁不送礼给我,我就要发脾气的。”

  乙昆的笑声骤然顿住,眼睛盯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过了半晌,又大笑起来,道:“你发脾气,好,你就发给我瞧瞧吧。”

  俞佩玉道:“好。”

  “好”字出口,他脚尖忽然一挑,已挑起了地上的半截断剑,反手抄在手里,“刷”地,向乙昆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