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双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俞放鹤冷冷瞧了他半晌,缓缓道:“无双兄此刻还能笑得出,倒也是怪事一件。”

  唐无双狂笑道:“我为何笑不出,我实在觉得好笑极了,你们造出了这么样一个傀儡,就想来代替我唐无双么?”

  俞放鹤冷冷道:“我们已成功许多次了。”

  唐无双道:“我现在已相信了那俞佩玉的话,我自然知道你们已成功许多次了,但我唐无双却和你俞放鹤不同,更和谢天璧、王雨楼、西门无骨这些人不同。”

  俞放鹤目光闪动,道:“有何不同?”

  唐无双道:“这些人纵非孤家寡人一个,但和他们亲近的人也不多,你们可以毁了俞佩玉,逼走林黛羽,但你们能将唐家子弟全都杀尽杀绝么?你们虽杀了唐珏,但我还有无数子弟,总有一天会揭破这秘密的。”

  俞放鹤声色不动,淡淡道:“是么?”

  唐无双道:“你们纵能将这人造得和我一模一样,甚至连说话神气都一样,但你们可知道我儿女子弟们的小名是什么?你们可知道他们的生日是在哪一天?你们可知道他们有些什么奇怪的脾气?”

  他大笑着接道:“一个像唐家这么大的家族,总有许多事是外人永不知道的,要想做这大家族的家长,又岂如你们想像中那么容易。”

  俞放鹤默然半晌,缓缓地道:“你说得诚然不错,有些事我们的确还不知道,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唐无双冷笑道:“我看这倒未必。”

  俞放鹤淡淡一笑,道:“但我却很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会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们。”

  唐无双大喝道:“谁也休想逼我说出一个字。”

  俞放鹤微笑道:“别人也许不能,但我们却有一些很奇怪的法子,无双兄你不妨试试……”

  忽听外面一声轻哨,太湖王赶出去,又急地掠回,沉声道:“远哨传警,似有人来。”

  俞放鹤道:“退!所有明卡暗哨,一齐撤离山区外。”

  太湖王瞧了唐无双一眼,道:“这人呢?”

  俞放鹤道:“蒙起他的头,带走他。”

  唐无双忽然一跃而起,双手飞扬,只听“嗤,嗤”之音不绝于耳,刹那间便有数十件暗器射了出来。

  俞放鹤轻叱道:“大家都莫动,看我的。”

  叱声中,他已将方才揭下的毡笠凌空划了个圆弧,他身形展动,这圆弧如长虹跨过了整个庙宇。

  飞舞满天的暗器,竟都有如灯蛾扑火般,一齐投入了他手中的毡笠,但唐无双却又狂吼着扑了过来。

  唐家毒药暗器妙绝天下,拳掌却也不弱,这老人苍白的须发飞舞,双拳已如狂风暴雨般击出。

  俞放鹤身形展动,叱道:“你竟敢动手?”

  唐无双咬牙狞笑道:“我动手又怎样?你难道敢杀我?你还要留着我问话哩。”

  刹那间他已击出二十几拳,每一拳,每一着,竟都是不惜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拼命打法。

  这种打法实在最令人头痛,无论武功多高的人,遇见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都难免会躲避其锋。

  唐无双只想拖些时间——只要俞放鹤不敢和他硬拼,他就可拖一阵子,他只想等到有人来,他就有救了。

  俞放鹤果然连避了他二十多拳,都未还手,林瘦鹃、太湖王居然也未来相助,甚至连瞧都没有瞧一眼。

  他们竟像是已算准唐无双不堪一击。

  俞佩玉在梁上瞧得心动神驰,他一心想瞧瞧这“俞放鹤”的武功,谁知这“俞放鹤”使的竟真的是正宗“先天无极”的身法,轻妙流动,浑然无极,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如紫霄流云,全不带半分烟火气。

  普天之下,除了放鹤老人,谁还能施展出这样的身法?俞佩玉满头冷汗,不禁涔涔而落。

  忽听俞放鹤微笑道:“无双兄,你困兽之斗,终是无用的,去吧。”

  一声轻叱出口,他手掌已急拍而出。

  这一掌看来无论如何已穿不透唐无双严密威猛的拳势,谁知却偏偏令人无法置信的穿透了过去。

  一掌击出后,唐无双竟应手而倒。

  俞放鹤再也不瞧一眼,一掌拍出,便已转身,叱道:“带他走,随我退。”

  ※          ※          ※

  再一眨眼间,小庙中灯火已熄,人也走了个干净,只留下俞佩玉怔在黑暗里,已不觉汗透重衣。

  从太湖王和林瘦鹃走进来开始,到他们走出去为止,这段时间虽不太长,在俞佩玉看来,却宛如过了一年。

  这段时间里俞佩玉当真是生死呼吸,危如悬卵,只要有一个人发现他在梁上,他就完了。

  若是换了别人,处在他这种情况下,也不知会骇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身子稍微抖一抖,呼吸稍微重了些,只要他将这横梁上的积尘,不慎震下去一粒,他就永远也休想活着走出这间庙宇。

