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二师兄倒下去,天蚕教的六个弟子全部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此刻忽有一人惨呼着狂奔而去,高举着双手,闪动的火光中,只见他一双手已变得又黑又肿。

  桑二郎却还是发了疯似的在那马腹中掏着,连头都没有回,俞佩玉却瞧了朱泪儿一眼,叹道:“这又是你?”

  朱泪儿咬着嘴唇道:“谁叫他在我身上乱动的,这是他自己找死。”

  胡姥姥眼睛又亮了,道:“这人在你身上拧了几把,一双手就变成这样子了么?”

  朱泪儿道:“嗯。”

  胡姥姥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好姑娘,你若有法子能叫桑二郎在你身上拧几把,咱们岂不都有救了。”

  朱泪儿沉着脸没有说话。

  俞佩玉沉声道:“生死有命,咱们就算死了,也不能让这疯子动她一根手指。”

  朱泪儿垂下了头,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胡姥姥眼珠一转,吃吃笑道:“他若是一定要动,你也没法子的。”

  俞佩玉道:“他若敢动,我就告诉他泪儿身上有毒。”

  胡姥姥怔了怔,道:“你真的宁可死?”

  俞佩玉淡淡道:“与其受辱而生,何如不屈而死。”

  胡姥姥呆了半晌,苦笑道:“桑二郎是疯子,俞佩玉却是白痴,我竟遇见这么样两个人,真不知是倒了什么穷楣。”

  突听桑二郎欢呼一声,道:“在这里,在这里,我找着了。”

  大家又不禁奇怪,也不知这疯子在马腹中找着了什么,只有俞佩玉瞥见他手里似乎多子个发亮的小珠。

  那黑衣弟子已仆地跪倒,哀呼道:“我的手……大师兄,求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

  桑二郎目光闪动,道:“你的手中了毒?”

  那弟子以头顿地,道:“小弟一向对大师兄忠心耿耿,只求大师兄……”

  桑二郎怒道:“你以为这是我下的毒?”

  那弟子伏地道:“小弟该死,大师兄开恩。”

  桑二郎狞笑道:“自己中了毒,却连下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种人留在世上,岂非替本教丢人现眼……”

  那弟子面色如土,颤声道:“大师兄你……”

  话未说出,桑二郎已用那柄剖马腹的刀,剖开了他的肚子,鲜血像箭一般射了出来,射在桑二郎身上。

  桑二郎却连抹也不抹,眼也不眨,大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多等一个时辰?”

  这话自然是向朱泪儿说的,朱泪儿忍不住道,“你在这匹马肚子里找到了什么?”

  桑二郎道:“就是此物。”

  他摊开手掌,朱泪儿才瞧见他手里有个以银子打成的小圆球。

  朱泪儿皱眉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瞧着。”

  他以两根手指捏住这银球一转,银球忽然裂成两半,滚出粒蜡丸,拍开蜡丸,里面有条白绢。

  白绢上写满了字,原来竟是封书信。

  桑二郎大笑道:“现在你可懂了么?”

  朱泪儿淡淡道:“只为了送一封信,就费了这么大的事,我看真有些划不来。”

  她话里虽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也不禁暗暗惊异。

  写信的这人生怕传信的泄漏机密,竟将信件藏在他们乘骑的马腹中,除了收信的人外,还有谁能猜得到,谁能找得出。

  他不但牺牲这匹马来做传信的工具,而且显然早已和桑二郎约定,要将骑马来的那人杀了灭口。

  这人为了传一封书信,竟不惜牺牲一人一马两条命,他行事之谨慎,手段之毒辣,实是天下少有。

  朱泪儿眼睛瞪着那白绢书信,一心只想瞧瞧上面写着些什么秘密?写信的这人究竟是谁?

  胡姥姥的眼睛却一直在眨也不眨地瞪着那半截迷香,一心只希望这半截香会忽然滚到火里去。

  只可惜这山洞中连一点风也没有。

  胡姥姥也知道自己这简直是在做梦。

  桑二郎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瞧了几遍,满面俱是得意之色,看一遍;笑一遍,朱泪儿真恨不得将这封信从他手里抢过来。

  突听桑二郎道:“你可想看看这封信么?”

