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泪儿却只是淡淡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有些毒药非但不苦,而且还甜得很。”
胡姥姥笑道:“要命的药大多很甜,只有救命的药才是苦的,良药苦口,这句话正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朱泪儿叹道:“正是如此。”
胡姥姥道:“但以我老婆子看来,姑娘你能找到的毒药,必然不会太珍贵,若是蛇蝎之毒,姑娘此刻服下自然无妨,但若是我老婆子这样的毒药……”
她笑了笑,接道:“不是我老婆子卖狂,这毒药纵然是姑娘也禁受不起的。”
朱泪儿抬起头,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末说出口来。
只因她忽然发觉,胡姥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此刻竟已变成紫的,连眼睛里都发出了紫光,那模样实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不但朱泪儿瞧得呆住了,众人随着她望去,心下也不禁为之骇然。
胡姥姥却笑道:“我老婆子方才所吃的毒,此刻已发作,姑娘既是内行人,现在可以瞧瞧,这毒性发作的情况,是否和凤三先生那天毒发时相同?”
她语声已模糊不清,身子也开始痉孪。
朱泪儿变色道:“不错,正是这模样。”
凤三先生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嗄声道:“毒已发作至此,你还不快服解药?”
胡姥姥这才自那紫檀木匣里,取出粒淡黄色的药丸服下,众人虽站得远远的,也已觉出这药丸竟是又腥又臭,难以入口。
胡姥姥瞧得她们面上神情,笑道:“良药非但苦口,而且还臭得很是么?但救命的药虽臭也有人肯吃,毒药若是臭的,还有谁会上当?”
一直没有说话的钟静,此刻忽然长叹道:“这句话实是含义深刻,但世上又有几人能领悟呢?”
胡姥姥微笑道:“小姑娘,你记着,男人的甜言蜜语,有时比致命的毒药更可怕。”
钟静瞧了郭翩仙一眼,垂首无语。
过了半晌,胡姥姥面色竟已渐渐恢复正常,这毒药虽厉害,解药竟更奇妙,胡姥姥长长吐出口气,笑道:“姑娘此刻可相信了么?”
朱泪儿垂首道:“方才我错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莫要见怪。”
胡姥姥笑道:“我怎会怪你,小心些总是好的。”
朱泪儿此刻那里还有丝毫怀疑,只觉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接着那解药,就向凤三先生奔过去。
胡姥姥目光自俞佩玉和郭翩仙面上扫过,微笑道:“现在我老婆子可以走了么?”
俞佩玉虽然还是觉得这件事其中有些蹊跷,但事实俱在,他也无话可说,只有当头一揖,道:“失礼之处,但请恕罪。”
胡姥姥笑了笑,忽然转身走到郭翩仙面前。
郭翩仙想到自己方才对她种种为难之处,才发觉自己实在不该得罪这种人的,脸色已有些发白了,强笑道:“前……前辈千万……”
胡姥姥一笑道:“你用不着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虽在找我麻烦,我也没有怪你,反而觉得你这人真是个人才,以后不妨来找我老婆子盘桓盘桓。”
她瞧着钟静又一笑,道:“我老婆子已老掉牙了,想来你总不会吃我老婆子的醋吧。”
郭翩仙怔了半晌,只见她已走下楼了,不禁摇头苦笑道:“这老婆子可真是个奇怪的人,简直教人摸不透她……”
凤三先生终于已将解药服了下去——他棉被中的毒物,自然也早已被朱泪儿诱人一只坚硬的皮袋里。毒性既解,还要这些厌物作甚?
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吱吱喳喳,问个不停,俞佩玉便将此行经过简要地说了出来。
凤三先生盘膝坐在床上,皱眉道:“原来是怒真人,据说此人气功不弱,你看怎样?”
俞佩玉叹道:“确是名下无虚。”
朱泪儿笑道:“无论他气功多么强,也没用的,现在三叔毒既已解了,他们来一个,就叫他们倒一个,来两个,就叫他们倒一双。”
俞佩玉默然半晌,忍不住道:“以晚辈这一日所见所闻,前辈确是大仁大义,无人能及,但他们此来,也并非全无道理。”
朱泪儿瞪眼道:“他们有什么见鬼的道理?你倒说给我听听。”
俞佩玉沉声道:“只因姑娘做的事……”
朱泪儿跳了起来,道:“他们必定对你说,江湖中有许多人失踪,都是被我害的,是么?”
俞佩玉深深吸了口气,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冷笑道:“但你可知道那些人为何会走进这间屋子么?”
俞佩玉道:“不知道。”
朱泪儿道:“他们有的人是为了要欺负我,有的人是要来抢劫,是他们自己先存了恶意,我才会找上他们的,只因这些人本就该死,你若瞧见这种又好色、又贪财的恶徒,你只怕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是么?”
俞佩玉苦笑道:“姑娘的话虽有理,但……”
朱泪儿截口道:“我三叔为了救人而中毒,虽以内力逼住了毒性,但也不能持久,只有想法子将毒逼出来,所以才需要别人的功力补助,否则只怕早已死了,你说是我三叔该死,还是那些人该死呢?”