  幸好俞佩玉从小练的就是沉心静气的功夫,纵在烈日下,寒冰中坐上几个时候,他也能忍住不会指尖动一动。

  幸好银花娘全身都已被他点了穴道,所以他才能在这武林高手环伺之地,一直藏到现在,却未被发现。

  现在,他骤然自极度紧张中松弛下来,只想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躺下来,好生休息一段时候。

  但他却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只要他能在暗中缀住这批人,查出他们要将这真假两个唐无双藏在什么地方,他就有希望能揭破他们的险谋。

  要跟着这许多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实在无异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他赢的机会虽不大,这个险却是值得冒的。

  而且这机会稍纵即逝,他实在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银花娘的眼睛始终瞪得大大的,凝注着他,她气脉血液虽都已被禁锢,连舌头都不能动,但耳朵却还是能听的。

  俞佩玉来不及细想,附在她耳旁沉声道:“我本想将你送回唐家庄的,但现在……唉,现在你我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我点你的穴道不久便会消失,你便又可恢复自由,但望你从此莫要再来找我,我也绝不会去找你。”

  他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待跃下横梁。

  谁知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又有灯光闪入,那太湖金龙王竟又带着两条黑衣大汉走了进来。

  第十五回 坚逾金石

  俞佩玉见太湖金龙王带着两个黑衣人走了回来,又是惊讶,又是着急。

  俞放鹤明明已带着人走了?这太湖王为何要留下来?

  只听太湖王沉声道:“将这土地像和神案都恢复原位,再将地上扫一扫,切莫让任何足迹留下来,必须令唐门子弟猜不出唐无双是从哪里走的,到哪里去了。”

  这些人行事果然周密仔细,滴水不漏。

  俞佩玉却快急疯了,他现在当然可以跳下去,将这三人杀了,以他的武功,这三人自然不是他的敌手。

  但他却生怕因此而惊动了尚未走远的俞放鹤——等到这三人办完事出去,俞放鹤必已走远,他再追又来不及了。

  这两条大汉做事却偏偏不慌不忙,十分仔细。

  俞佩玉空白着急,却想不出法子。

  他只希望这三人也会从后面赶上俞放鹤,那么他要缀住这三个人,反而要比缀住俞放鹤容易得多。

  这已是他惟一的希望,所以他更不能向这三人下手。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嗤,嗤,嗤”,三声轻微而尖锐的暗器破空声,从门外急射而来。

  两条黑衣大汉竟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太湖王反应自然快得多,身手也敏捷得多,凌空一个翻身,似乎已将暗器闪过,厉喝道:“是什么人敢大胆暗算盟主座下武士,活得不耐烦了么?”

  喝声中,他金龙鞭已赫然在手,挥成一片金光,夺门冲出,门外黑暗中却似传入了一声森冷诡秘的轻笑。

  俞佩玉更吃惊,更着急,他猜不出是谁会向他们骤下毒手暗算?是为了什么?以这人出手之阴险,暗器之歹毒,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这难道是唐家的子弟赶来了?他们来的纵然很巧,但却将俞佩玉最后一缕希望都破灭了。

  ※          ※          ※

  神案上的油灯,方才已又被燃起。

  闪动的灯光下,忽见太湖王又倒退着走了回来。

  他掌中的金龙软鞭已软软地垂下,满面惊惧之色,满头大汗如雨,但却看不出受了丝毫损伤。

  他一双眼睛更充满了恐惧,连眼珠子都几乎凸了出来——他为什么会如此恐惧?他究竟瞧见了什么?

  只听门外一个低沉、柔和、优美,但却带着种令人全身发冷的邪异之气的语声缓缓道:“朋友是什么人?来自何处?”

  这语声一起,俞佩玉就觉得全身不舒服,就好像听见响尾蛇的尾巴在响,就好像听见狼在磨牙齿。

  他不懂一个人的语声怎会如此柔和优美,又如此邪异可怖,他实在想瞧瞧这语声是个什么样的人发出来的。

  门外黑暗中,的确有条朦胧的人影。

  但门外的夜色实在太浓,门里的灯光又实在太淡,他只能瞧见一双眼睛,却瞧不见这人的容貌身材。

  这是双黝黑而深沉唧艮睛,黝黑深沉得一如那无边的夜色,但他眼睛里发出来的光,却是一种空虚的、凄迷的,不可捉摸的惨碧色,浅时如春日远山之巅的一抹新绿,深时如古墓石棺后的阴湿藓苔。