  朱泪儿又惊又喜,却淡淡道:“看不看都没什么关系。”

  桑二郎狞笑道:“我让你看这封信,只因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天下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他将信在朱泪儿面前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桑教主阁下:此函到达左右之时,必然亦为阁下荣登大位之期,以阁下之绝艳惊才,发扬贵教实指日间事,愚不仅为贵教幸,亦为天下武林同道幸。

  前此相商之事,绝无问题,愚可全力保证,下届黄池之会,愚必退让贤者,奉贵教为主盟。

  阁下既执牛耳,则武当少林自亦当为阁下之臣属矣,惟此中尚有细节待商,盼阁下十日内能移驾来此一晤,愚当煮酒而待,专此奉达,谨祝大安。”

  信的下面没有具名,只书着个花押。

  桑二郎仰面大笑道:“你瞧见了么?从此之后,我天蚕教不但要和少林武当争一日之短长,而且还要他们臣服在我的足下。”

  俞佩玉看完了这封信,已是全身战栗,忍不住嗄声问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桑二郎道:“除了当今的武林盟主俞放鹤俞大侠外,还有谁够资格写这封信。”

  俞佩玉长叹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难怪你一看这封信连骨头都酥了,原来俞放鹤,竟答应把你捧上天下武林盟主的宝座。”

  桑二郎洋洋得意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有此能力。”

  朱泪儿道:“不错,除了他之外,别人就算这样说,你也不会相信。”

  桑二郎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他既然称你为教主,想必你们是早已约好的。只要你能杀了桑木空,他就捧你当武林盟主,你若杀不了桑木空,反而被他杀了,他也不会知道这封信会在马肚子里,自然也永远不会知道这秘密。”

  桑二郎道:“这正是俞大侠做事的精细之处。”

  朱泪儿道:“正因为你早已和他有了密约,所以他才让你在李渡镇上随便窥探银花娘的行踪,所以你才能毫不费力地就将银花娘救了回来。”

  桑二郎大笑道:“不错,你现在总算想明白了。”

  朱泪儿冷笑道:“但你就真相信了俞放鹤的话么?他为什么要让你当武林盟主?”

  桑二郎狞笑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只问你,你是喜欢被天蚕咬死,还是喜欢被金刀分尸?”

  朱泪儿忽然一笑,道:“我喜欢被疯狗咬死。”

  桑二郎大笑道:“这种死法倒也不错,只可惜这里没有疯狗。”

  朱泪儿道:“谁说这里没有疯狗,我面前不就正站着一条么?”

  桑二郎脸都气白了,瞬即狂笑道:“好,骂得好,我若不让你们将本教三大刑都一一尝遍再死,就算我对不起你。”他狂笑着转过身,去取那天蚕银匣。

  朱泪儿虽觉毛骨悚然,但到了此时此刻,反正她也无路可走了,正想索性破口大骂,骂个痛快。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胡姥姥悄声道:“闭住气,莫开口。”

  朱泪儿一怔,再去瞧那半截银香时,竟已瞧不见了。

  她又惊又喜,实在想不出这牛截迷香是怎么会到火里去的,忍不住想问,胡姥姥不等她问,已抢着道:“桑木空还没有死,还在喘气。”

  她见到桑二郎回过头,立刻停住了嘴,但朱泪儿这时已知道是桑木空的呼吸将迷香吹得滚入火里去的。

  这时迷香想必已在火中燃烧,朱泪儿兴奋得指尖都麻木了,当下立刻闭住呼吸,也闭起眼睛,装出一副等死的模样。

  只听桑二郎道:“你想看看天蚕的模样么?这实在是天下最美丽之物,你们能看得到,总算是你们的眼福不错。”

  朱泪儿用力咬着嘴唇,像是在拼命忍耐着不说话。

  桑二郎咯咯笑道:“你闭着眼睛也没用的,少时天蚕爬到你身上时,你想不张开眼睛都不行。”

  朱泪儿虽已知道自己有救,但想到一条条软绵绵、湿淋淋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蠕蠕而动的情况,全身寒毛都一根根站了起来。

  桑二郎看到她的神情,更是得意。

  俞佩玉忽然冷笑道:“我疯子倒也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的疯子倒还少见得很。”

  桑二郎怒道:“你说什么?”

  俞佩玉道:“世上有两种疯子,一种是男疯子,一种是女疯子,但你却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疯子,这种疯子天下恐怕只有你这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