俞佩玉默然半晌,长叹道:“天下事的是非曲直,果然不是局外人们能论判的,在下……在下也错了。”
朱泪儿道:“这其中还有一点,那就是三叔虽能用一种神奇的武功将别人内力借来,但这种借来的功力,却消耗得极快,所以过一阵,又得再找个人来……”
郭翩仙忍不住问道:“凤老前辈既能以功力逼出毒性,却又要那些蛇虫毒物何用?”
朱泪儿道:“这只因三叔将毒逼出后,但身体毛孔,自能呼吸,一呼一吸间,又将辛苦逼出的毒性吸了回来,三叔本来还不明白这道理,白费了几个月的苦功后,才恍然大悟,所以才会将那些蛇虫毒物藏在被里,来吸收三叔自体里逼出的毒气……现在你们可明白了么?”
这种事确是神秘诡异,令人难信,但经过她解释后,大家非但也立刻恍然而悟,而且还觉得合情合理,一点也不奇怪了。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中毒之后,又动了真力,事后自然不能再到别处去,自然在这小楼上静养复原了,是么?”
朱泪儿道:“三叔将那些恶人杀死后,自己也倒了下去,若非三叔身上带得有‘化骨丹’,我真还不知道该将那些尸身怎么办哩。”
郭翩仙道:“那些失踪的人,自然也靠了‘化骨丹’之力了。”
朱泪儿冷笑道:“这‘化骨丹’乃是千古秘方,珍贵已极,我将之用在那些猪狗不如的人身上,实在还觉得太糟塌了。”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以前我只觉所有的事都不合情理,简直难以解释,直到现在,心中的种种疑窦,才总算一扫而空。”
突听钟静失声惊呼道:“你……你们瞧,凤老前辈怎地怎地……变成这模样了?”
只见凤三先生呼吸急促,全身颤抖,他服下的明明是解药,此刻却像是又有剧毒发作。
众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又不禁急出了眼泪,抱着凤三先生颤声道:“三叔……三叔,你还听得见我说话么?”
凤三先生双目紧闭,竟然紧咬着牙关不说一字。
朱泪儿骇极大呼道:“你们方才都瞧见的,那明明是解药,现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忽然一笑,道:“我知道。”
朱泪儿冲到她面前,嗄声道:“你真的知道?”
银花娘道:“嗯。”
朱泪儿道:“胡姥姥这匣子里难道并非全是解药?还有毒药混杂在其中?还是她交给我匣子时,用了什么手法,将解药换成了毒药?”
银花娘道:“匣子里的的确确全是解药,在各位面前,她也不敢用什么手法的,就算她敢用,难道还能瞒得过这许多人的眼睛。”
朱泪儿跺脚道:“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银花娘悠然叹了口气,道:“将八九十种毒物配炼成一种毒药,并不是你做大杂烩那么简单,随便混合在一起就成了的。”
郭翩仙点头道:“不错。”
银花娘道:“只因每种毒物的毒性都不相同,有些毒性还彼此相克,你若随便找几种毒药混合在一起,有时反而会变得一点毒性也没有了,这正如同将红、橙、黄、绿、青、蓝、靛、紫七种颜色混在一起,反而会变成白的。”
郭翩仙叹道:“不错,混炼毒药若是件容易事,胡姥姥又怎会在武林中独享大名。”
银花娘道:“所以你若要将八九十种毒药配炼在一齐,其中的成色分量,就一丝也错不得,这成分的轻重比例,也就是配炼毒药最大的秘密,它的解药,自然也是按照这种成分配制成的,自然丝毫错不得,否则便毫无效力。”
郭翩仙道:“正是如此。”
银花娘道:“但经过这么多年,凤三先生已将身子里所中的毒,成分全都弄乱了,只因毒性有轻有重,有的已被他内力逼出,所以胡姥姥这解药,对他们中的毒非但已全无效力,反而将他辛苦以内力逼住的毒性,又激扰得散了开来。”
她叹了口气,接道:“这也就是胡姥姥毒药的厉害之处。”
朱泪儿一把揪住了她,嘶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银花娘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会说么?”
朱泪儿怔了怔,银花娘已又接着道:“也许,这道理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通的。”
大家此时也都想通了这道理,想到胡姥姥用解药竟也能害人,其手段之毒,心计之深,真令人不寒而栗。
只见凤三先生满头汗出如雨,显见正在以内力将四下散开的毒性再逼回来,瞧他面上的痛苦之色,已可想此事的艰苦。
朱泪儿缓缓垂下头,目中又流下泪来。
钟静忍不住道:“姑娘也不必着急,凤三先生昔日既能将毒逼住,这次已有了经验,做来岂非更容易。”
朱泪儿流泪道:“话虽不错,只不过……只不过我三叔的内力,已大不如前了。”
银花娘淡淡道:“何况,在这种紧要关头中,他已决不能妄动真气,而他的冤家对头,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来了,这该怎么办呢?”
她话虽说得好像是在为凤三先生着急,其实谁都可以听出她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朱泪儿恨恨道:“你得意什么?”她顿了顿,又恨声道:“我们若死了,你难道还想活着?”
银花娘冷冷道:“我反正已是个废人,死活都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