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娇笑道:“那时我岂非已变成老太婆了。”
那少年道:“只要有钱,老太婆也没关系。”
听到这里,复壁中的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道:“这人倒可以和徐若羽结拜兄弟。”
姬灵风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只怕比徐若羽高明十倍,也可怕十倍。”
俞佩玉道:“但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无愧于‘真小人’三个字。”
只见那少年又连尽二杯,拍案笑道:“你现在虽买不起我,我却买得起你,你买我,我买你,那结果岂非也差不多么?”
他霍然站起,一把拉起香香,喃喃道:“我醉欲眠,不如去休……”
他踉踉跄跄,拉着香香走进里面那间屋子,香香吃吃地笑着,用纤巧的脚悄悄勾起了门。
过了半晌,只听那少年曼声吟道:“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
语声渐渐低微,渐渐听不见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复壁中的朱泪儿等人也不敢再说话,又过了半晌,唐无双摇头叹道:“我真不懂,盟主为何要这样的人跟我们一起来。”
王雨楼沉声道:“盟主的吩咐,自有道理。”
唐无双道:“但这厮究竟是何许人也?你可知道么?”
王雨楼道:“我也不清楚,只知盟主对他信任极深,又再三嘱咐我,无论他要做什么,我们都得听他的吩咐。”
唐无双叹道:“但此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大吃大喝,而且什么都不管,竟到屋子里睡大觉去了,这样的人又岂可信任?”
王雨楼默然半晌,还是说出了同样一句话,还是冷冷道:“盟主的吩咐,必有道理。”
这时俞佩玉才知道,原来就连唐无双和王雨楼两人,竟也都不知道这神秘少年的来历。
这少年自始至终,竟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俞佩玉只见到他的侧影,而且只不过是匆匆一瞥而已。
他只发现这少年的脸长得很清秀,又像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来,连眼睛都是眯着的,懒得张开。
到现在为止,俞佩玉只能断定一件事:那就是他非但不认得这少年,而且绝没有见过。
※ ※ ※
唐无双和王雨楼还是滴酒不沾,甚至连筷子都不碰,两人看来都有些紧张,而且渐渐焦急起来。
过了很久,唐无双忽然一笑,道:“我只希望那人快些来,我们在外面办我们的事,让他在里面享他的福,看他回去后,怎么向盟主交代。”
王雨楼又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样说话,也不怕露出马脚来么?”
唐无双瞪眼道:“这又露什么马脚?”
王雨楼道:“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唐无双道:“我当然知道。”
王雨楼冷冷道:“你既然已经是一派宗主掌门的身份,说话也得有宗主掌门的气派,这种幸灾乐祸惟恐天下不乱的话,却只有那些低三下四的小人才说得出来。”
唐无双怔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因为我以前只不过是个马夫,但你又是什么东西?你难道以为你真是江南大侠王雨楼么?”
王雨楼怒喝道:“闭嘴!”
唐无双红着脸道:“我偏不闭嘴,偏要说,你又能拿我怎样?你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
王雨楼厉声道:“杀了你又怎样?”
唐无双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有这样大的胆子,你莫忘了,我现在是唐家的掌门人,你若杀了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唐无双。”
王雨楼狠狠地,瞪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道:“我这只不过是为你好,你若露出马脚来,谁也没好处。”
唐无双立刻也笑了,道:“你放心,我这两年苦功不是白费的。”
听到这里,俞佩玉掌心已淌出了冷汗。
这“唐无双”原来只不过是个马夫,想必是因为他的相貌和真的唐无双十分相似,所以,才选中了他。
那么,这冒牌的王雨楼本来又是什么人呢?冒充林瘦鹃、太湖王、西门无骨的人,本来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原来也很可能只不过是个车夫、厨子、乞丐、卖草鞋、补雨伞的,甚至只不过是个龟公。
那么“俞放鹤”又是什么人呢?
他本来的身份,又能比这些人还高明多少?
也许他所下的苦功更多些,所以他不但形态相貌都学得和放鹤老人十分相似,而且竟还学会了“先天无极”门的武功。
但他本来也必定只不过是卑贱的小人而已。
想到这里,俞佩玉全身都似已将爆裂。
※ ※ ※
这时王雨楼和唐无双的神情已越焦躁,不安。
唐无双竟已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屋里兜着圈子,不住喃喃道:“怎么还没有来?……怎么还没有来?”
王雨楼皱眉道:“他若不来,你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坐下来吧。”
唐无双用力捏着胡子,道:“你不着急,我却要着急的,他若不来,我怎么办?”
王雨楼道:“这件事对他也是关系重大,他怎会不来。”
唐无双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望他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他们等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如此紧张,又如此神秘。
朱泪儿几乎忍不住想问出来了,但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传来“咕咕”两声,像是布谷鸟的叫声。
唐无双精神立刻一振,冲到窗口,“吱吱”叫了两声,外面又回了“叽叽”两声,唐无双立刻打开窗子。
窗外立刻有条青衣汉子跃了起来。
这人打扮得就像是个刚从田里做完工下来的庄稼汉子,一身粗布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黄泥。
他头上也缠着条青布头巾,此刻已全都湿透,显见得这一路上不但走得甚急,而且还很惊惶。
他的脸上也黑如锅底,仔细一看,才知道他满脸都抹着油烟,使人根本认不出他本来的面目。
王雨楼也霍然长身而起,迎了上去,沉声道:“朋友是哪阵风吹来的?”
那人左右瞧了一眼,也沉声道:“从西北吹来的东南风。”
王雨楼道:“朋友在路上可瞧见了什么?”
那人道:“瞧见个大人在吃糖,小孩在喝酒。”
这四句话问得荒唐,答得更妙,显然就是他们取信于对方的暗号,王雨楼面色这才和缓下来,抱拳笑道:“兄台请坐,在下等已久候了。”
那人目光闪动,道:“这望花楼里怎地只有你们这一桌客人?”
王雨楼道:“只因他们这里的姑娘今天恰好都有了毛病,所以就没有接客。”
那人道:“怎会都得了病,是什么病?”
王雨楼笑了笑,道:“女人的毛病,姑娘们只有得了这种病才不能接客。”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眼睛立刻盯在那些酒菜上。
王雨楼道:“兄台莫非还未用饭么?”
那人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瞒两位,在下已有两天水米未沾唇了。”
这人究竟是谁?行踪为何如此诡秘?又如此狼狈?
他莫非在逃避什么人的追踪,所以不敢见人?
王雨楼和唐无双在这里等他来,又为的是什么?
只见那青衣汉子已坐下吃喝起来,虽然饿得发疯,但吃相倒并不难看,看来竟似极有教养的样子。
只有这种风度和教养,是装也装不出来的,所以暴发户看来永远是满身铜臭气,要饭的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俞佩玉一眼便可看出,这人必定是个世家子弟。
又过了半晌,这青衣人才放下筷子,忽然瞪着唐无双,道:“阁下将衣服裤子都脱下来让我看看好么?”
这位好教养的世家子弟,竟会忽然叫别人“脱下裤子让他看看”,这实在已经够荒唐的了。
更荒唐的是,唐无双居然真的将衣裤都脱了下来。
朱泪儿轻轻“啐”了一声,扭过头去,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瞧瞧,这青衣人要唐无双脱下衣服来干什么?
她忍不住回过头偷偷瞟了一眼,只见唐无双总算并未将衣服完全脱光,此刻他正将一条毛茸茸的腿跷到椅子上。
王雨楼指着他腿上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疤,微笑道:“这条伤痕乃是在下照着无双老人腿上的伤痕用小刀割成的,深浅长短都绝对和无双老人腿上的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